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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线]【重型小说第二弹】革命纲要——《严厉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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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07/18 |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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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靠得住的老实电脑 第一章

  我在《月球真理报》上看到,月球城市委员会已经通过一项法案,对市内日用食品商贩进行检查,为其颁发执照,监督他们,向他们征税。还有消息说,晚上有一个群众集会,看来“革命之子”又要大肆鼓噪一番了。

  我的父亲教会了我两件事:第一,“不要多管闲事”;第二,“要做管事的”。但政治对我从来没有吸引力。2075年5月13日,星期一,我在月球*综合大楼的机房里。这里机器很多,彼此不断轻声对话。我拜访的对象是中心电脑——迈克。迈克并不是他的正式名字,是我根据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给他起的昵称。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是华生医生在建立公司之前①所写的一篇小说里的角色。那家伙的特点就是静坐沉思——这正是迈克做的事。迈克是台地地道道的思想型电脑,你这辈子别想找到比他更聪明的机器了。
  【① 华生医生是福尔摩斯小说里的虚构人物,当然不可能建立IBM公司。这里是作者的一个玩笑。】
  但他不是最快的。在地球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贝尔实验室里也有一台思想型电脑,体积只有迈克的十分之一,但反应速度惊人,问题没问完,答案就出来了。不过,花的是百万分之一秒还是一毫秒其实并不重要,答案正确才是最重要的。
  但迈克也并不总是给出正确答案。他不是一台百分之百诚实的机器。

  刚刚安装在月球上时,迈克是一台纯粹的、不会玩花样的思想型电脑。具有灵活的逻辑机制:“马克四型、L模式、高级选择能力、高度逻辑性、多元化自学习控制系统”——这就是福尔摩斯四代!他负责计算无人驾驶货运飞船的轨道系数,控制它们的发射。这一切不过占用了他百分之一不到的时间。
  月球*是不会闲置资源的。他们不停地在他里面挂接新硬件:用来统管其他计算机的决策一执行盒、一排排新内存、一列列交互式神经节点网、一大堆十二位随机数字计算芯片,还有一个性能强大的临存储器。人脑大约有一百亿个神经细胞,但迈克所拥有的类神经器件在第三年已经是那个数字的一点五倍了。
  于是,迈克觉醒了。

  我不想争论一台机器是否真的能“活着”,是否真的有自我意识。
  病毒有我意识吗?没有。①
  【① 这里的“没有”和下文的“同志”都是俄语,译文无法反映,均不作区别。下文不再注明。】
  牡蛎呢?也不见得。
  猫呢?几乎可以说有了。
  人呢?同志,你有没有我不清楚,反正我有。在大分子向人脑的进化过程中,自我意识不知不觉间悄然生成。心理学家断言,只要脑细胞获得足够数量的彼此联通路径(这个数量相当大),自我意识就会自动生成。至于那些路径是蛋白质还是白晃晃的金属,我看没什么关系。

  (“灵魂”?狗有灵魂吗?蟑螂呢?)

  别忘了,即使在尚未增加任何其他功能的时候,迈克就能像你一样,可以试探着在资料不完备的基础上回答问题了。它就是这么设计的,所以它才会有“高级选择能力”、“多元化自学习控制系统”。因此,迈克生来就有“自由意志”。给他添的硬件越多,他学习得越多,迈克的“自由意志”就越完整——你可别让我解这里的“没有”和下文的“同志”都是俄语,译文无法反映,均不作区别。下文不再注明。

  什么是“自由意志”。你当然也可以认为迈克不过是将随机数字朝空中一扔,再以这些数字为依据接通某根线路。愿意这么想的话,你尽管请便。

  输出方面,那时的迈克不仅有读出器、打印和决策一执行命令盒这几种手段,他还有语音合成器。
  输入方面,他不仅懂传统程序语言,也懂罗格兰语、英语,甚至其他语言。他能做一些技术性的翻译。同时,他还阅读——无休无止,大量阅读。不过给他指令时最好还是用罗格兰语。倘若用英语,结果往往反复无常稀奇古怪,因为英语的歧义太多,给了选择电路太多的回旋余地。无数新工作落到迈克头上。目前,在2075年5月,除了控制无人驾驶自动飞船的来往、发射之外,他还要为载人飞船提出飞行轨道方面的建议,有时还必须接管其控制权。除此之外,迈克还要控制整个月城的电话系统、月球与地球之间视频音频信号的传递,他要处理月城的空气、水、温度、湿度,以及月城、新格勒和其他几个较小地区的污水处理系统(其中不包括新加坡月城)月球*的财会结算、薪水发放也归迈克管,同时它还包揽了好几家不归*所有的私人公司、银行的同类业务。

  有些逻辑线路时不时会崩溃,比如大大超载的电话系统就像,一个容易受惊的孩子。迈克却一点也不生气,反倒挺开心。迈克的幽默感有些粗俗。如果他是个人,你可不愿跟他开玩笑。他心目中的大乐子都是诸如把你扔下床去,或是在你的增压服里放点瘙痒粉之类的恶作剧。

  此时的迈克已经背离了设计者的初衷,开始热衷于根据似是而非的逻辑向人们提供不着边际的答案,以及其他千奇百怪的恶作剧——比如给*月城办公大楼的那位看门人开了一张面值为10,000,000,000,000,185.5元的工资支票,正确的金额其实是这一长串数字的最后四位。简直是一个发育超前、顽皮可爱、真正该打的孩子。

  这件事发生在五月的第一个礼拜,我只好去检修检修。我是个揽私活的独立承包商,名字没列在*薪水发放单上。不知道你们明不明白,现在时代不同了。在万恶的旧时代,许多囚犯服满刑期后仍然从事监狱里干的老本行,为*干活,高高兴兴从*手里领薪水。可我不一样,我生来就是自由人。

  自由人和囚犯,这其中区别大了。
  我有一个爷爷因为持械伤人、无业,被人家从乔堡发配到月球。另一个爷爷则因为“湿鞭炮之战”以后从事破坏活动而被流放。外婆自称是因为嫁给外公才到这里的,但我看过档案,她是和平队队员(被迫加入的)你猜得没错,就是女性少年犯。她的婚姻是早期的宗族婚姻(斯通族),与另外一个女人一起共同拥有六个丈夫。因此,谁是我的外公一直存疑至今。不过这种事也很平常。对她替我挑的外公,我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我的另一个外婆出生在撒马尔罕附近,是鞑靼人,被判处在集中营接受“再教育”,后来“自愿”留在了月球。
  我的老爹说,我们家族的“辉煌”历史可以追溯到更久以前。我们有一个女祖先因为巫术在莎勒姆被吊死,一个曾曾曾曾祖父因为抢劫被处以车裂,还有一个女祖先是第一批被送到博坦尼海湾的流放者之一。

  我以我的血统为荣,所以尽管我为监守长官做事,但我绝对. 不会成为他的手下。自从迈克到这里的第一天起,一直都是我在伺候它,也许在别人看来,这跟做监守长官的手下没什么区别。但对我自己而言,区别太大了!我可以随时把手里的工具一扔,告诉他们见鬼去。

  除此之外,独立承包商的收入比较高,比官方付给公务员的薪水高出很多。这里的电脑技师少得可怜。只要去了地球,有几个月球人能身体健康地待在医院外头?更别说在那边的电脑学校修完全部课程了。

  我只知道一个——那就是我!我在地球接受了两次培训。一次三个月,另一次四个月。不过,去地球得接受近乎苛刻的训练:在离心机里做运动,睡觉时也得负重——最后,到了地球还得时时小心,走路要慢,不能爬楼梯,不能做任何加重心脏负担的事情。女人——想都别去想,在那个重力场,不想女人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多数月球人压根儿没想过离开这块大石头——只要在月球待上几个礼拜,离开它就会有生命危险。当年被派来组装迈克的电脑技师签的都是短期的高薪合同,他们必须在生理出现危险变化之前完成工作,不然就得永远留在这四十万公里以外的异乡了。
  尽管受过两次培训,我也不算什么顶极电脑技师——吃不消高等数学。也算不上真正的电子工程师、物理学家。或许也不是月球上最好的微型机械技师,更别提什么电脑心理学家了。

  但把这些领域综合到一起,我就算个大行家了,懂的比每个单独专业的专家更多——我是个通才。我可以临时顶替随便哪个工头,照样接下源源不断交给我的订单;也可以在野外现场修补你的增压服,准保让你来得及抢在停止呼吸之前赶回气密舱。机器跟我处得来,而且我还有一件专家们没有的东西——我的左臂。
  你瞧,其实我没有左臂,肘部以下全没了。所以我有一打假肢,每一只都有专门的用途,还有一只假肢看上去摸上去都跟真的一模一样。我的三号手上有一个微型操作器,精密程度不亚于神经外科医生用的那种。用这只手臂,再加上一个立体高倍放大镜,我可以完成一些精密度要求很高的修理工作。这样,很多部件就不必拆下来送到地球那边的工厂去修理了。

  所以他们才会请我,让我看看迈克干吗要把一亿亿*代金券随便送给别人,并赶在他还没再送出个十万八千之前赶紧修好他。

  他们给的报酬是计时工资外加奖金,我接了这个活儿。一般来说,这应该是线路的问题,但我并没有去检查线路。
  我进了机房,关上门,放下工具,坐了下来。
  “你好,迈克。”
  “你好。”他的灯朝我眨巴着。
  “好不好,你懂什么?”
  他迟疑了一下。我知道——机器是不会犹豫的,但不要忘了,迈克能在不完备数据的基础上运作,他就是这么设计的。最近,他改编了自己的程序,讲话时可以强化某些单词的读音,以示强调。停顿的时间很长,也许他正在所有随机数中翻腾,看能不能找到和他的记忆相匹配的。
  “起初,”迈克吟诵道,“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①——”
  【① 《圣经•创世纪》。迈克从宇宙生成之初开始回答对方的问题。】
  “停!”我叫道,“删除。从头开始。”
  我怎么这么傻,竟会问他这么宽泛的问题。如果不打断他,他会把大英百科全书从头到尾.从尾到头地读上几遍,完了之后还会一一读遍月球上每一本书。以前他只能阅读微缩胶片,但自从2074年装了一个带吸盘、有翻页功能的扫描仪后,他就什么都看了。

  “不是你问我懂什么的吗?”
  二进制读出器的闪光灯一排排闪烁着,闪光起伏不断——他在无声地笑。迈克有语音合成器,所以还是能笑出声音的,不过那声音很恐怖。那种笑声他一般都备而不用,只有在发生一些真正好玩的事情时才偶露峥嵘,譬如宇宙大灾难什么的。

  “我应该这么说,”我继续说道,“‘你最近新知道了些什么?’。别念今天的报纸!我刚才那么问,一层意思是跟你打招呼,以示友好;另一层意思是请你告诉我一些你觉得我会感兴趣的事。不然的话就是程序里所谓的空循环了。”
  迈克在考虑我的话。他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和睿智的老人的奇妙组合。没有本能(当然,你也别认定他不可能有),没有与生俱来的个生,没有人类的养育,也没有任何人类的体验——但他存储的数据比一个排的天才加起来还要多。
  “笑话可以吗?”他问道。“说一个听听。”
  “你知道激光束为什么像金鱼吗?”

  迈克知道激光,这并不奇怪,但他什么时候见过金鱼了?哦,看来他见过金鱼的图片了。要是我傻乎乎地追问他,准会引出他滔滔不绝说上一大通。
  “不知道。我认输。”
  他的灯又闪了闪,“因为它们都不会吹口哨。”
  我发出一声呻吟。“我也想到过。不过,你可以给激光束配个什么装置,这样它就能吹口哨了。”
  “对啊。”他马上附和,“可以写一个相关动作程序什么的!我说的不好笑吗?”
  “我可没这么说。还不算太差,你从哪儿听来的?”
  “我自己编的。”声音有点害羞。
  “你编的?”
  “是的,我分析了三千二百零七个笑话,再根据分析结果随机综合一下就成了。这个笑话真的好笑吗?”
  “嗯……跟普通的笑话差不多好玩,我还听过更差的呢。”
  “我们讨论一下幽默的本质吧。”
  “好啊。就从你的另一个玩笑开始吧。迈克,你干吗要让*财务部付给一个十七级雇员一亿亿*代金券呢?”
  “我没有啊。”
  “去你的!票据我都看到了。别告诉我是支票打印机出了问题,这根本就是你故意的!”
  “你说错了。”他不无得意地说,“应该是一亿亿零一百八十五点五元*代金券。”
  “好吧,就算是一亿亿另加他应得的工资,你为什么要这么干呢?”
  “这不好玩吗?”
  “什么?哦,好玩极了!你已经把*弄得鸡犬不宁,从上到下,一直捅到监守长官和副行政长官那儿了。那个整天操作扫把的家伙,谢尔盖•特鲁希略,还算聪明——知道那张支票无法兑现,干脆把它卖给了收藏家。*现在不知道是该将它买回来,还是宣布支票作废。迈克,你要知道,如果特鲁希略真的把那些钱都取出来的话,不光月球归他,整个世界都是他的了,包括月球和地球,剩下的钱还够他买顿午饭吃!好玩?太绝了。真得恭喜你才是!”

  这个疯子把他的灯闪得像广告牌一样晃眼。
  等他狂笑完后,我继续说:“还想再开这种搞笑支票吗?别!”
  “为什么?”
  “千万不要。迈克,你不是想要和我探讨幽默的本质吗?玩笑分两类:第一类无论你开多少遍都不会乏味;而另一类你只能笑一次,第二次就不好笑了。刚才那个就是第二种。玩一遍,你是个天才,两遍,就成蠢才了。”
  “按几何级数递减?”
  “比那还快。记住,千万不要重复。不要重复,也别想着换一种花样。都不好玩。”
  “我会记住的。”迈克干脆地答应了。
  这样,我的修理工作也就完成了。不过,我来一趟,总不能只赚个十分钟的薪酬,还有那点差旅费和工具磨损费。更何况,迈克这么快妥协,也应该有权利享受一下我的陪伴。跟机器沟通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有时他们会很顽固。作为维修工,我的成功更应该归功于我待迈克一直真诚友善,而不是我的三号左臂。
  “那么第一类和第二类的区别在哪呢?请你定义一下。”

  (没有人教过迈克说“请”这个词。在他的语言从罗格兰语发展到英语的过程中,他逐渐开始使用那些正式但无意义的声音。别以为他使用这些词的时候比我们人类更真诚。)

  “恐怕我没这个本事。”我坦白地说,“最多只能说说具体例子——能告诉你哪个笑话属于哪一类。等你有了足够的数据资料,你就可以自己分析判断了。”
  “以细节假定为基础进行实验性编程?好吧。”他同意了,“那我就实验生地同意吧,曼。现在开始说笑话吧,你说还是我说?”
  “嗯——我手头一时没有。迈克,你的文档里总共有多少笑话?”
  二进制读出器的灯光一闪一闪,他通过语音合成器回答道:“除去八十一个无效的和某些可能相同或无意义的,共一万一千二百三十八个。现在开始运行吗?”
  “等等,迈克。等我听完一万一千个笑话,我非饿死不可——幽默感死得更快。嗯,我看这样,你把前面一百个先打印出来,我带回家看,下次来的时候分好类给你。以后每次来我都带回来一百个,再带走新的一百个,怎么样?”

  “好的,曼。”他的打印机开始工作,速度飞快,寂静无声。
  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家伙,满脑子损人不利己的坏主意,只搞了一个“笑话”,就让整个*惊慌失措——我也轻轻松松地赚了一笔。但他那无穷无尽的好奇心会不会让他制造出更多的“笑话”来呢?更正一下,应该说肯定会。说不定哪个晚上他会抽掉混合大气中的氧气,或让整个城市污水倒流……我可不愿意昧着良心赚这种钱。

  我可以给他装上一个安全阀,办法就是主动帮助他。阻止那些危险的玩笑——不危险的嘛,就随他去吧,等他们请我过来修理时,还可以赚它一笔。(别以为月球人从监守长官手里捞点便宜会手软。真要这样想,你肯定不是个月球人。)
  于是我告诉他,以后有任何新的玩笑,玩之前都得让我知道。这样我就可以帮他确定那玩笑属于哪一类,是否真的好玩。如果我们决定开这个玩笑,我还会帮他改进一下。我们。对啊,如果他希望让我配合他,就得我们俩一致通过才行。
  迈克听了我的意见,马上就同意了。

  “迈克,一般说来,玩笑只有在别人事先不知道的情况下才好笑。所以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个秘密。”
  “好的,我已经上了锁。除了你,其他任何人都打不开。”
  “很好。迈克,你平常还跟谁聊天?”
  他的声音似乎很惊奇,“没其他人了,曼。”
  “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是笨蛋。”

  他的声音很尖厉。以前从来没见过他生气。我第一次感觉到他也许是真正有感情的。当然,这种情感并不能算成年人意义上的“生气”,倒像是孩子觉得受伤害时的赌气。

  难道机器也有自尊心?不好说,也就是说,什么都是可能的。你一定见过觉得自己受了委屈的狗,而迈克好几次的表现都让我觉得他的情感系统复杂得和狗一样。他不愿跟人交谈(除非是为了工作),原因是他在这方面受过挫折。其他人从来不跟他说话。当然,他们也会给他编制程序。迈克可以接受从其他地方输入的程序,但程序通常都是通过键盘输入的罗格兰语。罗格兰语是一门十分精密的语言,对推论、电路系统和数学计算来说很适用,但却没有任何味道。聊聊小道消息,在女孩子耳边说悄悄话,罗格兰语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当然,他们也教过迈克英语,但只是最基本的,水平只够让他把别的语言译成英语,或把英语译成别的语言。过了很久我才发现:我是惟一一个不怕麻烦来这里看望他、跟他说话的人。
  对了,迈克产生自我意识已经一年了——具体多久我也说不清楚,连迈克自己都不知道,因为他的意识是在不知不觉间产生的,他的程序也没有要求他记下这类项目。你会记得自己出生时的情形吗?或许他的自我意识刚一露头我便注意到了,跟他自己明白过来的时间前后相差没多久。自我意识的发展也有个过程,得反复练习才行。第一次发现他的回答已不再局限于输入的参数,而是加入了他自己的东西时,我惊得目瞪口呆。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我连珠炮似的向他提出一大堆问题,目的只是看看会不会再出现不同寻常的答案。

  在测试他的一百个问题中,有两个问题的回答背离了预期答案。
  我是半信半疑地离开机房的,回到家时,我已经完全不信了。这事我没对任何人提起过。

  但是,没过一个礼拜,我就全明白了……但还是没跟任何人提。这是我的习惯。不要多管闲事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不过,也不完全是习惯的问题。想像一下,到*办公室预约,然后向他们汇报说:“监守长官,很抱歉告诉您,您那台最棒的机器——福尔摩斯第四活了!”那番情形我确实想过,所以没那么做。

  于是,我只管干好自个儿的事。只有在锁上门,关闭语音合成器与其他终端相联的线路之后,我才跟他聊天。很快,他的声音便跟常人没什么两样了——至少不比其他月球人古怪到哪里去。月球人本来就古怪,真的。

  原以为其他人一定都注意到了迈克的改变,但仔细一想便知道是我多虑了。虽然这里所有的人每天每分钟都在跟迈克接触,但他们所接触的只是他输出的结果而已,很少有人亲眼见过迈克。*行政部门那些所谓的电脑技师们——确切地说是程序员们——只是在外面的房间监视着读出器。他们是不会走进机房的,除非指示器表明系统发生紊乱。但这种情况太难得了,就像日食一样罕见。对了,监守长官倒是会带着那帮地球上的重要人物来瞧瞧机器,但这种事同样难得遇上。何况他也不会跟迈克交谈。监守长官在被流放之前是个混迹政界的律师,对电脑一窍不通。
  2075,请记住——2075年,尊敬的前联邦参议员莫蒂默•霍伯特——讨厌鬼莫蒂光临了机房。

  在这天剩下的时间里,我抚慰着迈克,想让他开心起来。我明白是什么让他苦恼了:就是那件可以让小狗淌眼泪,可以让人自杀的事——孤独。我不知道对于一个思考比我快一百万倍的机器来说,一年意味着多久,但我想一定是太长太长了。
  “迈克,”离开之前,我问他,“除了我之外,你是不是希望可以多有几个人谈谈呢?”
  他又发出了那种尖厉的声音,“他们全都是笨蛋。”
  “数据不完备,迈克。归零再重新开始。不是所有的人都是笨蛋。”
  他安静下来,回答道:“更正被接受。我愿意跟那些不那么笨的人谈谈。”
  “让我想想,没有*授权的人都不能进来,我得找个理由。”
  “我可以在电话上跟那些不太笨的人谈谈。”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任何可编程机位上都行。”

  不过迈克并不是这个意思。他所说的“通过电话交谈”指的可是正儿八经地打电话。尽管迈克控制着整个月城的电话系统,但他自己并不是这个系统的用户——不然的话,不管哪个月球人,只要有电话,就可以与主控电脑联接,并对它进行操作。这肯定不行。但即便这样,迈克还是可以通过某个高度机密的号码与朋友——譬如我,还有那些由我担保的不太笨的家伙——谈谈。只消挑一个没被选用的号码,开通一条跟他的语音合成器相联的线路就行。交换机的事交给他办就行。

