初春四月,通往高中校园的道路上,轻柔而温暖的微风吹得遍街樱花纷飞飘舞,少年告别国中时期,开始了新的生活…… 按惯例,我们会想到什么?是不是他会邂逅命中注定的可爱少女,与彼此坦诚相待的同学们一起燃烧人生之中最绚烂的蔷薇色青春? 轻小说总是习惯于把日本的校园生活描绘得非常美好,令中国的读者艳慕,假如自己生在彼岸的扶桑而非这边的天朝该有多好…… 但其实东亚的教育制度几乎都是复制日本的,台湾、韩国的教育是在日治时期奠定的,而中国大陆的教育在去苏联化后也彻底走上了日式的道路。 所以照正常讲,中日学生的生活状况并不会相差过大,我们经历过或正在经历的现实,多半也是彼岸东洋的少年少女所经历的。 田中罗密欧的《灼热的小早川同学》比起一般的校园恋爱轻小说,最大区别在于毫不避讳地直言了真实高中校园生活的阴暗面以及青少年内心之中的丑陋一面……虽然第一卷看起来略显虎头蛇尾,结局的转折之大令人膛目结舌,但小说对于高校黑暗现实的描绘堪称入木三分,颇有现实批判的风采,还反映了日本社会现实及政治情绪。
小说的主人公饭屿直幸是个精于世故的男生,具体来说就是善于察言观色、左右逢源,在班集体那复杂而危险的人际关系中,他总能够精明地使自己处于安全的地带——按村上春树在《1Q84》里的话来讲,就是“说到底,因为自己没有属于遭受排斥的少数人,而是站在了排斥者一方,于是大家都感到安心,暗想:哎呀,幸好站在那一方的不是自己。不管是什么时代什么社会,情况都基本相同。站在大多数一方,就不用思考烦人的事了”。 所以尽管饭屿直幸满腹心机、非常虚伪,但却也不能说是特别恶劣,因为他只是更关心自己处境好坏的多数普通人中的一份子罢了,然而女主角小早川千寻则就完完全全是相反的类型了——比起痴愚的大众,此女以改革堪忧的班级现状为己任,扮演着清醒、理智而又雄心勃勃的改革家角色。 两人所在的一年级B组,简单来说就是典型的反感任何管理约束、凡事都只讲究小团体意识的那种,所以尽管每个个体都不能说是穷凶极恶,可是组成了一个集体,就令班级的行政管理几乎不可能,因而是全年级出了名的问题班级。 如此,小说自然而然就把问题指向了,这样一个班集体,应该如何进行改革,避免沦为“废墟”,使一切朝向正确的轨道前进呢?
即使作为过来人,也是无法立刻给予一个绝对答案的,因为这不只是学校里才会发生的问题,这也是[x]社会会发生的问题,而且比起学校班级,社会上的情况要更为恶劣,严重到甚至关系国家社会的兴衰存亡。 虽然日本是个现代化的自由民主国家,但日本人的情绪却是集体主义性质的——日本人心目中的美好社会图景永远是一种全体国民步调一致,没有碍眼的异类,而这与中国过去的“封建大一统”或今日的社会主义的集体主义思维非常相似。 因而可以看到,《小早川同学》中也流露出了对于毫无纪律可言的班集体的忧虑,认为有必要采取一种英明统治者进行绝对独裁的强力改革,用一种被认为是正确合理的纪律来强迫并不情愿的学生们遵守,也因此,改革可谓困难重重、步步维艰,几度功亏一篑。 作者所描绘的情形,类似于柏拉图在批判雅典民主时所说的:“无论在个人方面还是国家方面,极端的自由,其结果不可能变为别的什么,只能变成极端的奴役。”所以我们可以看到,饭屿和小早川所在的一年B组的绝大多数同学团结一致反抗权威的同时,却树立起另一种奴役每个人的权威——每个人并没有因为反抗学校教师或学生会的领导而实现个人的充分自由,反而是深深陷入被迫盲从群体的奴役之中,并且这样的群体又在朝向一个危险的方向前进,班级有沦为“废墟”的危险。 可是,纵使漫无节制的自由之危害性如此显而易见,就意味着与之相对的极权性改革是必要且好的吗?