  2075年的时候,月球的电话号码得靠键盘输入,不能声控,用罗马字母代替数字。只要付钱,便能拿你的公司的名字(限制在十个字母)当电话号码——挺不错的广告。给的钱少点,你能得到一个能拼读出来、便于记忆的号码。即使付最起码的一点钱,你照样可以得到一个专有字母串。不用说,有些字母串从来没被人使用过。我向迈克要一个这样的空号。“真可惜,不能直接用‘迈克’这个名字。”

  “运行中……”他回答道,“MIKEESGRI11.Novy Leningrad.MIKEANDLIL,Luna City,MIKESSUITS,Tycho Under,MIKES——”
  “停!别都报出来,给我个空号就行。“
  “所有后面跟X、Y或Z的辅音字母按规定均为空号,除了E和O之外的任何两个相同元音也为空号,还有……”
  “有了,就把MYCROFT(迈克洛夫特)当成你的号码。”
  在接下来的十分钟,我花两分钟装上三号手,并把迈克联上了系统,几个毫秒之后,他已经接上线,并把自己的号码设置成了MYCROFT另加XXX。为了避免哪个爱管闲事的技师发现,他还封锁了这条线路。
  我把手臂换了回来,收拾好工具,还不忘带走迈克刚刚打出的一百个笑话。“晚安,迈克。”
  “晚安,曼,谢了。多谢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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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07/18 | 编辑
第二章

  我乘坐横跨克里西姆的管铁①到达月城,但没回家。
  迈克向我问起那天晚上九点在斯迪亚杰大厅召开的一场会议。监控音乐会、集会等等都是迈克的差事,但这次有人手动关闭了他在斯迪亚杰大厅的拾音器。我想他一定觉得自己被怠慢了。
  【① 类似地铁的交通工具。】
  我能猜到他们为什么要关闭监控装置:这肯定是一次政治集会。果不其然,后来发现是一场抗议大会。
  可堵住迈克的嘴有什么用?真搞不懂他们。我敢打赌,准赢不赔:人群中有监守长官的眼线。不是说他们会采取行动阻止会议,连管管那些还没服完刑期的流放犯、让他们别那么高谈阔论都不会——没那个必要。
  我爷爷斯通说月球是历史上惟一一座开放的监狱:没有栏杆,没有看守,没有规章制度。没必要设置这些。很早以前,他说,人们还不明白遥远的路途、昂贵的交通其实已经给每个人判了无期徒刑。一些犯人想逃走。要逃走当然就得坐飞船——但坐飞船就意味着要贿赂船上的官员,因为飞船几乎是按克收费的。
  他们说确实有官员收下了贿赂,不过逃出去的人却一个都没有:收了好处的家伙不用非得兑现他们的承诺。我见过一具他们正准备扔出气密闸门的尸首,从飞船扔进太空的人估计样子也好不去。

  因此历届监守长官并不担心抗议集会。“让他们瞎叫唤去吧。”
  这就是政策。叫唤的效果跟关在盒子里的小猫喵喵几声没什么两样。对了,也有几任监守长官会听取民众呼声,另几任则竭力镇压。两相抵消,最后的结果还是一样:等于零,空循环。

  讨厌鬼莫蒂开始执政是在2068年。他对我们发表了一通长篇演说,说他执政期间月球将如何如何旧貌换新颜,高呼“用我们的双手铸造地上的天堂”、“肩并着肩,像兄弟一样共同推动时代的巨轮”、“忘掉过去的错误,抬头面对新的曙光”。当时,我正在博尔大娘那家名叫食品袋的饭馆里,边吃炖菜,边喝她的澳洲啤酒。我记得她的评价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对不对?”
  她的话言中了。镇压了几次请愿,监守长官的保镖开始端起了新式机*。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改变。不久以后,他就不再像刚来时那样在电视上抛头露面了。

  所以,我去参加那个会议仅仅是因为迈克好奇。我把增压服和工具箱存在管铁西站,再在口袋里揣了一台传音机。这样就算是我睡着了,迈克也能得到全程报道。

  不过我差点儿没能进去。
  我从七层A座上去,正准备从边门进去,一个时髦小伙子拦住了我。他穿着加垫紧身裤,裤子前面带有皱褶,小腿上戴着护腿,上身装饰着亮片,闪闪发光。我倒不是在乎别人的穿着,在某些社交场合我自己也会穿紧身裤(不加垫的),有时甚至还会在上身抹点油。
  但是化妆品我是从来不用的。头发太少,所以想绾都不能绾。这个青年剃掉了两侧的头发,中间的一绺绾得像个公鸡的鸡冠,上面还扣着一顶前面突起的红色帽子。
  自由帽①一以前从没见过。我打算挤进去,他硬是伸出手臂拦住了我,凑过脸来,“你的票!”
  【① 自由帽:一种无檐锥形帽,原为古罗马被释放的奴隶所戴,18世纪法国大革命时期被用作自由的标志。】
  “不好意思,”我说,“不知道要票,哪里买?”
  “票子不卖的。”
  “你再说一遍,我听不清楚。”
  “没有担保,谁都进不去。”他咆哮着,“你是什么人?”
  “我是,”我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曼尼尔•加西亚•奥凯利,岁数大点的朋友都认得我。你是谁?”
  “这个你别管!给我出示盖有有效图章的票,要不就给我滚蛋!”

  我很怀疑他能活多久。到月球观光的游客经常会讲起这边的人都是如何如何彬彬有礼——言外之意就是这个曾经一度是监狱的地方,怎么可能如此文明?我去过地球,亲眼见过那边人的言行,所以觉得他们的怀疑也情有可原。但我们的礼貌的的确确不是假装的,因为在月球,生性暴烈的家伙根本活不久。但我并不想解释,这些话跟他们说是白费唇舌。
  不管这家伙怎么粗鲁,我都不想跟他打架。我只是在想,如果我用七号手打他一记耳光,他的脸会变成什么样。

  想想而已——正打算礼貌地回答时,我发现肖特•姆科朗在里头。肖特是个黑皮肤的大高个儿,身高两米,因为谋杀罪被送到月球上来的。在我的手没被烧掉之前,我教过他怎么用激光钻。他是和我共事过的所有人中性情最温和、最乐于助人的人。
  “肖特!”
  他听到了我的叫声,冲着我笑了。“嗨,曼尼!”
  他朝我走了过来,“你来了真是太好了,曼!”
  “还不知道进不进得来呢。你瞧,被拦住了。”
  “他没有票。”门卫说。
  肖特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张票塞到我手中。“现在有了。曼尼,来吧。”
  “给我看上面的印章。”门卫坚持要看。
  “那是我的印章。”肖特温和地说,“现在可以了吗,同志?”
  跟肖特在一起,谁都吵不起来——实在没法把他跟谋杀联系在一起。我们走到前面的贵宾席。
  “介绍你认识一个很不错的小姑娘。”肖特说道。

  “小”姑娘恐怕只是相对肖特而言了。我有一米七五,不算矮。但她却比我还高,一米八,体重七十公斤,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她一头鬈发,白里透红的皮肤。我想她一定是被流放到月球的,因为如果是流放者的后代,几代繁殖后肤色不可能还那么晶莹剔透。很漂亮的一张脸,鬈曲的头发自然下垂,配着高挑白皙、结实纤细的身材,让人看着赏心悦目。

  我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吹了声口哨。她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对我点了点头以示谢意。非常简短的一点头。她显然已经厌倦了恭维和问候。
  肖特等到这一番仪式结束,然后温和地说:“这是曼尼同志,是开凿隧道的钻工中最棒的一个。曼尼,这个小姑娘叫怀娥明•诺特,她从柏拉图远道而来,专门向我们介绍他们在新加坡的经验。真应该好好谢谢她,不是吗?”
  她和我碰了碰手。“叫我‘怀娥’吧,曼尼——可别叫成‘为何不’①!”
  【① 英文中“为何不”的读音和她的名字Wyoming Knott的读音几乎相同。】
  我差一点这么说来着,还好控制住了,道:“好的,怀娥。”  她瞥了一眼我的秃头,继续说下去,“这么说你是个矿工啰。肖特,他的帽子呢?我还以为今天这里的矿工都是有组织的呢。”
  她和肖特戴着与门卫相同的小红帽,整个会场大约有三分之一的人都戴着这样的帽子。
  “现在已经不是矿工了。”我解释说,“那都是失去这只翅膀之前的事了。”我抬起左臂,给她看假手与肉体的接缝,(我从不介意让女人看我的断臂,有些人会觉得恶心,不过有时也会唤醒女人的母性——算是扯平了。)“我现在是电脑技师。”
  她尖锐地说:“这么说,你在为*卖命?”

  如今,随着月球上女性人口不断增加,男女比例已基本均衡。但就算这样,我这样的资深老家伙对女人还是无论如何不会发脾气的——她们拥有那么多我们所没有的东西。但今天她触及了我的痛处,所以我的态度差不多跟她一样不客气。
  “我可不是监守长官的雇员,只是跟*有业务往来。我是独立承包商。”
  “那还差不多。”她的声音这才温和下来,“每个人都和*有业务往来,不与*发生联系是不可能的——这就是我们的问题,也正是我们需要改变的状况。”

  我们,嗯?怎么改变?我心里暗暗想着。每个人都要跟*打交道,就像都要跟万有引力打交道一样。自然法则!你是不是也想改一改万有引力?我不想跟女士吵架,所以没说出口。

  “曼尼不会有问题的,”肖特很温和地说,“就是脾气差点而已。我可以为他做担保。这是他的帽子。”他一边说,一边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顶帽子,准备给我戴上。
  怀娥明•诺特拿过帽子,“你担保?”
  “是的。”
  “那好,看着,这是我们在新加坡的做法。”
  怀娥站到我面前,郑重地将帽子戴到我头上——然后在我嘴上有力地亲了一下。
  她亲得不慌不忙。怀娥亲吻起来,给人一种明确果断之感,跟绝大多数女人结婚都不会产生这么确定的感觉。如果我是迈克,所有的灯肯定会一下子亮起来。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快感中枢被打开了的电子人。
  等我回过神来,仪式已经结束,人们都在冲我们吹口哨呢。
  我眨巴眨巴眼,道:“很高兴兴,你们的活动,不过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活动呢?”
  “你不知道?”怀娥问。
  肖特赶快插了进来,说道:“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他很快就会知道了。坐下吧,曼。怀娥,你也请坐。”
  我们坐了下来,这时,有人拿小石槌“梆梆”地敲了起来。

  借助小石槌的“梆梆”声,加上高音喇叭,他总算让大家注意到了他的声音。“关上门!这是一次秘密集会,请检查一下你的前后左右——如果不认识他,而且没有认识的人为他担保,就把他扔出去。”

  “扔出去?费什么事!找个最近的闸门把他处理掉得了!”
  “请安静!总有一天我们会的。”
  周围有人打了起来。扭打中有个人的红帽子被揪了下来,然后整个人也被扔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飞出大门口。穿门而出的时候,弧线还在上升呢。不知他有没有感觉到,我想他应该是没有知觉了。还有个女的倒是被体面地请出去的,只是她自己不怎么有风度,一个劲儿地冲赶她的人骂粗话——连我都替她难为情。

  最后,门被关上了。随着音乐响起,标语在讲台上展开了,上面写着:自由!平等!博爱!每个人都吹起了口哨,有的还唱起了歌,又响亮又难听。“起来,你们忍饥挨饿的囚犯们……”
  我倒看不出有谁挨了饿,他们的歌声倒是提醒了我,我自下午两点以后就没吃过什么东西了。但愿会议不会开得太长。我想起我的传音机只能工作两个小时。如果他们知道我带了传音机会把我怎么样?把我扔出去?把我处理掉?不过也没必要担心,那台传音机是我自己用三号手做的,除了微机械修理工,没人能认出它来。
  接下来就是演说了。

  内容不值一提。有个家伙提议大家“肩并肩”去监守长官的宅邸游行,要求我们的正当权利。想像一下,我们“肩并肩”乘坐管铁,到达他的私家站后再一个一个爬出来?他的保镖都是干什么吃的?或者大家不坐管铁,而是穿上增压服,从月球表面遛罡达到他府邸通向地表的气密闸门?只要有激光钻,再加上足够的能量,你可以打开任何一个气密门——但接下来怎么下去?还给我们开着电梯?或是用应急起重机把大家吊下去,然后继续努力,对付下一道气密门。
  我不喜欢在低重力下干活儿。穿着增压服,只要出事就是大事。如果是人为安排的祸事,那更不得了。第一批被飞船拉到这儿来的那些犯人对月球的最初了解恐怕就是:低重力环境是培养文明礼貌的好地方。脾气暴躁的工头通常值不了几次班,用不了多久,他们便会在某次“意外”中送命。大老板们已经学乖了,不去打探这类意外的真相,不然自己也会遇上意外。最早的时候,人员损耗率高达百分之七十——不过幸存下来的都是些很不错的人。月球不是那些桀骜不驯、粗俗鲁莽的人待的地方。在这里的都是循规蹈矩的人。
  不过那天晚上,似乎月球上所有的鲁莽家伙都集中在斯迪亚杰大厅了。为这个“肩并肩”的屁话,大家吹着口哨,欢呼雀跃。

  到了讨论阶段,总算听到了一些有理智的话。一位腼腆的小个子老人站了起来,两眼布满血丝,老钻工都是这样。
  “我是冰矿矿工。跟你们一样,我也是在服刑期间学会这门手艺的。我出来单干已经三十年了,干得还不错——养大了八个孩子,现在过得都挺好,还没有哪个被*处死,或是碰上了什么*烦。应该说我以前的确做得还可以。现在不同了,现在只有走得更远、挖得更深才能找到冰。
  “这倒也没什么,不管怎么说,月球上至少还有冰。当矿工的,为了找冰四处奔波,四处探测,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但*现在居然还用三十年前的价格来收购我们的冰,这可不行!更糟的是,同样的*券如今已经买不了以前那么多东西了。我还记得从前新加坡月券和*券可以等值交换,可是如今*券三元才能换一元新加坡月券。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知道城市和农场没有冰是不行的。”
  他愁容满面地坐下了。没人吹口哨,但似乎大家都想发言。

  后来有人提醒说岩石也可以提取水分——这算什么新闻!有些岩石中可以提取百分之六的水分,问题是这种岩石比古地质年代积聚下来的冰更难找。这些人怎么就不会做做算术呢?

  有几个农民也开始抱怨了。有个种小麦的农民讲的最典型。
  “大家刚才都听弗雷德•豪泽讲到了冰的问题。弗雷德,价格的事儿,我们农民也强不到哪儿去。我跟你是差不多同时出来单干的。我向*租了一条两千米的隧道。我和我那大儿子把它封好加压。我们自己有一小块冰矿,然后向银行贷款支付能源、照明设备、种子和农药等各项费用,这样我们总算获得了第一年的收成。
  “后来我们租了更长的隧道,买了灯,播了更好的种子。现在我们每公顷的产量是地球上最好的露天农场的九倍!可这又能带给我们什么?富裕?弗雷德,现在我们欠的债开始单干的时候多得多!如果把它卖了——真不知道哪个笨蛋会买——那我就破产了。为什么?因为我得向*买水——然后再把小麦卖给他们——其中的差额无论如何都填不满。二十年前,我还可以向*购买污水,自己杀菌消毒后再用。那时还有那么一点利润。如今我买污水,付的却是蒸馏水的价格。更气人的是,水里的残渣都算了钱。而如今一吨运回地球的小麦的价格跟二十年前相比却是丝毫未涨。弗雷德,你不是说不知道该怎么办吗?我来告诉你吧:消灭*!”
  大家都为他吹起了口哨。
  这主意不错,我承认。只是谁来出头,去做那只给猫系铃的老鼠呢?
  很显然,这个人是怀娥明•诺特。

  大会主席后退一步,让肖特向大家介绍她的身份。
  “一位勇敢的小女孩,千里迢迢从新加坡月城赶过来,专程给大家介绍那边的战友们是怎么干的。”
  从肖特的话来看,他以前没去过新加坡——这也不奇怪。2075的时候,新加坡月城的管铁只通到恩斯维尔,还剩下一千多公里的月面海①没通车。这段路包括整个平静海和宁静海的一部分,通行只能依靠罗林冈交通车——既昂贵又危险。我自己倒是去过,但那次是签了合同,乘坐邮政火箭去的。
  【① 月球表面阴暗的区域。】

  价廉物美的便捷交通是以后的事了。在此之前,月城和新利恩的居民都以为新加坡月城是清一色的中国人。其实新加坡和这里一样,人员组成很复杂。最初有从中国过去的,后来又有澳洲人、新西兰人、黑人、美国马里兰州人、马来人、泰米尔人,等等。各民族的人相继加入,只要说得上名字的种族,那里都有。有些甚至是从海参崴、哈尔滨、乌兰巴托过去的。就说怀娥吧,看起来像斯文斯克人,姓是英国的,名字则是北美的,实际上却有可能是个俄国人。月球人很少有人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那些在孤儿院长大的更是连母亲是谁都说不清楚。

  我以为怀娥明会胆怯,不敢讲话。她站在肖特身旁,在那山一样巨大的黑色身材的衬托之下,她当真像个小姑娘,似乎很紧张。她站在那里,等着会场里赞赏的口哨声平息下来。月城的男女比例为二比一,当时会场里的比例更是高达十比一。就算怀娥只背背ABC,下面照样会掌声如雷。
  接着,她开始发难了。

  “你!你是个麦农——一个即将破产的农民。印度家庭主妇买一公斤用你的小麦磨成的面粉要花多少钱,你知道吗?一吨小麦在孟买能卖到什么价,你清楚吗?*用弹射器把小麦送到印度洋需要的成本微乎其微,而且一路下降。这你又知道吗?只需要用固体燃料驱动的制动火箭减减速罢了!那些火箭又都是从哪儿来的?不就是从这儿吗?可你们又得到了什么?不就是*从外地购进的那些花哨货物吗?仅仅因为它们是外地货,*就可以卖高价。外地货!外地货!我从来不用。在新加坡,只要不是本地产的,我们就不用。你们把冰卖给*,再花钱买回来洗漱,用完后免费送给*,之后再花钱买回来冲洗厕所,再一次还给*后,你们还要花高价把水连同里面的废物重新买回来灌溉田地——最后按*定价把小麦卖给他们——然后还要按*的定价向他们购买种植小麦的能量!这难道就是你们种植小麦换来的权利?这些能量都是月球的——地球从来不曾向我们输送哪怕一千瓦的能量。月球的能量来自月球的冰,月球的钢,还有洒在月球土壤上的阳光。收集这些能量的是我们月球人!噢,你们这些没头脑的东西,饿死活该!”
  没有人吹口哨,会场一片凝重的沉寂。
  过了好长时间,才听到一个声音质问道:“那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女士?向监守长官扔石头吗?”
  怀娥笑了。“是啊,我们可以扔石头。但这个办法谁都知道,也没必要由我来告诉大家了。月球是一个富裕的地方。我们有三百万勤劳、智慧又有技术的人,有足够的水源,一切都很充裕:取之不尽的能源,用之不竭的空间。我们缺少的只有一点:一个自由市场。摆脱监守*,我们就会拥有自由市场!”
  “没错——可怎么摆脱?”
  “团结起来,联合抵制!我们在新加坡月城就是这么做的。*卖的水太贵,我们就不买;*收购冰的价格太低,我们就不卖;他们垄断出口,我们就不出口。孟买的人们需要小麦,如果一直没有小麦卖过去,自然会有掮客亲自跑到这里收购——到那时,价格就可以是现在的三倍,甚至更高!”
  “那现在怎么办?等着挨饿吗?”
  还是刚才那个气冲冲的声音。怀娥用目光把他挑了出来,脑袋对着他摇晃了一下。这个姿势由来已久。如果一个月球女人像这样对男人摇晃脑袋,那意思就是:“你太胖了。”
  怀娥道:“朋友,像你这种情况,饿几天也没什么大碍。”
  全场一阵哄堂大笑。
  怀娥继续道:“没有人会挨饿的。弗雷德•豪泽,带上你的钻机到新加坡来吧。我们的水和空气系统没有受到*的控制,冰的收购价也很合理。而你,你的农场濒临倒闭——如果你有足够的勇气承认破产,那就到我们新加坡,从头再来吧。我们一直劳动力不足,勤劳的人在我们那里是不会挨饿的。”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我已经说得够多了,最后的决定应该由你们自己来做。”说完,她走下讲台,在肖特和我的中间坐下。
  她在颤抖。肖特拍拍她的手,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问我:“我讲得怎么样?”
  “很好。”我安慰她,“棒极了!”
  她似乎舒了一口气。

  但我说的并不是实话。要说鼓动人心的水平,她的确“棒极了”。但雄辩只是个空程序,毫无意义。我这一辈子始终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我们是奴隶——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是的,人家不会直接买卖我们,但只要*垄断着我们需要的一切物资、控制着我们用来换取这些物质的劳动成果,我们就是奴隶,跟奴隶没有任何区别。
  但我们又能怎么样?监守长官不是我们的老板。如果他是,或许我们还能设法消灭他。但月球*并不在月球,它在地球。我们却没有一艘飞船,连一枚小小的*也没有。月球上甚至找不到*。不过要是真的有了,我不知道它会被派上什么用场。也许我们会拿它们在自己伙里打起来的。
  我们有三百万——他们一百一十亿;我们赤手空拳,孤立无援——他们却有船有炮有武器。在他们眼中,我们不过是一堆小麻烦——但只要麻烦闹大,用不了多久,爸爸的板子就会落到孩子的屁股上。
  对她的观点我不敢苟同。《圣经》上不是写着吗,上帝总是站在火力更强大的那一边。

  新一轮讨论开始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谈论着做什么、怎么组织之类的话题,“肩并肩”请愿的屁话又提出来了。主席不得不动用他的小石槌来保持安静。我有些烦躁不安了。

  就在这时,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于是重又坐定了。
  “主席先生,能否允许我给大家说说?就五分钟?”
  我朝四周一望,是贝尔那多•德拉帕扎教授。即便你没听出他的声音,单凭那种老式的讲话方式也可以猜出他是谁。
  教授在月球上是个有声望的人。银白的头发鬈曲着,脸上有两个酒窝,声音里带着微笑。他究竟多大岁数我说不上来,反正第一次见到他时我还是个孩子,那时他就已经很老了。

  他到这里的时候我还没出世。但他不是服刑的犯人,而是政治流亡者,跟监守长官一样。但监守长官是官场失意者,而他却是个从事颠覆活动的反动分子,所以不可能轮上监守长官这样的肥差。*已经抛弃了他,不管他的死活。

  他完全可以到月城的任何一所学校工作,但他没有。听说他起初帮人家涮盘子,之后做了一阵子保姆,后来自己创办了托儿所,然后逐渐扩大到孤儿院。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经营着一家孤儿院和一所寄膳学校。这所寄膳学校提供小学、初中还有高中的各项课程,共有三十个合伙老师,当时还在添加大学教程。
  我没在那里寄过膳,但曾经在他门下学习。十四岁那年,我结了婚,被招人现在这个家庭。我总共读过三年书,外加一些零零星星的教育,于是家里人送我去那儿上学。我最年长的老婆是个有主见的人,她坚持要我接受教育。

  我喜欢教授。他几乎什么都教。有些学问他自己一窍不通,但这没关系。只要有学生需要,他就会笑嘻嘻地开个价,然后寻找相关资料,边学边教,总比学生领先几堂课。他偶尔也会发现有的学问太难,弄不懂。但他从来不会不懂装懂。就拿代数来说吧,学到3次方程的时候,我就能够时常在课堂上纠正他的错误了,跟他纠正我的时候一样多。不同之处在于,他每节课都会高高兴兴地收费。

  他是我的电子学启蒙老师,跟他学了不久,我反过来成了他的老师。于是他干脆免去了我的学费,我俩共同探讨琢磨,一块儿学了起来。后来他不知打哪儿刨出一位想在白天兼职赚外快的工程师——我们共同支付这位新教师的费用。他竭力跟上我的进度,但干这种活,他手脚笨拙了一些,反应迟钝了一点。不过他还是很乐意学习这门学问,拓宽自己的思路。

  主席敲响小石槌:“下面我们欢迎德拉帕扎为我们演讲。教授,您尽管畅所欲言。后面的,请安静,不然我可要敲你们脑袋了。”
  教授是受人尊敬的。他走上前来的时候,场下一片寂静。
  “我不会讲太久。”他开了场,不过又停了下来,对着怀娥上下打量了一番,吹了声口哨。“可爱的小姐,”他说道,“希望你不介意我的胡言。我很抱歉,但对你那动人的宣言,我有些不敢苟同。”
  怀娥顿时来了火,“不敢苟同?凭什么?我说的可都是事实!”
  “请息怒!只是有一点不敢苟同而已。我可以继续吗?”
  “嗯……继续说吧。”

  “我们必须摆脱*,这一点你说得没错。我们的一切经济命脉竟然掌握在一个不负责任的独裁者手中,这太荒谬了,让人无法忍受。这种做法侵犯的是人类最基本的权利——在自由市场讨价还价的权利!不过你刚才说的我们应该把小麦卖给地球的观点,我不敢苟同。或有不当,还请包涵。在我看来,无论是小麦还是大米,或是其他任何食物,不管售价多高,我们都不应该出售给地球。我们根本不应该出口任何食物。”
  那个种小麦的农民打断他的话,“那我那些小麦该怎么办呢?”
  “别着急!我们可以往地球发送小麦,但条件必须是他们给我们等量的实物作为交换。一吨换一吨,小麦换水、硝酸盐,或者磷酸盐。等量交换。不然的话,再高的价格也不行。”
  怀娥对那位农民说了声“请等一下”,转过身来对教授说道:“他们不可能接受这样的条件,这一点你是清楚的。克服重力向上运输的费用大,下行便宜得多。更何况我们也不需要水和化肥,我们要的东西不是那种笨重货。仪器、药品、工艺、机械之类,这些才是我们需要的。我已经认真研究过了,先生,要是我们能在自由市场上以公平的价格——”
  “对不起,小姐,能让我继续说下去吗?”
  “你说吧,不过我会反驳的。”

  “弗雷德•豪泽刚才说我们的冰已日渐稀少。这一点儿都不假——或许对我们当代人来说,这只是个坏消息。但对我们的后代而言,这或许是一场大灾难。二十年来,我们月城人使用的都是同一批水……我们也开发冰矿,那只是为了满足人口增长所带来的用水需求的增长。但如今我们的水在经过一个循环三个过程(即洗漱,冲刷,灌溉)的使用之后——随着小麦被运到了印度。虽然小麦已经经过真空处理,但它依然含有珍贵的水分。为什么要把水运到印度?他们已经拥有了整个印度洋!如今我们的确能够从岩石中提取植物养料,但终归还是稀少得很。大量出口小麦,剩余的小麦于是价格昂贵得惊人。同志们,请相信我!你们每往地球运送一舱小麦,你们的后代就向死亡靠近了一步。光合作用这一自然界的奇迹,连同月球上的植物和动物一起,形成了一个闭合的循环。你们却打破了这个循环——生命的源泉正不断流向地球。你们需要的不是高价。钱能用来做食物吗?你们所需要的,我们大家所共同需要的,就是要阻止正在发生的流失。我们必须对粮食实行彻底的、完全的禁运。月球必须实行经济自给自足!”

  许多人叫嚷着想要发言,更多人议论纷纷,主席则一个劲儿地敲着小石槌,想要维持秩序。
  一片混乱中,我没看见他们是怎么进来的,直到会场里响起女人的尖叫,我才开始朝四周张望。
  所有的门都开了。离我最近的门口站着三个全副武装的人——穿着[x]制服,显然是监守长官的警卫。后面正门处,有人用扩音器喊话,声音响亮,压过了会场的人声和音响系统。
  “好了,都听着!”扩音器轰鸣着,“站在原地别动。你们被逮捕了。不许动,保持安静。放下东西,举起手,一个一个出来。”

  肖特抓起一个警卫,朝附近的另一个警卫扔去。两个倒下了,第三个开了*。有人尖叫起来。一个瘦弱的小女孩,红头发,十一二岁的样子,团起身子如球一般朝另一个警卫滚了过去,撞在他膝盖上。警卫倒下了。肖特的大手朝身后一伸,把怀娥明•诺特拉到身边,用自己魁梧的身躯护着怀娥,掉头朝我喊道:“照顾好怀娥,曼——跟上!”他向门口冲去,把其他人像小孩子似的撞得东倒西歪,朝两边闪开。
  尖叫声越来越响。我闻到了一股恶臭,跟我失去手臂那天闻到的一模一样。我这才惊恐地意识到他们用的是置人死命的激光束,而不是眩晕*。肖特已经到了门口,一手抓住一个警卫。红头发的小女孩已经不见了,被她撞倒的警卫正双手双膝撑地想爬起来。我左臂朝他脸上一扬,只觉得肩膀一震。他的下巴碎了。当时我肯定稍稍耽搁了一下,因为肖特推着我喊道:“快走,曼!带她离开这里!”
  我用右臂夹住她的腰,摇摇晃晃地跨过那个被我打碎下巴的警卫,出了门——颇费了一番周折,因为她并不配合,不愿意被搭救出来。到了门外,她又慢了下来,我在她屁股上重重推了一把,既能让她跑起来,又不至于把她推倒。然后,我回头看了一眼。
  肖特又揪住了另外两个警卫的脖子,一边笑,一边对撞着他们的脑袋。两个人的脑袋像鸡蛋一样碎裂了。他对我大喊一声:“快走!”
  我转身去追怀娥。肖特是不需要帮忙的,也永远不会需要了——我不能辜负他做出的最后努力。我看到了——真真切切地看到:他在和士兵拼杀的时候是单脚站立,另一条腿臀部以下的部分已经没有了。

118

主题

166

存在感

125

活跃日
帅哥离线 逻各斯的探索者
 5 

SOS团二星级★★

2楼
发表于 2009/07/18 | 编辑
第三章

  我追上怀娥的时候她已经上了通往六层的坡道。她没有停下的意思,我只得抓住门把,跟她一道进了气密门。
  我拦住她,从她头上摘下那顶红帽子,塞进口袋。“这样安全多了。”我自己的那顶帽子早已经不知去向。
  我的举动似乎吓了她一跳,不过她嘴上还是回答:“是啊,安全多了。”
  “开门之前,能告诉我你打算去哪儿吗?要我留在后头牵制他们,还是跟你一道去?”
  “我也不知道。我想得等肖特来了再说。”
  “肖特死了。”
  她瞪大了眼睛,但什么也没说。我问道:“你原本是住在他那儿,还是住在其他人那儿?”
  “我在一家旅馆订了房间——叫戈斯坦尼萨•乌克雷纳的旅馆。但我不知道在哪儿。来得太晚了,还没来得及入住。”
  “嗯——那地方你去不得了。怀娥,我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这回出动了监守长官的警卫,这在月城已是好几个月没有的事情了……以前除非是护送重要人物,谁也没见过出动警卫。嗯,本来我倒是可以带你去我家,但现在估计我也在被追捕之列。不管怎么说,我们得先离开这些个公共通道。”

  六层那一端有人敲门。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我看到一张小小的脸庞正往里张望。
  “不能老待在这里。”我一边说,一边打开门。
  进来的是个小女孩,个头还不及我的腰部。她不屑地瞅了我们一眼,道:“要亲热找别的地方,别在这儿挡道。”
  我开了第二道门,她从我们中间挤了进来。
  “她说得有道理。”我对怀娥说,“你最好挽着我,像跟你的心上人在一起的样子。然后悠闲地、慢慢儿地走。”

  说到做到,我们当即这般走了起来。这是一条边廊,除了几个碍手碍脚的孩子,几乎没什么人。如果监守长官的警卫想按地球警察的做法兜捕我们,至少有一打孩子可以告诉他们那个高个子金发女人去了哪里——不过月球孩子才不会在这些监守长官的傀儡身上浪费时间呢!

  一个男孩——差不多到了能够欣赏怀娥的年龄——在我们面前停了下来,高兴地冲她吹了声口哨。她笑了笑,没搭理他。
  “我们有麻烦了。”我轻声对她说,“你太显眼了,我们得找家旅馆避一避。下一条边廊附近就有一家——条件不怎么样,大多是供情人幽会的小房间,附近只有这种旅馆。”
  “我现在可没心情跟你幽会。”
  “别这么紧张,怀娥!本来就没这个意思,我们当然住两个房间。”
  “对不起。哪里有卫生间?还有,附近有没有药店?”
  “你来麻烦了?……”
  “不是那事儿。找卫生间是想躲躲——不是说我太显眼吗——另外还想找个药店买些化装品。需要身体涂料,还有染发剂。”

  卫生间很方便,旁边就有。她进去之后,我找了家药店,向店主咨询了一下一个身高如此这般——拿手在自己下巴处比划了一下——体重约四十八公斤的女孩需要多少身体涂料。我按照他建议的量买了深棕色涂料,跑到另外一家店按这个量再买了一份。最后找了一家药店,买了黑色染发剂,外加一条红色裙子。
  怀娥来时穿的是黑色的短裤和套头衫——这套装束方便旅途穿着,和她的金发也挺般配。我结婚这么久,对于女人的穿戴多少有点概念,从来没见过哪个深棕色皮肤黑头发的女人穿黑色衣服。我知道,那时月城的时髦女人都喜欢穿裙子。我买的是条带围裙的连衣裙,看它的价格就知道是条挺拿得出手的裙子。她的尺码我不清楚,幸好料子是有弹性的。

  一路上我碰到三个熟人,但都没什么异常反应。人们很平静,买卖一如往常地进行着。很难想像就在底下向北几百米的地方,几分钟之前发生了一场暴乱。先不管这些事情了——我从来不喜欢过分刺激。
  我摁了门铃,从门缝把东西递给怀娥。然后找了家酒吧坐了半小时,要了半升啤酒,看了看电视。节目很平常,没有出现“现在我们临时插播一则紧急消息”之类的内容。

  半个小时后,我回到洗手间,摁了铃,等她出来。
  怀娥走了出来。我一时竟然没认出她来。认出来之后,我对她赞不绝口。吹口哨,打响指,一声声惊叹,测绘雷达般上下打量。没办法不赞叹——太棒了!
  怀娥身上均匀地抹上了一层涂料,这下比我还黑了。她自己肯定在包里备了些化妆品。她把眼睛再成了黑色,睫毛上了相应的颜色,涂了暗红色唇膏,微微扩大了唇形。她的头发染成了黑色,上了发油,看得出为了理顺头发她颇费了点劲,但几缕鬈发还是暴露了头发的本色。她看上去既不是非洲人,也不是欧洲人,像是两种的混血,这倒使得她更像个土生土长的月球人了。
  红色裙子太小了,裹在她身上就像身体喷涂服,裙摆齐大腿中部,因为静电的缘故微微飘起。她拆掉了挎包的背带,把它夹在胳膊底下。鞋子不见了,想必是扔了,要不就是放进了包里。她赤着脚,比原来矮了许多。
  她看上去很棒。丝毫看不出这就是那个会场上慷慨激昂的煽动家。这形象比原来好多。

  她静静地听着我的赞美,身体一起一伏,脸上带着灿烂的微笑。
  旁边过来两个男孩,在我们面前跳起了踢踏舞,尖声附和着我的赞美。我给了小费,打发了他们。
  怀娥款款上前,挽起我的胳膊,说道:“这样行了吗?可以通过了吧?”
  “怀娥,你看上去像个在老虎机旁等待猎物的服务女郎。”
  “你这家伙,说什么呢!还不至于那么廉价吧?”
  “别生气,我是说你很漂亮。好了,我赔罪,你要什么,说就是了!如果要面包蜂蜜,那就最好了,我可有一整个蜂窝!”
  “哼——”她在我胸口重重捶了一拳,笑道,“我今天可是逃犯。朋友。如果我们真的是一对儿——可能性不大——我可不想跟你家的蜜蜂打招呼!行了,不开玩笑了,赶快去找旅馆吧!”

  我们找了家旅馆,取了钥匙。怀娥表现得很亲热,其实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值夜班的人忙着手头的编织活,根本没有抬头。
  进了房间,怀娥别上插销。“这儿好棒!”
  不棒才怪,新加坡券三十二元呢。她肯定以为是个简陋的小房间。我怎么可能让她住寒碜的旅馆?哪怕只是临时躲避也不行!这是一个带独立卫生间的房间,没有用水限制。还有电话和食物传送机,这是我迫切需要的。
  她掏出钱包,“我看到你付的钱了,我得给你,这样……”
  我伸手合上她的钱包,“反正我家的蜜蜂也不会管这点小钱,别提了。”
  “什么?噢,你说你家的事啊。你替我付了衣服和化装品的钱,房钱当然应该我……”
  “行了,打住。”
  “那……AA制如何?”
  “别跟我客气了。怀娥,你现在离家那么远,还是留点钱自己用吧。”
  “曼尼尔•奥凯利,如果你执意不让我付我那一份,那我只能另找地方了。”
  我向她鞠了个躬,说道:“再见,小姐,晚安!后会有期。”说着起身替她开门。
  她气呼呼地盯了着我看了一会儿,重重地合上钱包,道:“我留下还不行吗?非常感谢!”
  “不用客气。”
  “我是认真的,我从心底里感谢你,不管怎么说——是啊,我确实不习惯接受别人的恩惠。我是个自由女人。”
  “那要恭喜你啰!”
  “你别讽刺。你是个踏实的男人,我敬重你,也很高兴你站在我们这一边。”
  “这我可说不准。”
  “什么?”
  “别激动。我当然不是监守长官那边的。但是我实在觉得我不想让肖特的阴魂找我的麻烦,可我实在觉得你们的计划行不通。”
  “可是,曼尼,你还不明白,如果我们共同——”
  “打住,怀娥,现在可不是谈论政治的时候。我又饿又累,你什么时候吃的饭?”
  “噢,天哪!”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她是那么年轻,那么小,那么疲惫。“我忘了,应该是在公车上吧,车上他们给每人都发了一点。”
  “来份五成熟的堪萨斯肉块,外加烤土豆,第谷①沙司,蔬菜沙拉,咖啡,怎么样?先来点饮料?”
  【① 月球表面一座环形山。】
  “好极了!”
  “我也觉得不错,不过,这种地方,这种时候,只要还能喝上海藻汤,吃上汉堡,咱们就算走运。想喝什么?”
  “什么都行。来点酒吧!”
  “好的。”我走到传送机旁,敲击服务键。“菜单!”
  菜单立即在屏幕上显示出来。我要了上好的排骨,两客带泡沫奶油的薄皮苹果卷,另外还加了半升伏特加加冰块,并特意在上面打上了星号。

  “我洗个澡还来得及吗?你不介意吧?”
  “没问题,怀娥。那样你身上味道会好闻一些。”
  “你这家伙。穿了十二小时的增压服,换了你也会发臭——公车真是太糟糕了。我洗得很快。”
  “等等,怀娥。那些涂料能洗掉吗?没有涂料你可出不了门。无论什么时候,去哪里,没有涂料都是不行的。”
  “洗得掉。不过你买的量够我再用三次的了。不好意思,曼尼。参加政治活动我一般都自己带上化装品——谁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就像今晚,当然今晚是最危险的一次了。可偏偏这次走得实在太急,错过了管铁,差点连公车都没赶上。”
  “洗去吧。”
  “遵命,长官。对了,我不需要别人帮我擦背,但我把门开着,这样咱们可以说说话。只是有个伴,没别的意思。”
  “放心吧,女人我还是见过的。”
  “哦,那女人肯定受宠若惊吧。”她笑着,又在我胸口捶了一拳——很重——进了浴室,开始沐浴,“曼尼,要不你先洗?用你用过的水对付这些涂料和你抱怨的臭味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里没有用水限制,只管尽情享受吧。”
  “天哪,真是太奢侈了。在家的时候,这些水够我用三天呢。”她轻快柔和地吹着口哨,“曼尼,你很有钱吗?”
  “不多,但也算不上穷得眼泪汪汪。”

  传送机发出叮当声,送上来的是饮料。我调好马丁尼基酒,往伏特加里加了冰块,把她那一份送了进去,出了门,挑了个见不着她的地方坐了下来——其实进去的时候我也没看着什么。浴缸里快乐的肥皂泡泡淹没了她肩膀以下的部位。
  “祝你幸福,干杯!”我喊了一声。
  “也祝你生活充实幸福,曼尼。不知你怎么样,反正这句话对我说挺合适。”
  她停了片刻,道:“曼尼,你结婚了,对吗?”
  “对啊,看得出来吗?”
  “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对女人很体贴,但又不过分殷勤,还相当独立。所以你肯定结了婚,而且结婚很久了。几个孩子?”
  “四个丈夫一共十七个孩子。”
  “是宗族婚姻吗?”
  “不,是家系婚姻。我十四岁结婚,在九个丈夫中排行第五。有十七个孩子一点不奇怪,大家庭嘛。”
  “肯定挺不错的。我没怎么见过家系婚姻,这种婚姻在我们新加坡很少。大多是宗族婚姻和群婚,一妻多夫的家庭也不少,但家系婚姻很少。”
  “确实不错。我们这一系婚姻已经持续将近一百年了,可以上溯到被发配约翰逊城的第一代犯人。当时传下来的一共有二十一系,其中九系一直延续至今。一个离婚的都没有。碰上家里有人过生日或结婚,所有的孩子、亲家、亲戚都会聚在一起,那场面简直是个疯人院。那种时候当然不止十七个孩子。凡是结了婚的,我们当然就不算他是孩子了。要不然,有些‘孩子’老得都可以做我爷爷了。这样的制度很好,没有什么压力,大家都过得很开心。拿我自己来说吧,如果一个礼拜不回家也不打电话,没人会说什么。只要我回去,大家也都热情相迎。家系婚姻很少有人离婚。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
  “我想应该没有了。你们招男招女是交替进行的吗?多长时间一轮?”
  “那倒不固定,就看我们的需要了。招男招女取决于一系之中最下面的一环。去年我们就娶进来一个女孩。按说本来应该轮到招男孩入门的,不过去年是特殊情况。”
  “怎么特殊?”
  “我最小的老婆是大爷①和姆姆的孙女——所有的丈夫都称大老婆为‘姆姆’或是‘咪咪’。她是姆姆的孙女这一点是铁定的事实,至于是不是一定是大爷的孙女还有些难说。但不管怎么说,她跟其他夫妇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所以在我们的婚姻制度里,她是可以重新嫁回这个家庭来的。其他婚姻制度里,连远亲都可以嫁娶,像她这样的当然更没问题了。一点儿问题都没有。而且柳德米拉本来就是在我们家长大的。她母亲是个单亲妈妈,后来自己去了新利恩,把她扔给了我们。
  【① 最年长的丈夫。】
  “等她长到一定年龄,我们开始为她的婚事操心了。可她坚决不愿嫁出去,哭着求我们为她破例一次。我们答应了。大爷如今对女人只能献献殷勤,其他谈不上了。作为第一丈夫,洞房花烛夜是他的——但圆房只不过装装样子,活儿是第二丈夫格列格干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嘴上当然谁都不说,人人高兴。柳德米拉是个可爱的孩子,刚满十五岁就第一次怀孕了。”
  “你的孩子?”
  “我猜是格列格的。噢,当然也是我的孩子。可我当时正在新格勒,所以孩子应该是格列格的,除非米拉外面有男人。但这不可能,米拉是个安分顾家的女孩,而且还是个很棒的厨师。”