通过小说的描述,读者不难看出,因为身为班级代表的小早川不得人心,无法带动同班同学的改革积极性,这使得她不得不一人面对一个数十人的班集体;又因为对立情绪的蔓延,使得班级各个委员都无人自愿担当,小早川和饭屿在工作阻力重重的同时还不得不劳累的身兼数职来维持班集体的日常行政工作。 其实这所反映的并不只是小早川的领导能力不足,而是社会改革通常所要面对的结症——改革是否民心所向?我们不能仅凭一些目标看起来是好的,或者仅仅符合了部分精英的价值观念而就认为这些目标是值得在社会上实现的。 小早川班级的混乱,其实很大程度上正是由于小早川与这些同学无时无刻的对抗而加深的,因为班级同学的无视纪律、我行我素,所以小早川就想严治,而适得其反,是因为违背了“大禹治水,在疏而不在堵”的道理——民犹水也,可载舟,亦可覆舟……作为一个管理者,把管理的对象得罪透了,工作是不可能顺利开展的,而且还会引发群愤,引火烧身。 这意味着从另一方面来说,一种精英化的理想是难以作为社会前进的合理方向的,因为这种理想的方向,既不符合普通人的利益,也不符合普通人的心愿,当它们只是精英高尚而危险的自负时,必然会引发民众抗拒,而就会导致渴望实现理想的统治者渴望更绝对权力——如此一来社会就朝着极权专制的方向前进,以至于万劫不复。
实际上,上学不应该是参军,学生不以服从为天职,而更在于人格独立而健全的发展,所以中日教育中死板苛刻的规矩多半都是没有存在必要的。 小早川所坚决捍卫的那些死板校规和严格纪律,看似可以杜绝班级中的混乱,但其实是一种非人性的矫枉过正。 社会是多元化的,与其不切实际的要求所有都按照一个标准变得一摸一样,不如采取自由中立的原则,以约束最小化而自由最大化来管理学校或社会。 比如说,学生喜欢穿什么衣服、留什么发型,本来就是个人审美意识的表现,何必非得以一个学生应该有的样子来强迫学生必须一样呢?然而东亚的学校都热心于设置人的一切,甚至包括私生活,这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这难道不正是班级小团体意识的扩大化表现吗? 假如说人生来就有在不危害他人和社会的前提下自由发展自身的权利,但是这种天然权利是不是被社会上很多无谓的规定和潜规则给无形的抹杀了呢? 学生穿什么衣服、留什么头型,假如学校表示宽容理解,而把注意力放到诸如校园暴力等问题上,更会有成效,而事实却是,几乎所有学校的服装、头型都能做到大致整齐划一,而唯独校园暴力这样的问题就是解决不了,而且是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毫不客气地说,小早川与那些班级同学,不过都想迫使对方屈服于自己的意志,这样一来,问题就如老子所说的“我不为而民自化”,小早川的过激改革行为无形之间也加大了班级同学的过激反抗,所以小早川的班级所以难治,正是“民之难治,以其上有为,是以难治”。
另一个问题……我们的社会从没有完美过,然而政治理想家们却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历史的终结——即在并不遥远的未来,我们的社会可以达到发展的顶点……到达人类最终的社会形态和统治形式。 但是对于未来的事情,不论当前的人们有着何种合理的推测,都无法绝对准确的预知……甚至不如说是,我们现在永远无法确定未来究竟会发生什么!当一种目标被描述得正确而美好,当所有人的热血都被燃起,则正应了伏尔泰那句“人人手持心中的圣旗,满面红光地走向[x]”。 我们生活在并不完美,而且在令人非常痛苦、疲惫的现实之中,为了生活得更好一些,或仅仅为了避免那些不必要的麻烦,我们或多或少要像饭屿直幸那样做人,事实上,几乎没有人从饭屿直幸的立场向小早川千寻的立场转变,而都是反过来…… 这样的现实很压抑、悲观不是吗?但古往今来,究竟有多少人经历了理想的破灭呀……现实就是这样残酷,人想生存下去而又不想变得麻木,就需要直面这种绝望的觉悟。 抛开这本轻小说因结局转折性过大而冷笑话的一面不谈(多半是作者的玩世不恭吧),饭屿和小早川的相恋,已经道出了生存于这样的世界上,人拥有一个不需要伪装的人时,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这样的爱情之可贵,正在于其可遇而不可求—— 总有一天,当自己热血变冷,人最怕的是自己会孤独一生; 总有一天,当自己变得虚伪,人最怕的是无处坦言以真诚; 总有一天,当自己彷徨无措,人最怕的是无人在身边支撑; 总有一天,当自己回顾一生,人最怕的是寂寞得心灰意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