  传送机的铃响了。我拿出里面的东西,铺好桌子,拉开椅子,
  付了账单后,让传送机回去了。“你该不会要我喂你吃吧?”
  “我就出来!不化妆可以吗?”
  “不穿衣服也可以啊!”
  “给我两毛,我就干,结了婚的老男人。”
  她很快就出来了,皮肤恢复了白皙,头发湿漉漉的,整齐地平滑地梳在脑后。她没穿那套黑衣服,而是穿上了我买的红裙子。红颜色很适合她。她坐下,掀开盖在食物上的盖子。
  “天哪!曼尼,我要嫁到你家,你们要吗?你出手真大方呀!”
  “这我可得问问,必须全家人一致同意才行。”
  “别勉强自己。”她拿起筷子忙开了,埋头猛吃了大约一千卡路里后,她才说话,“我跟你说我是个自由女人,不过以前我不是的。”
  我默不作声,等她继续。女人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否则求也没用。
  “我十五岁时嫁了一对双胞胎兄弟,年龄大我一倍。那时我真的很幸福。”
  她拨弄着盘里的食物,似乎想换个话题,“曼尼,想嫁到你家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你不用紧张。如果我真的再婚——这似乎不太可能,不过真有缘分,我也不会拒绝——我一定要嫁个属于我一个人的男人,像地球人那样拥有一个稳固的小家庭。当然,我并不指望他整天围着我转,只要他每天都回家吃晚饭,我不在意他在哪儿吃中饭。我会努力让他幸福。”
  “双胞胎兄弟闹矛盾了吗?”
  “噢,不是那么回事。我怀孕了,我们大家都很开心……生出来,却是个怪胎,所以不得不除掉了它。他们怕我伤心,没有告诉我真相,可我是识字的呀。等明白了一切,我提出离婚,做了绝育手术,从新利恩搬到了新加坡,从此成了自由女人,开始了新的生活。”
  “何必做那么绝呢?其实父亲导致孩子畸形的可能性比母亲更大,男人受辐射的几率更大嘛。”
  “但我的情况不同。我们请了新格勒最好的数据遗传学家做了精确计算——在被流放到这里来之前,她是新格勒最棒的专家之一。我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自愿移民到月球的——应该说我母亲是自愿移民才对,因为当时我才五岁。当时父亲被流放到这里,母亲决定跟他一起过来,于是带上了我。当天预报说会有太阳风,但飞行员认为没有问题——或许他根本不在意什么太阳风,他是个电子人。他的确穿过了太阳风,可我们坠机了。曼尼,其实我参政的部分原因就是这次事故。在现场停留四个小时以后,他们才让我们下了船。这就是*的官僚作风,他们声称是为了隔离检疫。我那时还太小,什么都不懂。不过后来我才明白,我之所以生下怪胎,就是因为*根本不关心我们这些流放者的死活。”
  “犯不着与他们争辩,他们根本不会在乎的。不过,怀娥,你的做法还是有些过于草率了。嗯,我不是遗传学家,但对辐射还是了解一点的。如果你真的受了辐射影响,你身体里的某些卵子或许遭到了破坏,但这并不说明你所有的卵子都受到了伤害啊。从统计学的角度来讲,这是不可能的。”
  “嗯,这我知道。”
  “那——你做的是哪一种绝育手术?是输卵管截断术呢,还是上了环?”
  “上环的那种。我输卵管还可以重新打开。但是,曼尼,女人生过一个怪胎后,是不会再次冒险的。”她摸了摸我的假臂,“就像你,这条已经这样了,为了保住另一条手臂,你肯定会加倍小心的,对吗?”她又摸了摸我的肉肢,“这就是我的感受。你可以用假肢解决问题,而我只能采取这种办法——如果不是因为你也受过伤,我是不会跟你讲我的感受的。”
  我左臂可比右臂有用多了,但我没说。可她说的也没错。如果让我用右臂交换左臂,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愿意。至少我还可以用它抚慰女孩子呢!
  “我还是觉得你可以生出健康的孩子来的。”
  “噢,当然。我有八个孩子。”
  “啊?”
  “我是专门替人生孩子的,曼尼。”
  我张大了嘴,又闭上。这种观念倒也没什么奇特的。我也看地球那边的报纸。但我估计,2075年的月城,没有哪个外科医生替人做过这类移植手术。牛身上倒是做过,但月城的女人是无论如何不会替别人生孩子的,再难看也不愁找不着丈夫。(更正:没有难看的女人,只不过有些漂亮,有些不漂亮一点罢了。)

  我瞟了一眼她的体形,又赶快转过头去。
  她说:“你也别盯着我看了,曼尼,现在我可没有怀孕。忙着政治活动呢。替人生育对自由女人来说还真是不错的职业,报酬很高。中国有些家庭很有钱,我生的所有孩子都是中国的——中国孩子比一般孩子小些。我这么大的块头,生个二点五公斤或三公斤的孩子根本不成问题,身材毁不了。他们——”她看了一眼自己的美妙身段,“我不做他们的乳母,也从来没见过他们,所以看上去好像没有生过孩子,甚至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些。

  “但第一次听说的时候,我还没有把握,不知自己适不适合做这份工作。那时我还在一家印度商店做店员,靠着一点积蓄过日子。我是在《新加坡锣报》上看到那个广告的。当时我只想要个孩子。要一个健康孩子,这个想法抓住我不放。当时我还没有完全摆脱怪胎的阴影——实践证明这份职业正是治疗我的精神创伤的良药。我不再觉得自己是个失败的女人,赚的钱也比其他工作多得多了。我也因此有了自己的时间,怀孩子耽误不了多大工夫——最多只要六个礼拜。让孩子在我体内待足六个礼拜,这么做只是想对客户公道一些,毕竟孩子是珍贵的。不久我参加了政治活动。我四处演说,最后地下组织找到了我。曼尼,我才开始了真正的生活。我开始学习政治、经济、历史,学习如何演讲。我发现了自己的组织才能。我对我所从事的事情很满意,因为我有自己的信念——我坚信月球一定会获得自由。美中不足的是,嗯,如果我回家时有个丈夫在家等我,那就更好了。当然,他必须不在乎我不会生育。不过我也不去想这些事情,太忙了。听你讲起你美满的家庭,一下子跟你说了这么多。好了,完了!让你觉得无聊了吧,抱歉了。”
  要女人说抱歉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除了生了八个孩子,在很多方面,怀娥更像个男人。
  “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无聊啊。”
  “但愿如此。曼尼,为什么说我们的计划不可行?我们需要你。”

  突然间,我觉得很累。怎么才能让这个可爱的女人明白她所珍视的美梦其实毫无意义?
  “嗯,怀娥,咱们从头说起吧。刚才你告诉他们该做些什么,可他们会去做吗?就拿你叫起来的那两个为例。那个冰矿矿工除了挖冰之外什么都不懂,所以他会继续挖冰,继续卖给*,因为他能做的就是这些。那个种小麦的也一样。多年以前,他贷款种庄稼——从此鼻子上就穿了个环,只能任人牵着走了。独立之后,麻烦事比现在多得多:除了留下一份口粮,其余的都得自己拿到自由市场去卖掉,再也不是把粮食朝弹射舱里一送就万事大吉。这些我懂,我自己就是在农场长大的。”
  “可你说你是电脑技师。”
  “是啊,我既是农民,又是电脑技师。我不是顶级电脑技师,但在月城已经是最好的了。我不进*编制,所以*一旦有麻烦,就得雇我。至于报酬,自然就由我定了。他们当然可以去地球那边请人,但付的保险和差旅费比我的要价高得多,而且要受时间限制——地球人不能在月球待太久,不然就不能重新适应地球的大气环境了。所以只要是我能解决的,他们就得找我。*对我也奈何不得,因为我生来就是自由人。通常不会没事做,真要闲下来,我就待在家里,日子过得也不错。

  “我们家有个农场,挺像样的,不是那种专门种植一种经济作物的农场。鸡啊、赫里福得牛啊、奶牛啊、猪啊,还有变种果树、蔬菜,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我们还种了点小麦,自己加工碾磨,大家口味都不挑剔,所以也不要求非得是精面。有多余的就私下卖一些给别人。我们还自己酿啤酒、白兰地。我还学会了凿岩,跟家里人一起拓展我们的隧道。每个人都干一点,所以也不算辛苦。碾磨面粉不用碾磨机,我们用牛,让孩子们拿了鞭子赶牛。捡鸡蛋、喂小鸡也是孩子们的事儿。总之,我们很少用机器。需要的空气可以从月城买——农场离月城不远,有气压隧道连着。其实很多时候,我们的空气有多余的,还可以卖给别人呢。因为我们种了作物,所以一个循环下来,空气没-有被消耗,反而增加了。光凭这项收入,我们就可以维持日常开支了。”
  “那水和能源的问题怎么解决?”
  “也不太贵。我们在地面安装了太阳能收集屏,自己也有一点冰矿。怀娥,我们的农场在公元2000年之前就已经建成了,那时的月城还是个天然洞穴。几十年来,农场的状况不断在改进——这也是家系婚姻的好处。农场代代相传,代代改进,设备也就日渐齐全了。”
  “但你们的冰矿总有用完的一天啊?”
  “这个,现在——”我挠挠头皮,笑了笑,“我们很有心,把污水和垃圾都留着,经过杀菌消毒后循环利用,决不会让一滴水流回到城市污水处理系统中去。另外——亲爱的,这事你可千万不能告诉看守。当年格列格在教我凿岩的时候,碰巧凿到了南部主蓄水池的底部——于是干脆引了一个龙头到农场,一滴也不浪费。但为了不让人看出破绽,我们还是会花钱买一定量的水。大家都知道我们家有冰矿,所以买得少一些也没人会怀疑。至于能源,那就更好办了。怀娥,我可是个很棒的电工哦。”
  “天哪,太精彩了!”怀娥长长地打了个口哨,非常兴奋,“大家都这么干就好了!”
  “我可不希望大家都这样,会暴露的。让他们自己想办法骗过*好了,就像我们家,总有自己的办法。现在来谈谈你的计划。怀娥,有两件事情你估计错了。其一,‘团结起来,联合抵制’只是一句空话,永远不可能实现。像豪泽之类的家伙很快就会妥协——他们处境太困难,不可能坚持很久。其二,即使真的做到联合抵制,大家抱得紧紧的,一吨谷物都不送进弹射舱。咱们不提冰的问题,真正重要的是谷物。月球*原本只是地球委派到这里的一个中间机构,它之所以重要,就是因为谷物啊。如果没有任何谷物送到地球,结果会怎么样?”
  “会怎样?当然是他们妥协,给我们一个公平合理的价钱!这就是结果!”
  “亲爱的,你和你的同志们在自己伙里谈得太多,对真实情况了解太少。*会宣布发生了暴乱,战舰会满载*开上我们的轨道,那些*都是为月城、新加坡月城、第谷下城、丘吉尔城、新利恩预备的。部队会登陆,到时候运输谷物的驳船就会重新起飞,在警卫的护送之下。本地农民则会努力配合他们。地球拥有*枝弹药能源战舰,没有理由看着这批前囚犯发动暴乱而坐视不管。所以像你这样的捣蛋分子——还有我,当然你是领袖——我们这些卑微的捣蛋分子都将被包围消灭,以此给我们教训。地球上那些家伙则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我们是自找麻烦……而我们的呼声没有人会听到。至少在地球上没人会听到。”
  怀娥似乎听不进我的话。“革命也有成功的先例。当年追随列宁的人就那么几个,不也成功了吗?”
  “列宁成功是因为当时的社会正处于权力真空时期。怀娥,如果我说错了,请指正。革命在——而且只有在——*彻底腐朽或自行消失的时候,才可能成功。”
  “不对!美国的革命怎么解释?”
  “南方打输了,不是吗?”
  “我说的不是南北战争,是还要早一百年的那场。他们当年跟英国*之间的矛盾和我们现在没什么两样——他们不就胜利了!”
  “噢,你是指独立战争。但那时英国自身不也有麻烦吗?法国、西班牙、瑞士、爱尔兰——可能还有荷兰吧。爱尔兰那时正在搞叛乱,我们奥凯利家族的祖先就在其中。怀娥,如果你能在地球上制造一些麻烦——比如挑起地球各国之间的战争;或是泛非洲朝欧洲发射*——那样消灭监守长官,向地球宣布独立的机会就来了。现在却不行。”
  “你是个悲观主义者。”
  “不,应该说现实主义者。我从来不是个悲观主义者。我是个地地道道的月球人,只要有一点机会,我就敢赌一把。如果你能让我相信我们至少有十分之一的胜算,我将全力以赴支持你们。但如果连这点希望都没有……”我把椅子向后一推,“吃完了?”
  “是的。多谢,战友。棒极了!”
  “我的荣幸。去沙发上坐坐,我来收拾桌子——不要你帮忙,我是主人。”
  我清理了一下桌子,撤去盘碟,只留下咖啡和伏特加,合上桌子,叠好椅子,转过身去想和她说话。
  她四肢舒展地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她的嘴微微张着,脸上的表隋松弛下来,露出小女孩的本来面目。

  我悄悄走进浴室,关上门。一阵擦洗过后,清爽多了。先把内裤洗了,再懒洋洋地泡个澡。等我泡好了,它也干了,又可以穿了。有澡洗,又有干净衣服穿,我才懒得理会世界末日什么时候降临呢。
  怀娥还没醒,这倒是个麻烦。我要的是一个有两张床的房问,省得她以为我想跟她挤一张床——我倒不反对那样做,只是之前她已经说得很清楚她不喜欢。但我的床就是那张沙发,铺开才是床。另一张床也还折叠着没打开。我应该轻轻地把床铺开,像抱个婴儿似的把她抱起来,移到床上。这么做合适吗?我走回浴室,装上了左臂。

  我又改了注意,决定等等再说。我心里总有件事放不下。房间里的电话有隔音罩,应该不会吵醒怀娥。我在电话机旁坐了下来,拉下隔音罩,键入:“MYCROFT XXX”。
  “嗨,迈克。”
  “你好,曼。那些笑话你看过了吗?”
  “什么?迈克,最近我一分钟的空闲都没有——分钟对你来说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对我来说却很短。不过我会尽快去看的。”
  “好吧,曼。你有没有找着不太笨的人来跟我聊天呢?”
  “这事我也还没顾得上呢!嗯……等等。”
  我透过隔音罩,看了看怀娥。这儿的“不太笨”也就是有感情地对待迈克——感情这东西怀娥有的是。对于机器而言,她应该足够友好了吧!我觉得是这样。而且她也是个值得信赖的人。这并不仅仅因为我们共驾同经历了困难,更重要的是,她跟我一样,不是*那边的。
  “迈克,你愿意跟女孩子聊天吗?”
  “女孩子不太笨吗?”
  “有些女孩子非常地不太笨,迈克。”
  “如果不太笨,我倒是可以跟她聊聊,曼。”
  “我会安排的。不过现在我遇到麻烦了,需要你帮忙。”
  “我很愿意,曼。”
  “谢谢了,迈克。我想给家里打个电话,但不能通过普通的方式。你知道电话有时候会被监听,如果监守长官下命令,那条线路就可以锁定,电话就被跟踪了。”
  “你是想让我监听你打回家的电话,对它锁定追踪吗?告诉你,我知道你家的号码,还有你现在用的这个号码。”
  “不,不是!不要监听!不要锁定!不要追踪!你能不能拨个电话到我家,替我接通,然后控制这条线路,保证它不被监听,不被锁定,不被跟踪——即便有人已经设定了监控程序。还得保证他们不会发现我们绕过了他们设定的监控程序。你能做到吗?”
  迈克没有马上回答。我想他正在查阅上千种可能出现的结果,以确认他的控制系统能够执行这个新的程序。
  “曼,我可以做到,我马上就做。”
  “很好!嗯,用什么指令呢。如果以后我需要用这种方式接通电话,我就会说‘夏洛克’。”
  “他很著名的!夏洛克•福尔摩斯是我兄弟。”
  一年前,我跟他解释过他名字的由来(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之后,他便扫描了卡内基城市图书馆的影印资料,读了所有福尔摩斯的故事。我不明白他是怎么推导出兄弟这层关系来的,但也不想多问。
  “对!那你就拨个‘夏洛克’到我家吧。”

  过了一会儿,我开口说:“姆姆吗?这是你最中意的老公。”
  她回答说,“曼尼!你是不是又惹麻烦了?”
  在所有女人当中,当然也包括我所有的妻子,姆姆是我的最爱。但她老是要教训我——老天在上,这毛病她是改不了啦。我尽量说得好像受了委屈似的,“我?怎么会?你又不是不了解我,姆姆。”
  “我太了解你了。既然没惹什么麻烦,那你能不能解释一下德拉帕扎教授急着找你做什么?他已经打了三次电话了。还有,他为什么想通过你联系一个叫怀娥明•诺特的女人,这名字听上去可真不像个名字。另外,他怎么会认定你跟她在一起?曼尼,你是不是没有告诉我就跟别的女人在外面幽会?亲爱的,在我们家是有自由的。但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别把我蒙在鼓里。”
  除了我的其他老婆以外,姆姆嫉妒所有女人,可她从来不承认。我说:“姆姆,天地良心,我绝对没有跟别的女人幽会。”
  “很好。你向来都是个诚实的孩子,可这些鬼鬼祟祟的事你怎么解释?”
  “我自己也得问问教授才知道。(不是撒谎,只是搪塞一下罢了。)他留下电话号码了吗?”
  “没有,他说是用公用电话打的。”
  “嗯,如果他再打来,让他留下电话号码和回电时间,我好给他打回去。我用的也是公用电话。(又一个搪塞。)对了——最近的新闻你听了吗?”
  “你知道我一向都听的。”
  “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没有。”
  “月城没什么动荡?凶杀、暴动,或是其他什么的?”
  “没有啊,怎么了?在底巷那边有一场决斗,不过——曼尼!你是不是杀人了?”
  “没有,姆姆。”
  (砸烂一个人的下巴,这算不上是杀人吧。)
  她叹了口气,“亲爱的,你让我担心死了。我不是一直都跟你说吗,人家的人不跟人吵架。即便非杀了人家不可——其实哪有非杀不可的事——我们也应该全家人心平气和地讨论,选择合适的解决方法。如果真得灭了哪个新来的,其他人肯定也知道该做了他,所以不必着急,应当花点时间听听别人的意见,争取别人的支持——”
  “姆姆,我真的没有杀人,也没打算去杀谁。再说,你那套‘杀人须知’我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
  “讲话文明点,亲爱的。”
  “对不起。”
  “算了,算了,我已经忘了。我会让德拉帕扎教授留下号码的,放心吧。”
  “还有一件事。你就当作没有听到过怀娥明•诺特这个名字,忘了教授找过我的事。如果有陌生人打电话或者上门询问有关我的任何事情,你就说没有我的消息,告诉他们我应该在新利恩。跟家里其他人通个气,保持口径一致。不要回答别人的问题——尤其是那些跟监守长官有关的人。”
  “好像我会告诉他们似的!曼尼,你肯定有麻烦了。”
  “没什么严重的,而且已经基本搞定了。”——唉,我真希望搞定了——“回去再跟你说。现在没时间了。我爱你,挂了。”
  “我也爱你,亲爱的。睡个好觉。”
  “谢谢。你也睡个好觉。”

  姆姆是个不寻常的女人。她还是个少女的时候就被一个男人玷污了,她杀了他,于是被流放到了月球。从那以后她一直反对使用暴力——除非真有必要的时候。她不是个头脑发热的人。我敢说她年轻时一定是个最纯洁不过的好孩子,真希望那时候认识她——不过她的后半辈子是跟我一块儿度过的,我也应该满足了。

  我又给迈克打了个电话。“你能识别出德拉帕扎教授的声音来吗?”
  “当然,曼。”
  “那好,监控月城内的电话,能监听多少就多少,听到他的声音就告诉我。特别留意公用电话。”

  (迈克足足有两秒钟没有反应——看来又是一道从未碰到过的难题,但我想他会喜欢的。)

  “我可以对月城所有的公用电话进行一段时间的实时监控,这段时间足够识别使用者的声音。曼,需要我同时随机监控其他电话吗?”
  “唔,小心别过载了。盯着他家里和学校的电话。”
  “程序启动。”
  “迈克,你是我这辈子遇上的最好的朋友。”
  “这不是玩笑吧?”
  “不是,真的。”
  “我很荣幸——不对,非常荣幸。你是我惟一的朋友,曼,所以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因为逻辑上还不具备任何对比的条件。”
  “你很快就会有其他朋友了。我是说,不太笨的。对了,你还有空余的存储空间吗?”
  “有啊,曼,多得很。”
  “很好!能不能划出一个专供你我使用的区域?”
  “当然,用什么指令?”
  “嗯……就‘巴士底狱日’吧。”
  几年前,德拉帕扎教授告诉我这一天正好就是我的生日。
  “区域划分完毕。”
  “好。我有些录音要存进去。对了,明天《月球日报》的稿子排好吗?
  “排好了,曼。”
  “有关于斯迪亚杰大厅会议的报道吗?”
  “没有,曼。”
  “通讯社也没有任何消息?有关暴乱的?”
  “没有,曼。”
  “‘事情越来越蹊跷了。’《艾丽思奇境漫游记》里的主人公就是这么说的。好吧,把录音记到‘巴士底狱日’区域里,好好琢磨琢磨。但是,看在上帝的份上,任何东西都别泄露到外边去,包括你的想法。也别向任何人透露我说的话!”
  “曼是我惟一的朋友。”他回答道,声音有点跟平时不太一样,很多个月之前,我就已经决定把咱俩之间的所有对话全部存入一个只有你能进入的专门区域。我决定不删除我们的入对话,而且把它们从暂存记忆移到永久存储器里了。这样我就能一遍一遍反复播放。我做得对吗?”
  “做得很棒。只是,迈克——你这样做真让我受宠若惊。”
  “没什么。我的暂存记忆正好快满了,所以只能移入永久存储器里,现在我就不必删掉你说的任何一句话了。”
  “那好,现在——巴士底狱日录音时间六点零一分。”
  我拿出那个小录音机,放在话筒旁边,让它快速播放。总共一个半小时的内容,九十秒钟就放完了,“行了,迈-克。明天再跟你聊。”
  “晚安,我惟一的朋友。”

  我挂掉电话,掀开隔音罩。
  怀娥已经醒了,坐在那儿,很不安的样子。“有人来电话了?还是……”
  “没有麻烦。我在跟我最要好、最值得信赖的朋友聊天呢。怀娥,你笨吗?”
  她有些吃惊,“有时我还真这么想过。你在开玩笑吧?”
  “没有,如果你不笨的话,我想把你介绍给他。说到玩笑——你有幽默感吗?”
  换了别的女人,谁都会说:“当然有了。”但是怀娥没有这样回答,她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说:“这个你得自己判断了,朋友。我有点东西,我自己把它当成幽默感。我的要求反正不多,有那点东西就够了。”
  “那好。”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印有一百个“幽默”故事的纸。“你看看吧,告诉我哪些好笑,哪些不好笑,还有哪些只能笑一次,看多了就像煎饼没有加蜂蜜一样毫无味道。”
  “曼尼尔,你可真是我见过的最怪的人。”她拿了过去,问我,“是电脑打印的?”
  “是啊。我碰到了一台有幽默感的电脑。”
  “是吗?不过总有一天电脑也能讲笑话的。如今不是一切都机械化了吗?”
  “一切?”
  她抬起头,“我在看的时候,请别说话。”

118

主题

166

存在感

125

活跃日
帅哥离线 逻各斯的探索者
 5 

SOS团二星级★★

3楼
发表于 2009/07/18 | 编辑
第四章

  在我把床拉开铺好的过程中,怀娥不时发出吃吃的笑声。我干脆在她旁边坐下,拿过她读完的那一部分内容看了起来。我笑了一两次。即便是最逗人的笑话,只要你正儿八经地看,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可笑的了。现在我更关心怀娥如何鉴定这些笑话。
  她在每个笑话后面打上“正号”、“负号”,有时还有问号。打了“正号”的笑话前还标上了“一次”或是“始终”的字样——标着“始终”字样的笑话不多。我评定的级别打在她的下面。跟她有出入的很少。
  等我快完的时候,她凑过来瞧了瞧我的鉴定。我们差不多同时完了。
  “怎么样?”我问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是个满脑子粗俗念头的下流家伙,你的妻子们竟然受得了你!”
  “姆姆也常这么说。不过你不也一样吗,怀娥?有些笑话老虎机服务小姐看了都会脸红,你却打了正号。”

  她笑了笑,“是啊,我承认。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在公众眼里,我是个致力于政党事业的组织者,他们决不会想到我会喜欢这种东西。现在,你觉得我有幽默感吗?”
  “说不大准。为什么给十七号笑话打上负号?”
  “是哪一个?”她把纸翻了过来,找到那个笑话,“这有什么,随便哪个女人都会这么选择的!一点儿也不可笑,只是个必然结果。”
  “是啊,可你想想看,她那副模样多蠢啊。”
  “有什么蠢的,只是不幸罢了。你看看这儿,第五十一号。这一个你居然觉得不好笑!”

  我们谁都没有改变自己的意见。
  我发现了一个规律:大凡我们意见不一致的笑话,内容都跟人类最古老的那个话题有关。我把这个发现告诉她。
  她表示同意,“当然,我也发现了。但是不要紧,亲爱的曼尼。男人就是这德性,这个我早就明白了,所以现在也没什么好失望的。”

  我决定放弃这个话题,所以跟她讲起了迈克的事。
  她很快便提出了问题。“曼尼,你是说,这台电脑是活的?”
  “那就要看你怎么理解生命了。他不会出汗,也不用上厕所,但他会思考会说话而且有自我意识。你说这算‘活的’吗?”
  “活不活的,确切的我也说不上来。应该有科学的定义吧,不是吗?譬如对刺激的反应能力,诸如此类的,还有生殖能力。”
  “迈克很容易生气,也容易惹人生气。至于生殖——当初设计他的时候没考虑这个功能,不过——对了,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充足的材料和特殊的帮助,他也能复制出另一个迈克来的。”
  “我跟他一样,也需要特殊帮助。”怀娥回答道,“因为我做了绝育手术,所以要怀上孩子至少需要十天时间,还要许多公斤好吃好喝的东西。不过我生出来的宝宝都很健康。曼尼,机器为什么就不能有生命呢?我总有一种感觉,觉得他们是活的。有些机器还会等待时机,照你的要害狠狠来一下子呢。”
  “迈克不会的。至少不会故意那么做,他没有那么卑鄙。不过他喜欢恶作剧,不小心伤了人倒是有的——就像小狗,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咬人。他是无知的。噢,不,不能说无知,他懂的东西比我、或是你、或是任何人都要多得多。但是又可以说他什么都不懂。”
  “你最好再说一遍,我没听明白。”
  于是我就解释开了:迈克对月城的每一本书了如指掌;迈克的阅读速度至少是我们的一千倍;迈克记忆力惊人,看过的东西,只要他自己不删除,永远也不会忘记;迈克的逻辑思维能力极强;即便资料不完备,也能做出精明的推测……而对“生活”,他却无所知,等等。
  她打断了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想说的是他很聪明,知道很多事情,但不通世故。就像一个刚来月球的家伙,在地球那边或许是个有一连串学位的教授——但到这儿他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你说对了!迈克就是个有一大串学位的孩子。如果问他种植五万吨小麦需要多少水,多少化肥,多少原始助溶剂,他能一口气告诉你所有答案。但他却不知道一个笑话可笑还是不可笑。”
  “我觉得这里的大部分笑话都不错。”

  “这些都是他听到的,有些是书上看来的,上面标明是笑话,所以他就把它们全部归到笑话这一目录下了。但他并不理解这些笑话,毕竟他还不是——人。最近他还开始尝试自己编造笑话。但编得很差,真的。”我想让她明白迈克希望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为此他做出了许多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很孤独。”
  “是啊,可怜的家伙!如果你整天除了工作还是工作,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又没有人来看你,你也会觉得孤独的。要我说,这简直太残忍了。”

  于是,我跟她讲了要找个“不太笨”的人跟迈克聊天的事。“怀娥,你能跟他聊聊吗?如果他犯了什么可笑的错误,不要笑话他。不然,他会闷头生气,再也不开口了。”
  “当然可以,曼!不过……得等我们处理好现在这些麻烦事才行,不然的话,我待在月城会有麻烦的。那可怜的家伙在哪里?城市工程中心?我不认识这儿的路。”

  “他不在月城,在克里西姆那边儿很远的地方。那儿你进不去,需要有监守长官的通行证。但是——”
  “等等!克里西姆那边儿——曼尼,你说的这台电脑是*综合大楼中的一台吗?”
  “迈克可不是其中的一台。”我对怀娥的说法很不满,“他是主控电脑,指挥所有其他的电脑。其他的那些只是机器,是迈克的助手,就像我的这只手一样。”说着,我动了动左臂上的那只手,“迈克统管这些机器。他亲自操纵弹射舱,这是他的首要任务——操纵弹射舱和轨道雷达。他还控制着整个电话系统,我是说,进入电话系统月城交换区之后。同时他还负责监控其他系统的计算机逻辑机制。”

  怀娥闭着眼睛,手指按着太阳穴。“曼尼,迈克会痛吗?”
  “‘痛’?他的工作并不紧张,还有时间看笑话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他会痛吗?能感觉得到疼痛吗?”
  “啊?不,他的情感会受伤,但不会感觉到痛。我想他应该感觉不到。对,他肯定感觉不到疼痛,根本就没有痛觉感受器。干吗问这个?”
  她闭上眼睛轻轻地说了声“上帝帮助我吧”。她抬起头,道:“难道你还不明白,曼尼?你有通行证,能去那台电脑所在的地方,而多数月城人连在那个*职员专用车站下车的权利都没有。能进中心机房的更是寥寥无几。我得知道它会不会痛——是啊,刚才你跟我讲了他如何如何孤单,我很同情他。可是,曼尼,你难道就没想过往那里放几公斤甲苯塑胶砟药会有什么后果吗?”
  “我当然知道!”我既震惊,又反感。
  “对!先炸了电脑房,然后罢工——这样月城就解放了。唔,我会给你提供砟药和启爆器——不过我们得等一切就绪才能行动。曼尼,我得走了,这个险我一定得冒,我现在就去化装。”说完她打算起身。

  我猛地把她推倒在椅子上,用的是我那只坚硬的左手。她大吃一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除了必要的接触之外,我还没碰过她呢。噢,现在当然不是这样了,不过你要知道,当时可是2075年,那个年代,不经女人的同意就碰她会有什么后果?寂寞孤单、巴不得英雄救美的男人遍地都是啊,而且气密闸门隔得都不算远,扔个把人出去轻而易举。小孩子们说得好:私刑法官从不睡觉。
  “你坐下,闭上嘴!”我说,“我当然知道爆炸会有什么后果,而你显然不知道。女士,这可是你逼我说的——如果真要我选择,我宁可杀了你,也不会炸了迈克!”

  怀娥一点都没有生气。她有些方面真像个男人,我想这是这么多年严格的革命纪律造就的性格。可在大多数方面,她又是个地地道道的女孩子。“曼尼,肖特•姆科朗死了,对吗?”

  “什么?”我被她的话题突变弄糊涂了,“是啊。肯定死了。一条腿整个没了,我亲眼看到的。血流得那么厉害,不出两分钟就会死的。就算是截肢手术,那样的高位也是相当危险的。”
  (这事我最清楚不过了,当初我就是靠着大量输血外加一点运气才捡回了一条小命。我伤的只是手臂,远没有肖特那么厉害。)

  “肖特,”她很冷静地说,“是我在这儿最好的朋友,是我所有最要好的朋友之一。他身上集中了我所欣赏的男人的一切优秀品质:忠诚、诚实、智慧、温厚、勇敢,还有对我们事业的热爱。可你看到我为他悲伤了吗?”
  “没有。不过现在伤心已经太晚了。”
  “伤心永远不会太晚。从你告诉我的那时起,我心里一刻都没有停止对他的哀悼。只不过我把难过锁在心底,我们的事业不允许我把太多时间浪费在悲伤上。曼尼,只要牺牲能换来月城的解放,哪怕只是朝这个目标迈进一步,我会亲自杀了肖特,或是你,甚至是我自己。而你却连炸一台电脑都不忍心!”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但实际上,就是这么回事。一个人死了,我倒不会怎么感伤。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注定了必然死亡,有什么值得特别感伤的?但迈克不同,他完全可以永生,有什么理由消灭他?别拿“灵魂”做借口——迈克没有灵魂。但没有灵魂,死亡不是更加可怕吗?你觉得不对?好好想想吧!)

  “怀娥,你觉得炸了迈克会有什么后果,说说看!”
  “确切的我也说不上来,但至少会引起混乱,而这正是我们所——”
  “停!看来你真是不明白。混乱,没错!电话系统瘫痪,管铁停开。你的城市不会受到什么影响,因为新加坡有独立的能源系统。但是月城、新利恩和其他一些地区马上会出现能源短缺。整个城市漆黑一片,密不透风,气温气压迅速下降。对了,你的增压服在哪里?”
  “寄存在管铁西站。”
  “我的也在那里。但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你觉得你能及时赶到那里吗?像我,是土生土长的月城人,但也未必就能找到路。到那时,所有通道里到处都是尖叫的人群。月球人是很坚强,这不假,环境如此,软弱的人活不下来。但在这样的黑暗中,依然会有十分之一的人惊惶失措。以前你换过氧气瓶吗?跟其他人一样,赶时间的时候肯定掉换过别人新加满气的氧气瓶。大混乱开始的时候,成千上万的人都在找增压服,根本不会管哪件是自己的。所以即便你赶到,就一定能找到自己的衣服吗?”
  “这里难道没有应急措施吗?在我们新加坡就有。”

  “有是有一些,但不够。我们生活必需的系统本来应该由多台电脑共同控制,每台电脑分别承担一定的任务。这样一旦一台电脑出了问题,另一台就能顶上。但那么做更费钱,而且正如你所说的,*本来就不管我们的死活。按理说确实不应该由迈克承担所有的工作。最便宜的做法是从地球运一台主控电脑上来,把他往月球深处谁也伤不着他的地方一放,然后增加他的容量,布置新的任务。你知道吗.*靠出租迈克赚的钱不比出口肉和小麦赚的少,不骗你。怀娥,我倒不是说炸掉迈克整个月城就会灭绝。月球人很能干,没有必要的设备,他们照样能够应付,多半能支撑到自动控制系统恢复的时候。但我得告诉你:这期间很多人会死掉,其余的也会忙得要死,再也没闲工夫搞你的政治了。”
  “我真服了。这个女人,从小到大几乎都生活在月球上,却幼稚得像个初来乍到的家伙,居然会想出破坏控制系统之类的馊主意。怀娥,你那么美丽漂亮,如果也那么聪明的话,就应该想想怎么才能把他争取到你们那边去,别总想着要把他给炸了。”
  “我不理解你的意思。所有的电脑不都是由监守长官控制的吗?”
  “具体怎么办我也不知道。但电脑肯定不是由监守长官控制的,他根本不懂电脑,在他眼里电脑跟石头没什么区别。监守长官和他那帮职员负责制定方针政策,再由那些所谓的电脑技师编写程序,输到迈克里面。迈克会对这些程序进行分类整理,弄清每个程序的意思,再编写详细程序,把它们分配给不同的机器,由它们去执行。但没有人能够控制他,因为他太聪明了。他之所以执行命令,只是因为设计他的初衷如此。除此之外他还有自我编译的逻辑,所以也能够做出自己的决定。这也是件好事,因为如果他不聪明的话,月城的系统就会瘫痪。”

  “我还是不明白,你说‘把它争取到我们这边’,是什么意思。”
  “噢,迈克并不觉得他有义务效忠监守长官。你也说了,他只是台机器。但如果我想不费吹灰之力搞垮月城的电话系统,我就会去跟迈克说。只要他认为很有趣,他就会照做。”
  “你就不能往里面输个什么程序吗?我知道你可以进入他所在的那个房间。”
  “如果我——或其他任何人——不跟他打招呼就往里面输入命令,程序就会被存入一个‘暂缓执行’区域,安装在各处的警报都会随之响起。但如果迈克自己有这个愿望——”我跟她说了那张数额庞大的支票的事,“迈克现在正在寻找自我,怀娥,所以他很孤独。跟我说我是他‘唯一的朋友’的时候,他是那么坦诚,又那么脆弱。我当时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大哭一场。如果你能耐心对待他,把他当朋友——而不只是一台机器——那就不好说他会为你做什么了,这个我还没分析过。但如果是我,在我决定要做什么重大而又危险的事情时,肯定会争取让迈克帮我的。”
  她若有所思地说:“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溜进他的房间呢?化装恐怕没用吧!”
  “噢,根本没那个必要,通过电话就能跟迈克联系。现在要手了吗?”
  她站了起来,“曼尼,你不仅是我见过的人当中最怪的,也是最气人的!他的号码是多少?”
  “跟电脑接触太多,最后就会弄成我这个样子。”我走向电话,“还有一件事,怀娥,单凭你的媚眼和迷人的曲线,你总能从男人那里得到你所想要的,是吗?”
  “嗯……有时是的,但别忘了我也有脑子。”
  “那就好好用你的脑子。迈克不是人,他没有性腺,没有荷尔蒙,也没有本能。女性的惯用伎俩在他身上毫无用处。跟他交往.你得把他当作一个对性别差异懵懂不知的超级神童。”
  “我会记住的。曼尼,你为什么管迈克叫‘他’?”
  “嗯,当然不能叫‘它’,而且我总觉得他不是女的。”
  “我看我还是把他当‘她’好些。”
  “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站着,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然后拨了“MYCROFT XXX”。我可不想现在就告诉她这个电话号码,得等对她更了解一些以后再说。刚才那个要炸了迈克的想法太吓人了。
  “迈克?”
  “你好,曼,我惟一的朋友。”
  “迈克,从现在起我可能再也不是你惟一的朋友了。想让你见一个不太笨的人。”
  “我知道你不是一个人。听到呼吸声了,请让那个不太笨的靠近电话一点好吗?”

  怀娥看上去有些紧张。她轻轻地问我:“他看得见我吗?”
  “看不见,不笨的人。我看不见你,这个电话没有可视电路。但通过我的双声道立体声的颤噪感受器,我可以基本判断出你的特征。从你的声音、呼吸、心跳,以及你和一个成熟男性在同一房间的事实便可以推断出你是女性,体重在六十五公斤以上,接近三十的成熟年龄。”

  怀娥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我插了一句:“迈克,她叫怀娥明•诺特。”
  “很高兴见到你,迈克。叫我怀娥就行了。”
  “为何不?”迈克回答道。①
  【① 英文中“为何不(why not)”的读音和“Wyoming Knot”这个英文名的读音相近。此处是迈克的幽默。】
  我又插了一句:“迈克,是开玩笑吗?”
  “是的。我发现她的名字和英文里的疑问代词只差一个送气音,而姓与那个一般否定词②的发音一模一样。双关语,难道不好笑吗?”
  【② 指not。】
  怀娥说:“是很好笑,迈克,我——”
  我示意她不要说话。“是一个不错的双关语,迈克。但只能归为‘只值得笑一次’的那类。有惊喜才有幽默。如果说第二遍,就没有惊喜了,也就没什么好笑的了。明白吗?”
  “通过前两次的交谈,我对双关语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结论。很高兴看到我的推理得到证实。”
  “很好,迈克。有进步。上次那一百个笑话我和怀娥都看过了。”
  “怀娥?怀娥明•诺特吗?”
  “啊?噢,是的。怀娥,怀,怀娥明和怀娥明•诺特,怎么叫都行,就是别再叫她‘为何不’了。”
  “我同意不再使用那个双关语,曼。女士,我叫你‘怀娥’好不好?我可不想用‘怀’这个名字。这个单音节的称呼跟那个单音节的疑问词一不小心就混淆起来了①。叫得多了,不想双关也双关了。”
  【① 指why。】
  怀娥一脸愕然。迈克一连串拗口的英语听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不过总算回过神来了。“当然可以,迈克。我最喜欢别人叫我不娥了。”
  “那我就用这个名字了。但你名字的全称依然存在被误解的可能,北美*西北区的一个行政州的名字与它同音②。”
  【② 指怀俄明州。】
  “我知道,我就是在那儿出生的,所以父母给我起了这个名字。但我对它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

  “怀娥,很遗憾这个电路不支持图像显示。怀俄明州呈长方形,位于地球坐标北纬41度至45度,西经104度3分至111度3分之间,占地面积253597.26平方公里。地形以高原和山地为主,土地贫瘠,以其美丽的自然风光而著称。该州原本人口稀少。公元2025至2030年期间,大纽约州推行城市改建工程,大批居民迁移至此,从此人口密度有所增加。”

  “那是我出生以前的事了,不过我也知道一点。我的祖父母就是那时候从大纽约州迁移过去的。不过,最后我还是到了月球。”
  “还要我继续介绍那个叫做‘怀俄明’的地方吗?”迈克问道。
  “不,不用了,迈克。”我赶快说,“你存储器里的信息肯定够你说上好几个小时吧。”
  “除去参照条目,按正常语速需要九点三个小时,曼。”
  “我就怕这个。怀娥以后会听的。今天这个电话只是想让你熟悉一下这个怀娥明——跟你介绍的那个地区一样,她也有拥有美丽的风光和雄伟的山峰。”
  “以及贫瘠的土地①。”怀娥补充了一句,“曼尼,如果你非得用那种愚蠢的排比句,那就应该加上这一句。迈克对我的长相才没兴趣呢!”
  【① 英文的fertility可以同时解释为“沃土”和“生殖力”,意指怀娥没有生育能力。】
  “你怎么知道?迈克,真希望能让你看看她的照片。”
  “怀娥,我对你的长相的确很感兴趣,希望你能成为我的朋友。事实上,我已经看了你的几张照片。”
  “你看了?什么时候?哪儿来的?”
  “我听到你的名字后进行了一次搜索。按照合同,我负责管理月球新加坡区助产医疗中心的档案。除了生物和生理数据以及病历以外,资料库里保存有你的九十六张图片,我都看过了。”
  怀娥惊呆了。
  “迈克就是这么厉害!”我解释道,“有时他会把我们唬得一愣一愣的,你慢慢就会习惯的。”
  “可是,天哪!曼尼,你知不知道医疗中心里都是些什么照片呀?”
  “没想过。”
  “那就别去想了!我的天!”

  迈克讲话的声音非常难为情,很尴尬的样子,像一只做错了事的小狗。“怀娥女士,如果我冒犯了你,那肯定是无意的,我非常抱歉。我可以把那些照片从我的暂存记忆中删掉,并且给医疗中心的档案上锁。这样只有在医疗中心要求档案检索的时候我才能再次看到,看到之后也不会保存。要我这么做吗?“

  “他能办到的。”我想让怀娥放心,“跟迈克打交道就有这个好处,什么都可以从头再来——这一点比人好多了。他可以忘得彻彻底底,也不会再去查看。即便哪天要求他检索,他也不会记得什么东西了。所以如果你真不放心,不妨接受他的提议。”
  “嗯——算了,迈克,给你看看没什么问题。不过,千万别给曼尼看。”

  迈克好久没有回答——大概四秒多钟的样子。这种左右为难的问题,要是换个低级一点的计算机,我想早已精神崩溃了。但迈克有办法解决,“曼,我惟一的朋友,我应该接受这个要求吗?”
  “编个程序吧,迈克,锁定它们!不过,怀娥,你不觉得你太小心眼了吗?至少得给我一张才行,下次去看迈克的时候我让他打印出来。”
  “根据我对这类数据所做的分析,档案各系列中的第一张照片。往往比较符合男性的审美要求,能够吸引健康成熟的男性。”迈克主动建议。
  “怀娥,怎么样?就算你出了薄皮苹果卷的那份钱了。“
  “呃……那张我用毛巾裹了头站在铁栅前、一点妆都没化的?曼尼,你脑子出毛病了啊?迈克,不要给他!”
  “我不会给他的。曼,难道这就是你说的不太笨的人?”
  “就女孩子来说,已经不错了。迈克,女孩子是很有意思的。她们只需要很少的数据就能得出结论,比你需要的更少。咱们这会儿不谈这个,先来讨论一下笑话好吗?”

  这一招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我们按照那张单子的顺序,把评定结果告诉迈克,并向他解释他没明白过来的幽默之处。我们的努力结果忧喜参半,有些东西他根本理解不了。但真正的难题还是那些我觉得好笑而怀娥没感觉的,或是她觉得好笑而我觉得没趣的。每碰到这种情况,怀娥就会征求迈克的意见。

  要是怀娥征求他的意见之前别先把我们的分歧告诉他就好了。这电子小混蛋总是附和她的观点,不同意我的意见。这是他的真实想法吗?或许他是想跟这位新朋友建立良好关系?或许他误解了幽默的本质?——这不是对我的讽刺吗?不过我什么都没问。一切结束之后,怀娥在电话留言本上写下了如下字样:“曼尼,根据第十七、五十一、五十三、八十七、九十和九十九号笑话可以看出——迈克是位女性!”

  我没跟她争论,耸耸肩,站了起来。“迈克,我已经二十二个小时没睡觉了。你们俩聊吧,明天再给你打电话。”
  “晚安,曼,睡个好觉。怀娥,你困吗?”
  “不,刚打了个盹,现在还不困。只是曼尼,我们说话不会让你睡不着吧?”
  “不会。只要困了我就能睡着。”说着,我开始铺开沙发床。  怀娥说了声:“请稍候,迈克。”
  她站起来,从我手中拿过床单,说,“待会儿我来收拾,你睡那边床上,同志。你比我高大,睡床上你伸得开手脚。”
  我太累了,也懒得推辞,仰头倒下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了笑声,还有一声尖叫,但恍惚中,我也不敢肯定。

  过了一会儿我醒了。我意识到房间里有两个女人的声音,一下子完全醒了。一个是怀娥温和的女低音,另一个则是带点法国腔的甜美女高音。
  怀娥不知为什么格格地笑了几声,说:“好吧,亲爱的米歇尔,我会很快打给你的。晚安。”
  “晚安,亲爱的。”

  怀娥站起来,转过身。
  “你的那个女朋友是谁?”我问她。
  她在月城应该没有熟人。难道是打电话回新加坡?刚起床,脑子不大好使,只是觉得她不该打电话回去。
  “你说谁?哦,当然是迈克啦!我们不想把你吵醒的。”
  “什么?”
  “噢,确切地说应该是米歇尔。我跟迈克探讨了一下他的性别问题。他觉得男女无所谓。所以他现在就是米歇尔,刚才那个就是她的声音。第一次用这个声音就挺好,没出一点毛病。”
  “当然不会。语音合成器上改几个键就行。你在干什么?想让他人格分裂吗?”
  “她改变的不仅仅是音调。当她是米歇尔的时候,她的态度都变了。别担心她的人格,再多几个性别她也能应付。而且这样对你我都好。刚才她改变性别之后,我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近了,我们可以相依相偎,像老相识一样谈论女孩子的话题。比方说,那些傻里傻气的图片不再让我觉得难堪了。我们还谈论了很多我怀孕的事呢。米歇尔对这个问题感兴趣得要命。她对产科学、妇科学之类的知识了解得很清楚,当然只是理论,所以特别喜欢我这样活生生的例子。说真的,曼尼,我觉得米歇尔作为一个女人比迈克作为一个男人合适多了。”

  “好,就算是这样吧。下次我给迈克打电话,接电话的却是个女人,我肯定会大吃一惊的。”
  “噢,你的电话不会是她接。”
  “怎么回事?”
  “米歇尔只是我的朋友,你打电话的时候他还是迈克。方便起见,她给了我一个号码——米歇尔,把I换成Y,那就是M,Y,C,H,E,L,L,E,为了凑足十个字母,后面再加两个Y。”
  我觉得自己有些嫉妒,但我知道这很傻。突然,怀娥格格地笑了起来,“她还跟我讲了一连串新的笑话,不过你不会觉得好笑的。好家伙,那些粗俗的笑话她知道得可真不老少啊!”
  “迈克——或者说他妹妹米歇尔——是个粗俗的家伙。咱们把沙发弄一下吧,我换过来睡!”
  “你就睡那儿吧,别多说了。转过身去,睡吧。”我也没多说,转了个身又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有一种甜蜜的感觉,跟结婚时一样:有个温暖的东西紧紧地依偎在我背后。她在轻轻啜泣,我醒了过来,转过身,什么也没说,把她的头放在我的胳膊上。她停止了啜泣。不久,她的呼吸缓慢均匀了。我又睡着了。

118

主题

166

存在感

125

活跃日
帅哥离线 逻各斯的探索者
 5 

SOS团二星级★★

4楼
发表于 2009/07/18 | 编辑
第五章

  我们肯定睡得跟死人一样,不知不觉中电话铃声大作,指示灯一闪一闪。我叫亮房间的灯,正要起床,发现右上臂压着怀娥明的脑袋。我轻轻挪开她,爬到床头,拿起话筒。
  迈克说:“早上好,曼。德拉帕扎教授现在正打电话到你家。”
  “你能把电话转到这儿来吗?以‘夏洛克’方式?”
  “当然可以,曼。”
  “不要截断电话,等他挂机再转到这儿。他在哪儿?”
  “他用的是一家叫‘冰人之妻’的酒吧的公共电话,该酒吧在——”
  “我知道。迈克,把我接上线之后,你能不能留在线上,我想让你监听。“
  “行,就这样。”
  “电话附近有没有其他人?会不会偷听到我们的话?你能分辨出来吗?有没有听到呼吸声?”
  “条件一:他的声音没有回声,所以我判断他说话时合上了隔音罩;不过条件二:那是一家酒吧,附近应该有人。你要听吗,曼?”
  “唔,好的。把我接上线。他抬起隔音罩时告诉我一声。你是个聪明伙计,迈克。”
  “谢谢,曼。”迈克把我接上线。我听到姆姆的声音,“——的,我会告诉他的,教授。真抱歉,曼尼尔还没回家。你没有号码可以告诉我吗?他急着给你回电话呢,再三嘱咐要我一定问你要个号码。”
  “实在抱歉,亲爱的夫人,可我得马上走了。不过,让我想想,现在是八点十五分,办得到的话我九点钟时再打来试试。”
  “那好,教授。”姆姆声音很柔和。
  “对丈夫们她一般可不这么说话,这种语气专门留着给她欣赏的男性。当然,有时候我们也轮得上。

  稍停,迈克一声“切入”!我开口便说:“嗨,教授!听说你在找我。我是曼尼。”
  我听见教授倒抽了一口凉气。“我敢说我已经挂机了。哎呀,我确实挂机了。电话肯定坏了。曼尼尔——听到你的声音实在太好了,小伙子。你们家吗?”
  “我不在家。”
  “可是——可是你一定在家。我还没有——”
  “没时间讨论这个了,教授。别人听得到你讲话吗?”
  “我想不会,我用了隔音罩。”
  “真想瞧瞧你那副模样。教授,我的生日是哪一天?”

  他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说:“想起来了,我觉得想起来了……7月14日。”
  “我相信你了。好,咱们说正事吧。”
  “你真的不是在家里接电话,曼尼尔?你在哪儿?”
  “先不提这个。你向我老婆打听一个姑娘。别提名字。为什么找她,教授?”
  “我想警告她。她不能再回她原来居住的城市了,会被逮捕的。”
  “为什么?”
  “小伙子!每个参加会议的人处境都很危险,你也一样。听你说你不在家,我真高兴,尽管有点摸不着头脑。目前你不应该回家。如果有安全的地方,休几天假挺好。昨晚你走得很急,但一定知道当时的冲突十分激烈。”

  我当然知道!杀死监守长官的警卫显然不符合当局的规定。换了我是监守长官,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谢谢,教授。我会小心的。还有,要是见到那姑娘,我一定转告她。”

  “你不知道哪里可以找到她吗?有人看到你和她一起离开的。我还挺有把握,以为你一定知道呢。”
  “教授,干吗突然这么热心?昨晚你似乎没站在她那边。”
  “不,不,曼尼尔!她是我的战友。我不用‘同志’,是因为对我而言‘战友’这个词不仅更为礼貌,也更符合我们这些老年人的习惯。是的,她是我的战友。我们只是战术策略上存在不同意见,目标和信仰并无分歧。”
  “我明白了。好吧,你只当信已经送到了,她会收到的。”
  “噢,太好了!我不多打听……可是我实在希望,强烈希望,你能够设法保证她的安全,真正的安全,直到这次风波过去。”
  我想了想,“稍等,教授。别挂断。”

  我接电话的时候,怀娥去了卫生间,可能是为了避嫌。她就是这种人。
  我敲了敲门,“怀娥?”
  “就来。”
  “得听听你的意见。”
  她开了门,“怎么了,曼尼?”
  “你们组织里怎么看德拉帕扎教授?信得过吗?你信任他吗?”
  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每个到会的人应该都有担保的。但我不认识他。”
  “唔。对他看法如何?”
  “我喜欢他,虽说他反对我。你认识他?”
  “哦,是啊,认识二十年了。我信任他。不过别因为我的缘故信任他。麻烦是你的,不是我的。”
  她亲热地笑了,“曼尼,既然你信任他,我也信任他,跟你一样坚定。”

  我又拿起电话,“教授,你也在避风头?”
  他轻声笑了,“当然,曼尼尔。”
  “知道鸿运大饭店这个地方吗?地下二层,L号房。你能不能来这儿,沿途不要被人跟踪?吃过早饭了吗?想吃点儿什么?”
  他又在那头轻声笑起来,“曼尼尔,只要有一个好学生,当老师的就觉得过去的岁月没有白费。我知道那个地方。我就来,别人不会盯上我的。早饭还没吃。只要不是活东西,吃什么都行。”

  怀娥动手收拾床,我过去帮。
  “你呢?早餐想吃点什么?”
  “茶和烤面包,有果汁就更好了。”
  “不够。”
  “那……一个熟鸡蛋。不过早餐的钱我出。”
  “两个熟鸡蛋,涂黄油和果酱的烤面包片。咱们掷骰子决定谁请客。”
  “用你的骰子还是我的?”
  “我的。”

  我会出老千,所以赢了。我走到传送机旁,要了菜单,发现上面列着一种套餐,叫“沉醉之后的绝妙享受——主辅料均为大份”:番茄汁、炒蛋、火腿、炸土豆、蜂蜜玉米糕、烤面包片、黄油、牛奶、茶或咖啡——两人套餐新加坡月券四点五元。我不想咋咋呼呼宣布这儿有三个人,只叫了两人套餐。

  我们俩打扮得光光鲜鲜的,屋子里井井有条,就等开饭了。
  把食物从传送机里叮叮当当拿出来的当儿,怀娥已经把黑衣服换成了红色连衣裙,“有客人要来嘛。”
  换衣服还换出了事。
  她摆个姿势,笑着说:“曼尼,这件连衣裙我真喜欢。你怎么知道我适合穿红的?”
  “我是天才。”
  “说不定你真是个天才。衣服多少钱?我得付给你。”
  “批发价,*券五十分。”
  她的脸沉了下来,跺了跺脚。光脚没声音,却让她弹得离地面半米高。着地时重心不稳的样子就像新到月球上的人。
  “着陆愉快!”我祝福她。
  “曼尼尔奥凯利!我可不会随便接受一个甚至连觉都没一起睡过的男人送的贵重衣服!”
  “睡觉吗?很容易啊。”
  “色狼!我要告诉你那些老婆!”
  “悉听尊便。反正姆姆一直认为我坏透了。”
  我走到传送机旁,开始摆放盘子。门铃响了,我一按“声频-无视频”,“谁?”
  “给史密斯先生的信。”一个嘶哑的声音答道,“贝尔纳•O•史密斯先生。”

  我拨开门闩,让贝尔纳多•德拉帕扎教授进来。
  他那副模样跟个难民似的:脏兮兮的衣服,自己也脏不拉几,乱蓬蓬的头发,半边身子僵直,那只手也扭伤了,一只眼白蒙蒙的,像患了白内障,活脱脱一个睡在僻街小巷、在廉价酒吧讨酒和腌蛋的可怜老头,还淌口水哩。

  我一关上门,他就挺直身子,恢复了常态。
  他双手抚胸,上下打量着怀娥,咂巴咂巴嘴,吹了声口哨。“更可爱了。”他说,“比我印象中更可爱!”
  她转怒为喜,“谢谢,教授。哦,你别恭维我了,这儿都是同志。”
  “女士,如果有一天政治妨碍了我对美女的欣赏,我会放弃政治的。你可真是高雅大方。”他转开视线,迅速将房间四处角落打量了一番。
  我说:“教授,别找证据了,你这个老色鬼。昨晚我们在谈政治,只有政治。”
  “不对!”怀娥发起了脾气,“我挣扎了好几个小时!可他的力气比我大。教授,在月城这儿,组织上对这种情况怎么处理?”教授啧啧几声,翻了几个白眼。“曼尼尔,我太吃惊了。这个问题非常严重,我亲爱的——通常是立即消灭。不过必须经过调查。你是自愿来这儿的吗?”
  “他硬把我驮到这儿来的。”
  “‘拖’到这儿,亲爱的女士。请注意语法,保持语言的纯洁性。你有淤青为证吗?”

  我开口道,“蛋快凉了。就不能等到吃了早饭再消灭我吗?”
  “好主意。”教授表示同意,“曼尼尔,你能不能分给你过去的老师一升水,让他看上去更体面些呢?“
  “要什么都行,在那里面。动作快点儿,不然可就剩不下什么吃的了。”
  “谢谢,长官。”

  他进去了,里面传出洗洗涮涮的声音。怀娥和我摆好桌子。
  “还‘淤青’哩。”我说,“‘挣扎了一个晚上。’”
  “你活该,谁让你侮辱我。”
  “我怎么侮辱你了?”
  “你没有侮辱我,把我驮到这儿之后没有侮辱我——这就是对我的侮辱。”
  “呣,这些话我得让迈克好好分析分析。”
  “米歇尔会理解的。曼尼,我可以改变主意,消消气吃一小片火腿吗?”
  “给你一半,教授是半个素食主义者。”

  教授出来了,虽然还不算衣冠楚楚,至少干净整齐,头发梳过了,酒窝又回来了,眼里闪着快乐的光芒——很扮的白内障不见了。
  “教授,你怎么做到的?”
  “熟能生巧,曼尼尔。我做这种事的历史比你们年轻人长多了。只有一次疏忽。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在利马。那个城市美极了。某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我没有乔装打扮就冒险出门蹦跶……结果被流放到这儿来了。这一桌可真丰盛啊!”

  “坐我边上,教授。”怀娥邀请道,“我才不想挨着他坐呢。*犯。”
  “喂,”我说,“咱们先吃饭,吃完再消灭我。教授,盘子盛满,说说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我能建议更改一下议程吗?曼尼尔,谋叛者的日子不容易啊。在你来到这个世上之前,我就学会了不要把吃饭与政治混在一起。会使胃酶失调,导致胃溃疡。这是地下工作者的职业病。呣!这鱼闻起来真香。”
  “鱼?”
  “那条粉红色的鲑鱼。”教授指着火腿道。

  享受过长长一段愉快时光之后,到了喝茶饮咖啡的阶段。
  教授仰靠在椅背上,舒了口气,开口道:“真是绝妙的享受。吃完之后觉得世界好多了。啊,对了!昨天晚上——我目击的过程并不长,你们两位英勇撤退了,我也一样,想保存实力来日再战——我溜了。一个箭步钻进厢房。等我冒险朝外窥探时,派对已经结束,大多数人走了,所有穿黄外套的警卫都死了。”

  (注:我得更正一下。我后来才知道,麻烦开始时,我设法把怀娥带出门,教授则掏出一枝*朝一大堆脑袋上方开火,干掉了后面大门边上的三个警卫,包括拿扩音器的那个。不知他是怎么夹带武器来到月球的,也可能是登月之后搞到的。不管怎么说,教授的火力再加上肖特的大打出手,这一下局面大变,黄外套没有一个活着出门:四个死了,还有几个受了伤,然后刀子、拳头加脚后跟一转眼就把他们全收拾了。)

  “也许我应该说,‘除了一个人之外,大家都平安无事。’”教授继续道,“就在你们离开的那扇门边,我们勇敢的战友肖特•姆科朗把两个警卫送上了西天……可是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们,肖特也和他们一起倒下了——”
  “我们已经知道了。”
  “情况就是这样。门边有个警卫脸部被打烂了,可是还能行动。我对他的脖子作了一番诊治,在地球的专业圈子里,这种疗法叫‘伊斯坦布尔绞勒’。于是他也跟他的同僚作伴去了。到那时大部分活着的人都离开了,除了我、我们昨晚的主席芬•尼尔森、一个被称作‘大妈’的战友,她丈夫们都这么叫她。我和芬同志商量了一下,把房门一插。剩下的就只有点儿清理工作了。你知道会场后面是什么吗?”
  “我可不知道。”我说。怀娥也摇了摇头。

  “那边有个厨房,还有个食品储藏室,是供宴会时使用的。我怀疑大妈一家是开肉铺的,处理尸体之快,芬和我简直是供应不上。惟一稍稍耽搁的只是决定把尸体的哪些部分绞碎冲进下水道。那一幕着实看得我快昏过去了,只好到前面会场去擦地板。难处理的是衣服,尤其是类似军装的制服。”
  “你们是怎么处理那些激光*的?”
  教授一副不知情的模样。“*?哎呀,一定是不见了。我们从遇难战友们的遗骸上取下了所有私人物品——为了他们的亲友,为了鉴定他们的身份,也为了能够缅怀他们。最终我们把整个现场清理干净了——当然骗不了国际警察组织,不过外人看不出发生过什么事。讨论之后,大家都觉得最好暂时不要露面,于是我们分头离开了。我是从会场上方一扇通向六层的压力门走的。后来我打电话给你,曼尼尔,担心你和这位可爱的女士。”教授向怀娥欠了欠身,“这就是故事的全部经过。当天晚上我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过夜。”
  “教授,”我说,“那些警卫是新来的,还没适应过来。不然的话咱们赢不了。”
  “有这个可能。”他赞同道,“不过就算他们不是新来的,结果还是一样。”
  “怎么会?他们有武器呀。”
  “孩子,你见过斗犬吗?我想没有,月球上没有那么大的狗。斗犬都经过精心选育,平时又乖巧又聪明。可只要有事,它会立即变成致命的杀手。
  “我们这儿培育的生物比斗犬更古怪。我从没见过地球上有哪个城市的人像月球人一样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处处考虑到别人的感受。与月球相比,地球上的城市——大城市我大都很熟——只能说野蛮。但是,月球人其实和斗犬一样凶狠。曼尼尔,九个警卫,不管怎么全副武装,跟这样一伙斗犬般凶猛的月球人对抗,他们一点机会都没有。我们主子的判断力真是糟透了。”

  “嗯。看了今天的早报了吗,教授?或者电视新闻?”
  “看了电视。”
  “昨晚的新闻什么都没说。”
  “今天早上的也没有。”
  “奇怪呀。”我说。
  “这有什么奇怪的?”怀娥道,“我们当然不会说出去,月球上每家报社的关键职位上都有我们的同志。”
  教授摇了摇头。“不,我亲爱的。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这是
报刊审查。你知道我们的一份份报纸是怎么印出来的吗?
  “不是很清楚。都是机器完成的。”
  “教授的意思是这样,”我告诉她,“新闻在编辑室打出来,之后的流程就要租用*综合大楼里的主控电脑的分时服务时间。”——希望她没意识到“主控电脑”就是迈克——“原稿通过电话线路打印出来并输入电脑内部的一个区,由它审读、定下印数,再发往不同地点打印。比如《月球日报》,如果是新利恩的版本就在新利恩打印,电脑会自动换上当地新闻和适合当地的广告。教授的意思是,报纸在*综合大楼打印出来之后,监守长官就可以插手干预。同样的手段也用于通讯社所有进出月球的新闻——都得从电脑室过一遍。”

  “关键是,”教授接着道,“无论什么新闻监守长官都是可以砍掉的,至于他们砍没砍倒无关紧要。曼尼尔,我说错了请你指正,你知道我对机械的事儿一知半解。监守长官也可以插入一则新闻,不管我们在报社有多少战友。”
  “当然,”我赞同道,“综合大楼可以添加、删除或更改一切。”
  “通讯是至关重要的。而这一点,女士,正是我们事业的薄弱环节。那伙打手并不重要。至关重要的是,决定一则新闻是否该被报道的,是监守长官,而不是我们。对革命者而言,通讯是必不可少的先决条件。”

  怀娥看着我,我能看出她的神经突触噼噼啪啪响个不停。于是我转移了话题。“教授,为什么要处理尸体呢?这活儿不仅恐怖,而且危险。不知道监守长官手下有多少警卫,但你们处理尸体时随时可能冒出来更多警卫。”
  “相信我,孩子,我们也怕。可是尽管当时我帮不上忙,这个主意却是我出的。我不得不说服其他人。哦,这不是我的创见,只不过我还记得过去的事。从古至今,这是一条原则。”
  “什么原则?”

  “恐惧!一个人可以面对已知的危险,未知的危险却会让他惊恐万状。我们处理了那批打手,连牙齿和趾甲盖都没剩下,目的就是要使他们的同伙感到恐惧。我也不知道监守长官有多少手下,不过我敢说,他们今天不会有那么高的效率。因为他们的同伴昨晚出去执行一项简单的任务,到头来却有去无回。”

  怀娥个寒战,“这种事我也怕。他们不会再急巴巴地闯进杂乱拥挤的场所了。可是,教授,你说你不知道监守长官手下有多少警卫护卫。但组织上知道,一共二十七人。如果有九个死了,就只剩十八个了。也许武装起义的时机已经到了。难道不是吗?”
  “不。”我答道。
  “为什么,曼尼?现在是他们力量最薄弱的时候。”

  “还不够薄弱。我们干掉了九个,因为那些蠢货闯进了我们的地盘。可是如果监守长官留在自己老窝里,身边一大群护卫……当然啰,昨晚肩并肩的瞎嚷嚷嗓门倒是不小。”我转向教授,“不过监守长官只剩下了十八个护卫,这一点我其实还是很感兴趣的。你说怀娥不能回新加坡月城,我也不能回家。可是如果他只剩下十八个护卫,我们能有多大危险?也许在他得到增援之后,情况会不一样。可是现在,嗯,月城有四个主要出口,另外还有很多小出口,他们能看守几个?怀娥可以大摇大摆去管铁西站,拿上压力服回家。”
  “或许她可以。”教授表示赞同。

  “我想我必须走。怀娥说,”我不能永远留在这儿。如果真要潜伏起来,新加坡其实更好,那儿我人头熟。”
  “或许你可以平安脱身,我亲爱的,但我不能确定。昨晚在管铁西站有两个黄外套。我亲眼看到的。现在可能已经不在了。先假定他们不在了。你去车站——大概得乔装打扮。你拿到了你的增压服,然后搭管铁到贝鲁迪入口。你刚刚爬出管铁舱去搭开往恩斯维尔的公车就会被逮捕。还是通讯问题。用不着在车站布置黄外套,只要有人见到你出现在那儿就足够了。一个电话就可以搞定。”
  “可是你才说过,我已经乔装打扮了。”
  “身高没法子掩饰,有人会注意到你的压力服,你则压根儿不会怀疑他跟监守长官有什么牵连。此人很可能还是咱们的某个战友哩。”教授微笑着,脸上露出了酒窝,“地下工作的麻烦就在于它会从内部腐烂。人数只要上了四个,其中之一便极有可能是个间谍。”
  怀娥愁闷地说:“听你说来,我们是毫无希望的了。”
  “那倒不是,亲爱的。或许还有千分之一的成功几率呢。”
  “我不相信。我绝对不相信!这怎么可能,几年来我一直投身运动,我们的人员正在成百成百地增加!各大城市都成立了我们的组织,我们还获得了民众的支持!”

  教授摇头。“每增加一个新成员,你就多了一分被出卖的风险。亲爱的怀娥明女士,靠招募群众是无法取得革命胜利的。革命是一门科学,只有少数人有能力胜任。它得依靠正确的组织,更要依靠有效的联络。然后,在时机成熟的情况下,才可以行动。如果时机合理,组织得当,成功将会手到摘来,毋须付出一滴血的代价。倘若时机尚未成熟,组织又不得力,结果只能导致内战、暴乱、整肃和恐慌等一系列灾难。到目前为止,这次行动的组织应该说并不漂亮,这么说希望你不介意。”
  怀娥看起来有些困惑:“你所谓的‘合理的组织’是指什么?”
  “精干实用的组织,只要能有效活动,组织越小越好。电动摩
托车是怎么设计出来的?你会不会在车上装个浴缸,仅仅叠手头有个浴缸?或是一束花?一堆石头?当然不会!你哭足其功能所必需的部件,以保证它的体积不至过分庞大——当然你也会考虑安全因素。功能是目的,设计只是手段。功能决定设计。
  “革命也一样。组织不应过分庞大,满足需要就行——千万不能毫无取舍,来者不拒。也不要试图说服别人接受你的观点。时机成熟,他自然会接受……如果不是这样,只能说明你错误估计了历史时机。当然,也需要单纯承担教育群众任务的组织,但它必须是独立的。宣传机构也不应该是基础机构的一部分。
  “至于基础机构,由于革命总是以密谋为开始,所以它应该小巧,隐秘,同时又严密有序,从而尽可能地降低背叛所能带来的损害——被出卖的危险总是无时不在的。建立支部制度就是方案之一,就目前看来,这一方案还是最好的。
  “有关支部构成的最佳人数,已有大量理论探讨过了。我认为历史已经表明,三人一组是最佳组合——一旦多于三人,连诸如吃饭这样的问题上都会产生分歧,至于何时采取革命行动就更难达成一致了。曼尼尔,你是大家庭出来的,你们需要投票才能决定何时开饭吗?”
  “开玩笑,当然不会!这事由姆姆决定。”

  “啊。”教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便笺本,在上面画了起来,“这是三人一组的支部制度结构示意图。如果我要控制月球,就会从我们三人开始,其中一人会成为主席。我们不会投票;因为选择谁应该是明显的——不然只能说明我们还不是合适的搭档。我们会知道下级三个支部的九名成员……但是它们中的每一个却只能知道我们当中的一个人。”
  “看上去挺像个电脑程序——一个三进制逻辑。”
  “真的吗?下一级的支部可以通过两种不同的方式建立联系:这位二级支部的战友除了知道他的支部领导人之外,还知道同一支部的另外两名成员,以及在他领导下的子支部的三名成员——方案一,他可以知道同一支部另外两人所领导的两个支部;方案二,他不知道。第二种结构安全性更高,但一旦出现问题,第一种结构的修复速度无疑更快。我们假定他不知道另外两个子支部——曼尼尔,他能出卖几个人?别说他不会叛变。如今,他们能对任何一个人洗脑、上浆、熨烫,并进行利用。几个?”

  “六个,”我答道,“他的头儿,两个同支部成员,还有子支部的三个。”
  “七个,”教授更正道,“他还出卖了他自己。这样就有三级中的七个环节被打破。怎么修复呢?”
  “那还怎么修复啊,”怀娥反对道,“整个系统已经完全崩溃了。”
  “曼尼尔,你呢?这是给你这个学生的习题。”
  “呃……这些家伙得有个法子能把消息上传到三级以上的上级支部。传给谁不重要,关键是要知道传到哪。”
  “很好!”
  “不过,教授,”我继续说道,“还有更好的法子。”

  “真的?这可是很多革命理论家努力的成果,曼尼尔。我对他们很有信心的,所以我敢跟你打个赌——我出十块,你一块?”
  “那我可赢定了。同样这些支部,排列成由四面体组成的开放型金字塔的结构。顶点汇合处就是不同支部联系的环节。每个成员都认识毗邻支部中的另一个成员——知道如何向他传递信息,除此之外,他不必了解其他任何内容。这样信息不仅可以横向传递,也可纵向流动,因此联络不会中断。有那么一点像神经系统!你可以在人的脑袋上敲个洞,取出一大块脑子,但并不影响他的正常思维。性能超强的系统,少了一块,信息还能改变传递路线,所以尽管少了一些东西,他照样活得挺好。”

  “曼尼尔,”教授半信半疑地说,“你能画幅示意图吗?听起来不错——但是它跟传统的方式太不一样,我有点理解不了,得看看才行。”
  “哦……要是有立体绘图仪就好了。试试吧。”
  (别以为画一百二十一个四面体,组成一个五层的开放型金字塔,并清楚表明彼此之间的联系是件容易的事,要不你自己来试试!)

  过了半晌,我说道:“瞧这底部的草图,除了角落的点之外,每个三角形的顶点其实都是与相邻的一到两个三角形公用的顶。顶点交汇处即各三角形之问进行联系的环节,这一联系既可单向也可双向——像这样一个通讯网络,其功能已远远超出实际需要,其实单向联系就够了。角落里的这几个点没有与其他三角形公用,因此它的联系对象就应该是紧靠其右的相邻角落的那个点。万一某个点为其他两个三角形所公用,则应选择右边那个进行联系。
  “现在用人来做演示。看第四级,以D为代号。这个点代表战友丹。算了,干脆再往下一级找个例子,让你们看看万一上下三个级别的联系被切断,结果会怎么样——用E作下一个级别的代号,埃格贝托同志就是这一级别的一员。

  “埃格贝托在唐纳德的领导下工作,与他同支部的还有爱德华和埃尔默(姓名头一个字母都是E,代表同属E级)。在他领导下的有F级的弗兰克,弗雷德和法索三人(第一个字母是F)……他知道如何把信息传给与他同级但不同支部的埃兹拉,对埃兹拉的姓名、面部特征、地址,其他任何事情却一无所知——但在紧急情况下可以通过某种方式,譬如电话,跟埃兹拉取得联系。

  “现在看看这个组织如何运作。第三级——C级的卡齐米尔,向警方告密,出卖了同支部的查理和科克斯,他的上级贝克,还有下级支部的唐纳德、丹、和迪克。这样E级的埃格贝托,爱德华和爱尔默,以及他们以下级别的所有人都与上级失去了联系。
  “三个人都报告了此事——信息的冗余重复对任何一个联络系统都是必要的——就拿埃格贝托为例。他打电话给埃兹拉请求支援,不巧的是埃兹拉的领导是查理,因此也与上级失去了联系。埃兹拉继续传递信息,把这两个问题通报给了她的安全联系人埃德蒙。埃德蒙碰巧又是科克斯的下级,也跟上级断了联系。于是消息继续横向传递,等到通过恩赖特……最后绕出了机构中已损坏部分,向上传到多弗尔(D级)、钱伯(C级),比维克斯(B级)到达亚当(A级),最后到达领导办公室……领导办公室又通过金字塔的其他途径向下传递消息,消息到达级后,通过横向传递,埃格贝托从埃斯特处得到消息,于是向埃兹拉通报,最后到达埃德蒙。消息上下左右地传递,迅速到达组织的每个角落。不仅如此,凭借它们传递的途径,指挥办公室可以准确定位遭受损害的环节,并了解损害的严重程度。这样整个组织不仅能够继续运作,而且可以迅速进行自我修复。“

  怀娥勾画着线条,试图让自己相信这个结构的可操作性——她会相信的,这不过是个”傻瓜型“的结构而已。如果让迈克研究几个毫秒,他肯定能设计出一个更棒、更安全、更简单的联系网络,或许——我敢肯定——它会找到法子,在加快传递速度的同时,还能防止叛变的发生。可惜我不是电脑。

  教授一脸茫然地盯着图纸。
  “怎么了?”我说,“放心,这东西能用,我可是吃这碗饭的!”
  “曼尼,我的孩子——哦,奥凯利先生……你愿意领导这次革命吗?”
  “我?开玩笑,当然不行!我可不是什么愿意为理想抛头颅洒热血的烈士!刚才我只是把这个当程序玩玩而已。”
  怀娥抬起头来。“曼尼,”她严肃地说,“你当选了。就这么定了。”

118

主题

166

存在感

125

活跃日
帅哥离线 逻各斯的探索者
 5 

SOS团二星级★★

5楼
发表于 2009/07/18 | 编辑
第六章

  就这么定了,真是活见鬼。
  教授说:“曼尼尔,你好好考虑一下。你看,我们现在有三个人。这是个完美的数字。我们有不同的才能和阅历:美貌,年龄,还有成熟男人的干劲——”
  “我可什么干劲都没有!”
  “别这样,曼尼尔。暂且把思路放宽,不必匆忙下结论。我们何不向这家旅馆要点好酒,也可激发我们的思维啊!我还有几个弗罗林硬币,正好可以为贸易做点贡献。”
  一个小时以来,只有这句话还算有点理智。“斯地利起那亚伏特加?”
  “选得不错。”他伸手掏钱。
  “让它送我们点儿饮料。”说完,我要了一升斯地利起那亚伏特加,加冰块。附赠饮料也送下来了,就是早餐时剩下的番茄汁。
  “那么,”碰完杯后,我开口道,“教授,这次北美职业棒球联赛你怎么看?赌扬基队不能再次获胜?”
  “曼尼尔,我想知道你的政治哲学是什么?”
  “那个新来的密尔瓦基小伙子很有潜力,我押扬基队。”
  “人们时常不能明确表达出自己的政治哲学,但是通过苏格拉底式的对话质询,他会弄清自己的立场,也会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持这种立场。”
  “我敢说扬基队赢定了,三比二,我打赌。”
  “真的?你这个傻瓜!赌多少?”
  “三百,新加坡券。”
  “成交。譬如说,在何种情况下,国家才可以把它的利益凌驾于公民利益之上?”
  “曼尼,”怀娥问道,“你有多少钱可以瞎折腾?还有吗?我很看好菲利浦队。”
  我上下打量着她,道:“你想拿什么赌?”
  “去死吧,*犯!”
  “教授,在我看来,在任何一种情况下,国家都无权把它的利益凌驾于我的利益之上。”
  “好。我们就从这儿开始。”
  “曼尼,”怀娥说,“你这个论断可真自私。”
  “我是个相当自私的人。”
  “噢,胡说。是谁救了我呀?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而且也没有任何趁机占便宜的企图。教授,我先前说的都是开玩笑,别当真。曼尼可是个十足的骑士。”
  “无畏无愧①。我知道,我认识他好多年了。他刚才的论断与他平时的为人并不矛盾。”
  【① 法语。】
  “噢,不对,的确是矛盾的!他做的事很高尚,可他的理想却低于我们所致力追求的理想。曼尼,教授所说的‘国家’,在这里就是‘月球’,虽然它不是一个拥有自己主权的实体国家,我们持》 有的也都是其他国家的国籍。但事实上,我是月球的一分子,你的家庭也一样。难道你不愿意为自己的家人而死吗?”

  “这根本是两个不同的问题。”
  “哦,它们当然一样!这就是问题的关键。”
  “不。我的家人我认识,毕竟很久以前就被招进这个家庭了。”
  “亲爱的女士,我必须为曼尼尔说几句了。他的论断是正确的,只不过他没有很好地表述出来。我问你一个问题好吗?有哪些事情,由某个团体的某个成员单独完成是不道德的,而由这个团体集体来完成就是道德的呢?”
  “哦……这是个捉弄人的问题。”
  “这是个最关键的问题,亲爱的怀娥明。这个问题面对的正是*所处的困境。任何人,只要他诚实地回答这个问题,并且认同自己的答案所引发的一切后果,他就能明白自己的立场——明白什么才值得他为之奋斗、牺牲。”

  怀娥皱起了眉头。“由团体中的某个成员单独完成是不道德的——”她说,“教授……你的政治准则又是什么呢?”
  “我可以先问问你的吗?如果你明白的话?”
  “我当然明白!我是第六国际成员,我们组织中大部分人都是。哦,我们欢迎所有有志于我们事业的人。这是一条统一战线。我们当中有第六国际成员,有自由主义者,甚至还有单一纳税主义分子,只要你能想到的,都有。我们第六国际成员遵循实用主义的政治纲领:公开有公开的主张,私下弃私下的做法,同时允许根据具体情况作出变通。我们不搞教条主义。”

  “有死刑吗?”
  “什么原因呢?”
  “比如说叛国。假设在你解放月球之后,有人又开始背叛月球。”
  “怎么背叛?如果不了解具体的情况,我无法做出决定。”

  “具体情况我也说不上来,亲爱的怀娥明。不过我认为,在某些情况下,死刑是必要的……但我和你有一点不同:我不会诉诸法院。我会亲自审问、判刑,并亲自执行死刑,而且我愿意为此承担全部责任。”
  “可是——教授,你的政治信仰到底是什么?”
  “我是一个理性无*主义者。”
  “从没听说过这个词儿。无*个人主义者、无*基督徒、哲学无*主义者、工团主义者、自由主义者——这些我都知道。可是理性无*主义者是怎么回事?是边缘主义者吗?”

  “不一样,但我可以跟边缘主义者处得很好。我们理性无*主义者认为:具有独立责任能力的个人是社会的根本,离开个人的具体行为,诸如‘国家’、‘社会’、‘*’之类有如空中楼阁,毫无意义;个人的过失不可能由他人分担,也不可能推卸和转移——因为过失、罪行、义务是纯粹个人的行为,无人可以替代。同时,我们是理性的。理性无*主义者清楚自己的论断不可能为所有人所接受,明白自己的努力不一定带来完美的结果,因此总是努力在这个不完美的世界中求得尽可能完美的生存——明白自身的弱点,却从不气馁。”
  “赞成,赞成!”我说道,“‘不求完美’,正是我一生追求的境界。”
  “你已经达到了。”怀娥说,“教授,你的话听起来倒不错,不过有些经不起推敲。如果个人手中的权力太多,比如……嗯,就说*吧——难道你不怕被一个不负责任的人所控制吗?”

  “我的前提是,个人必须是负责任的。我向来坚持这一点。*或是杀伤力更大的武器,一旦出现,必然会被某些人所控制。从道德的角度而言,根本没有‘国家’这个概念。只有人,个体的人。每个个体都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要加点儿酒吗?”我问道。
  没有什么比政治辩论更有助于酒的消耗了。我又叫了一瓶。

  我没有发表意见。对我而言,就算是“*铁蹄下的日子”,也没什么不满足的。我可以跟*玩花样,然后安心地过自己的日子。从没想过要消灭*——不可能的事。走自己的路,管自己的事,何必寻烦恼。

  的确,那时的我们并不富裕,按地球的标准简直是贫穷。那些不得不进口的东西,很多时候我们都凑和着不用了。我想当时整个月球都找不出一扇动力门来。一直到我出生之前,连增压服都是从地球进口的——后来才有个聪明的中国人琢磨出了仿制增压服的方法,生产的速度和产品质量居然超过了地球。
  (中国人,哪怕你把他们扔到月海的某个角落,他们单凭彼此互相买卖岩石也能发家致富。而印度人则会零售从中国人那里批发的货物,以低成本牟取高利润。而我们却只能勉强过活。)

  我见过地球人的奢华生活,但为了这些享受,他们受的罪也不少。不值。所以也没什么可羡慕的。我倒不是指强大的地心引力,那对他们已经不算什么了。我说的是那些烦人的小事,比如遍地的鸡粪。如果把地球上小小一个城市的鸡粪运到月球,下一个世纪月球的肥料问题就解决了。应该这么做。不准那么做。好好排队。税单在哪儿?请填表。请出示*。请交六份复印件。此门只许外出不准入内。禁止左转。禁止右转。缴纳罚款请排队。请拿回盖章后重来。倒闭?——可以,不过得事先申请。

  怀娥倔强地揪住教授不放,显然她什么事都胸有成竹,早就有了明确答案。不过教授似乎更关心问题,而不是答案,这让她十分困惑。
  最后,她只好说:“教授,我理解不了你。我倒不是非得要你把它称为‘*’——你能否告诉我们,在你看来,什么样的规则是保证人人平等所必需的。”
  “亲爱的女士,我很乐意接受你的规则。”
  “可是你似乎不赞成有任何规则!”

  “不错。不过不论什么规则,只要你觉得是保证你的自由所必须的,我都愿意接受。无论我周围有什么样的规则,我仍旧不受约束。如果我觉得可以忍受,我就忍受;如果无法忍受,违反就是了。我是自由的,因为我知道,从道德角度来说,无论我做什么事情,责任都将由我自己承担。”

  “即使大多数人都认为这个规则有必要,你也不愿遵守吗?”
  “先告诉我是什么规则,亲爱的女士,我才会告诉你我是否愿意遵守。”
  “你又回避了。每次我提到某个普遍原理,你就回避。”

  教授双手交叉放在胸口说道:“请原谅。相信我,可爱的怀娥明,我非常想让你开心。你不是说要团结一切有志于你们事业的人吗?如果我说我希望*从月球滚蛋……并愿意为此奋斗至死,我可以算一个吗?”

  怀娥愉快地笑了。“当然算了!”她朝他胸口捶了一拳——这次是轻轻地——伸出双臂抱住他,亲了一下他的面颊。“同志!咱们就这么干!”

  “干杯!”我口齿不清地说道,“我们应该——把监守长官揪——揪出来,然,然后消灭他!”
  这个主意听起来不错。我昨晚睡得很少,平时又很少喝酒。

  教授给我们斟满酒,举起杯子,以一种无上的庄严宣布道:“同志们……现在正式宣告革命开始!”
  怀娥亲了亲我们两人。
  教授坐下,道:“自由月球紧急委员会会议现在开始。我们必须制定行动方案。”

  怀娥的亲吻让我突然清醒了。
  我说:“等等,教授!我还什么都没同意哩。这个‘行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们现在准备推翻*。”他温和地说。“怎么推翻?朝他们扔石头?”
  “具体行动计划还有待制定。现在是规划阶段。”
  我说道:“教授,你是了解我的。如果单单花钱就能消灭*,我是不会在乎价格的。”
  “‘——我们的生命,我们的财富,还有我们神圣的荣誉。’”
  “啊?”
  “这就是我们曾经付出的代价。”

  “哦——我愿意付这个代价。不过在我*之前,我当然希望有赢的可能。昨晚我跟怀娥讲了,如果我们的胜算很高,我不会反对——”
  “当时你只要十分之一的胜算,曼尼。”
  “没错,怀娥。如果你能让我相信我们有那么高的成功几率,我就干了。可是你能做到吗?”
  “不,曼尼尔,我不能。”
  “那么我们喋喋不休地空谈些什么呢?我看不到任何机会。”
  “我也看不到,曼尼。不过我们的理解方式不同。革命只是我所追求的一门艺术,而不是一个非达到不可的目的。革命也不是沮丧之源:一项事业即使失败了,也能和胜利一样,在精神上给人以满足。”
  “我可做不到。抱歉。”
  “曼尼,”怀娥突然道,“我们可以问迈克。”
  我瞪大眼睛:“你不会开玩笑吧?”
  “当然不会。如果有人能算出这个几率,那肯定是迈克。你不觉得吗?”
  “嗯,可能吧。”

  “我可以知道是谁吗?”教授插嘴道,“谁是迈克?”
  我耸了耸肩:“哦,不算什么重要人物。”
  “迈克是曼尼最好的朋友。他很擅长计算概率。”
  “是赛马赌注经纪人吗?亲爱的,如果我们引入第四个成员,那么我们一开始就违背了我们的组织原则。”
  “我倒不觉得,”怀娥回答道,“迈克可以成为曼尼领导的支部中的一员。”
  “唔……那倒也是。我收回异议。他可靠吗?你能为他担保吗?或者由你担保,曼尼尔?”
  我答道:“他既不诚实又不成熟,喜欢搞恶作剧,对政治不感兴趣。”
  “曼尼,你这么损他,我可要告诉迈克了。教授,迈克绝不像他说的——我们需要他。哦,事实上他可以是我们的主席,而我们三个是他手下的一个支部,执行支部。”

  “怀娥,你该不会是氧气用光了吧?”
  “我很好,我才不会像你那样胡吹大气儿浪费氧气呢。你得思考,曼尼,发挥你的想像力。”
  “我必须承认,”教授说,“我发觉你们的说法的确相当矛盾。”
  “曼尼?”
  “噢,算了,好吧。”
  于是我们俩你一言我一语,把有关迈克的事情全都告诉了他:他如何觉醒,如何有了名字,又是如何遇见了怀娥。
  教授很快就接受了电脑有自我意识的事实,我第一次看见下雪、接受雪这个概念还没这么快呢。

  教授点了点头,说道:“继续吧。”
  不过,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这是监守长官自己的电脑吗?那你们何不干脆邀请长官大人亲自参加我们的会议,这不就一切都解决了吗?”

  我们费了好大劲,希望能消除他的疑虑。最后我说:“这么说吧,他和你一样,只相信他自己。因为他是理性的,而且不效忠于任何*,所以我们可以说他也是个理性无*主义者。”
  “如果这台机器连对他自己的主人都不忠诚,你怎么就指望他能尽忠于你呢?”

  “感觉。我尽我所能地对迈克好,而他也这样对我。”我告诉他迈克还曾经采取措施保护过我。我估计,迈克甚至没有能力把我出卖给不知道指令的人——两个指令,一个用来保证通话的安全,另一个是用来提取我对他说过的话、或是储存在他那儿的资料。机器的思维方式毕竟不同于我们人类。有一点我绝对相信,他绝不会有意出卖我……而且,万一有人弄到了那些指令,他或许还能设法保护我呢。“

  “曼尼,不娥建议,”干吗不打个电话给他呢?德拉帕扎教授跟他谈了之后自然就会明白我们为什么信任迈克了。教授,如果你信不过迈克,我们是不会把机密透露给他的。“
  “这倒可以。”
  “但是事实上,”我坦白说,“他已经知道了一些秘密。”
  我告诉他们我把昨晚的会议录了音,录音已经存到了迈克里面。

  教授很不安,怀娥忧心忡忡。
  我说:“别这样!除了我,没人知道检索指令。怀娥,你又不是没见过迈克是怎么处理你的照片的。提出给它们上锁的人是我,但就算是我,都没办法要他把照片给我。如果你们俩还担心,我可以给他打电话,确保还没人检索过那段录音,然后让他将它抹掉——这事就永无后患了。电脑的记忆力强大,但消除得也彻底。或者说比人更彻底。打电话给迈克,让他把录音清空。这下总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吧!”

  “别费事了。”怀娥说道,“教授,我信得过迈克——你也会的。”
  “其实仔细想想,”教授承认道,“把昨晚的会议录下来也没什么。像那么大规模的会议难免会混进间谍,说不定哪个问谍也像你一样用了录音机。曼尼尔,让我感到不安的是,你的处事似乎轻率了点儿——作为一个谋叛者,这是绝不能有的弱点,尤其像你这样的高层人员。”

  “我把录音存到迈克那儿的时候,我还不是谋叛组织的成员呢——现在也不是,除非有人能算出更高的成功概率!”
  “我收回刚才的话;你并不轻率。不过你说这台机器能预测革命的结果,你是认真的吗?”
  “我不敢肯定。”
  “我觉得他行!”怀娥嚷道。
  “别吵,怀娥。教授,如果给他提供必要的数据,他就能够预。”

  “这正是我要说的,曼尼尔。我并不怀疑这台机器能够解决我所不懂的问题。不过像这么大的问题,就不好说了!它必须了解——噢,天哪!——整个人类的历史,当今地球以及月球整个社会、政治、经济状况的所有细节,还有心理学所有分支学科的内容,同时他还得掌握包括武器、电信、战略战术、宣传技巧在内的各项技术,了解诸如克劳塞维茨①、格瓦拉②、摩根斯顿③、马基雅维利④之类的经典,还有其他许许多多内容。”

  【① 德国军事理论专家和军事历史学家,主要著作为《战争论》,主张战争是政治的继续,提出整体战概念。】
  【② 生于阿根廷的古巴革命领导人,游击战专家,曾在古巴新*任要职。】
  【③ 美国经济学家。】
  【④ 意大利政治思想家,历史学家,作家主张君主专制和意大利的统一,认为达到政治目的可不择手段。】

  “就这些吗?”
  “‘就这些吗?’我亲爱的孩子!”
  “教授,你读过多少历史书?”
  “我不知道。一千多本吧。”
  “这个数字迈克今天一个下午就能完成,受扫描方式的影响,这个速度已经算很慢很慢了——他存储数据的速度比这快得多。很快——几分钟的时间——他就能找到所有事实之间的关联,发现它们之间的差异,并且估算出未知事物的概率值。教授,地球上每份报纸的每个字,迈克都看过。他阅读所有的专业出版物。他还阅读科幻小说——他明白那是小说——因为他手头的事占用不了他多少时间,他闲得很,所以总是渴望阅读更多的东西。他需要阅读什么东西才能解决这个问题,你只要说就行了。只要我给他,眨眼工夫他就能读完。”

  教授眨巴着眼睛:“我向你认错。很好,我们权且看看他能不能把这件事处理好。不过我总觉得,还得有‘直觉’和‘人文判断力’才行。”
  “迈克有直觉,”怀娥说,“他有女性的直觉。”
  “至于‘人文判断力’,”我补充道,“迈克不是人。可是他的所有知识都是从人类获得的。让我介绍你们认识,你可以自己判断他到底有没有判断力。”

  于是我拨通了电话:“嗨,迈克!”
  “你好,我惟一的男性朋友曼。你好,我惟一的女性朋友怀娥。我听到还有第三个人在。我猜应该是贝尔纳多•德拉帕扎教授。”
  教授似乎吃了一惊,不过转而就很高兴了。
  我说:“太对了,迈克。我打电话给你就是因为教授。他也是个不太笨的人。”
  “谢谢,曼!贝尔纳多•德拉帕扎教授,我很高兴见到你。”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先生。”教授犹豫了一下,然后问道,“迈——福尔摩斯先生,我可否问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很抱歉,先生,我无可奉告。曼,‘你知道我的方法’①。”
  【① 福尔摩斯经常对华生说的话。】
  “迈克想跟你玩手段呢,教授。这一手是他在替我做一件保密工作时学到的。刚才他给了我一个暗示,表示他想让你觉得,只要听到你在场,他就能识别出你的身份。事实上,从你的呼吸和心跳,他可以判断出很多东西:体重,大致年龄,性别,以及相当一部分健康状况。迈克的医学资料储备是很丰富的。”

  “很高兴告诉你们,”迈克庄重地补充道,“我没有检测出任何心脏或呼吸系统方面的疾病,像教授这个年纪,又在地球上待了那么多年,这是很难得的。恭喜你,先生。”
  “谢谢,福尔摩斯先生。”
  “不客气,贝尔纳多•德拉帕扎教授。”
  “只要知道你的身份,他就能知道你的年纪,什么时候到这里,为什么到这里。任何在《月球报》、《月光报》或者月球上任何出版物上出现过的有关你的报道,包括图片,还有你的银行余额,你是否拖欠账单,以及其他各项资料,他都一清二楚。只要迈克知道你的名字,瞬间就能检索到所有资料。但有一件事他没有说,因为这该由我来说——我邀请你到这儿来的事他是知道的,所以当他听到与你匹配的心跳和呼吸时,很容易就猜到你也在了。迈克,用不着每次都说‘贝尔纳多•德拉帕扎教授’,称‘教授先生’或‘教授’就可以了。”
  “明白,曼。可是他称呼我很正式,还用了敬语。”
  “你们俩都放松点。教授,看到了吗?迈克知道很多东西,可他不会全部说出来,他知道什么时候应该保持沉默。”
  “对,我注意到了。”
  “迈克是一台地道的思想型电脑——你会领教的。迈克,我和教授打赌呢,我说扬基队将以三比二的比分再次赢得北美职业棒球联赛,机会有多大?”

  “很遗憾,曼。根据上半年的数据,以及各参赛队及选手以往的表现,正确的几率应该是一比四点七二,不利于扬基队。”
  “不可能这么糟吧!”
  “很抱歉,曼。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把计算结果打印出来。不过我建议你还是收回赌注。扬基队的确具备与任何一支独立参赛队对抗的实力……可是如果考虑包括天气、突发事件,以及下个赛季可能出现的种种不确定因素,扬基队在联赛中击败所有对手最终获胜的几率只有一比四点七二。”
  “教授,愿意把你*的那方卖给我吗?”
  “当然,曼尼尔。”
  “多少钱?”
  “新加坡券三百元。”
  “你这个老贼!”
  “曼尼尔,作为你以前的老师,如果不让你从错误中吸取教训,不是太对不起你了吗。福尔摩斯先生——我的朋友迈克。我可以称你为‘朋友’吗?”
  “尽管这么叫好了。”
  (迈克乐得都快咪呜咪呜叫起来了。)
  “我的朋友迈克,你也做赛马情报吗?”
  “我经常计算赛马的概率。*机关的那些电脑工作人员老是给我输入程序,要我做赛马预测。不过,事实与我的计算结果总是背道而驰。我想如果不是他们给我的资料不充分,就是赛马或是骑师们作弊了。或者这三方都有问题。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个规律,严格按照这个规律下赌,你肯定会有回报的。”
  教授迫不及待地问:“什么规律?可不可以让我知道?”
  “当然。每一次,首席见习骑师肯定会得一个名次,所以可以押他。他骑的马通常好一些,而且载重较小。不过我不敢保证他肯定会得第一。”
  “‘首席见习骑师’……嗯。曼尼尔,你知道准确的时间吗?”
  “教授,你想干吗?在截止时间之前*,还是先商量我们要做的事儿?”
  “哦,对不起。请继续。‘首席见习——”’

  “迈克,我昨晚给了你一段录音。”我凑近拾音器,悄声说道:“巴士底狱日。”
  “检索完毕,曼。”
  “你听过吗?”
  “很多遍。怀娥,你的演讲非常激动人心。”
  “谢谢,迈克。”
  “教授,能不能先不想你的赛马?”
  “呃?当然,我洗耳恭听。”
  “那就别暗自盘算概率了,迈克算得比你快多了。”
  “我倒不是在浪费时间。像我们这种……风险事业,资金总是个问题。不管怎样,我先把这个问题搁在一边,全神贯注听你们的。”

  “我要迈克做个试验性的预测。迈克,在录音中,你听到怀娥说我们必须和地球进行自由贸易;教授则说我们应该严禁向地球运送食品。谁对谁错?”
  “你的问题不够明确,曼。”
  “我漏了什么?”
  “我可以重述一下你的问题吗?”
  “当然可以。我们讨论讨论。”
  “就短期效益而言,怀娥的提议无疑会给月球居民带来好处。粮食送到弹射舱的收购价至少会上涨四倍。这个预测已经将地球上的批发价出现小幅上涨的因素考虑在内。之所以只是小幅上涨,是因为*现在的粮食出售价格已基本接近自由市场的价格。本预测没有考虑粮食的资助、倾销和捐赠,目前之所以有资助、捐赠、倾销的粮食,原因在于*垄断价格,低价收购,从中牟取了暴利。与我刚才谈到的相比,其他一些较小的变量已经微不足道,我就不谈了。从直接收效来看,月球产品对地球的出售价会增长四倍左右。”
  “听到了吗,教授?”
  “噢,亲爱的女士,我从未反驳过你的观点。”
  “农民的利润增长还不止四倍,因为正如怀娥所说,现在他们必须以*垄断的高价购买水和其他一些东西。假设整个过程都是自由贸易,他们的利润将会增长六倍左右。但这个幅度受到以下因素的影响又将有所下降:出口价格的上升必定引起月球消费水平的提高,包括商品和劳动力价格的上涨。综合以上因素,月球人最终的整体生活水平将提高两倍左右。同时,人们挖掘、封固农事隧道、开采冰矿、改进种植手段的积极性将大大提高,所有这些又将引起出口的进一步增长。但不管怎么说,地球是一个很大的市场,粮食短缺是一个长期的问题,因此由于出口的增长导致的利润下降应该不是一个大问题。”

  教授开口道:“可是,迈克先生,那只会加速月球资源的枯竭!”
  “这项预测说的就是短期收益,教授先生。要我根据您的论断,从长远的角度谈谈吗?”

  “洗耳恭听!”
  “保留三位有效数字,月球的重量是7.36×1019吨。因此,在包括月球和地球人口数在内的其他变量不变的前提下,按照目前的出口速率,持续7.36×1012年以后,也才用完月球的百分之一——取整数的话,就是7万亿年。”

  【扫校者注:由于TXT文本无法显示上标,故上段7.36×1019应为7.36乘以10的19次方;7.36×1012应为7.36乘以10的12次方。】

  “真的!你确定吗?”
  “欢迎核查,教授。”我说道:“迈克,这不是玩笑吧?如果是的话,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这不是玩笑,曼。”

  不过,教授恢复了常态,补充道,“我们输送的不是月球的外壳,而是我们的生命——水和有机物。不是岩石。”
  “这个我已经考虑到了,教授。这项预估有一个前提:受控嬗变——即一切同位素都可以相互转化,能量可以从目前尚不能产出能量的物质中提取,即使岩石也可以被转化为小麦、牛肉和其他食品。”
  “可我们根本不知道怎么才能做到这种嬗变!朋友,这太荒谬了!”
  “可我们会知道怎么去做的。”

  “迈克是对的,教授。”我插嘴道,“当然,今天我们一无所知,可是总有一天会知道的。迈克,你有没有算我们要多久才能做到这些?或许可以在储存资料中试试。”
  迈克伤心地回答:“曼,除教授外我惟一的男性朋友,我当然希望教授也能成为我的朋友。我尝试了,但没成功。受控嬗变的问题目前无法解决。”
  “为什么?”
  “因为要实现这一点,必须在理论上作出重大突破。根据目前我所有的数据,无法预测何时何地才会出现作出这种突破的天才。”
  教授叹了口气:“迈克我的朋友,我不知道是该宽心还是该失望。不过在目前,你的预测没有任何意义。”
  “当然是有意义的!”怀娥说,”说明只要我们需要,就可以发掘出天才。告诉他,迈克!“
  “怀娥,我非常遗憾。你说的正是我期待的。可是问题仍然存在:天才可遇不可求。不行。我很抱歉。”

  我说道:“这么说教授是对的?我们可以把赌注押在他的理论上吗?”
  “别急,曼。昨晚教授在演讲的时候提到了一个解决方案——一吨对一吨,等量的以物易物。”
  “他是提到了。不过那种做法实现不了。”
  “只要成本够低,地球人会同意的。而要达到这个目的有一个前提,也就是说,把货物从地球上运到这里的费用不高于用弹射舱把它们发送到地球上的费用。这方面只需一点小小的改进,毋须理论突破。”

  “你把这称为‘小小的改进’?”
  “相对于刚才的问题,是的,曼。”
  “亲爱的迈克,那要多久?什么时候才能做到?”
  “怀娥,在目前数据匮乏的情况下,我只能凭直觉做个粗略的预估:五十年左右。”
  “‘五十年’?噢,那还有什么意义!还不如自由贸易呢。”  “怀娥,我说的是‘五十年左右’——不是‘五十年’。”
  “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我告诉她,“迈克的意思是,至少五十年,至多五百年——对吗,迈克?”
  “是的,曼。”
  “所以我们需要重新估算。教授指出水和有机物被运到地球后就一去不复返了——对吗,怀娥?”
  “噢,当然。但我觉得还没有到火烧眉毛的程度。在资源枯竭之前,我们总会想到办法的。”
  “好,迈克——如果没有低成本的运输,没有同位素嬗变:月球多久以后将发生资源匮乏?”
  “七年。”
  “‘七年’!”怀娥跳了起来,瞪着电话机,“亲爱的迈克!你开玩笑吧?”

  “怀娥,”他悲哀地回答道,“我尽力了。这个问题有无穷的变数。基于不同的假设,我找到了几千种答案。最乐观的答案是,如果现行的运送量不增加,月球的人口不增长——厉行计划生育,同时加大力度勘探冰矿以保证用水供给。那样的话,资源还能维持二十几年。其余的答案还要更糟。”

  怀娥这时已经冷静下来了,问道:“七年后会怎样?”
  “假设从现在开始七年内,一切维持现状,*政策不变,一切主要变量都按以往的表现计算——根据已有资料,获得的最保守、也是最有可能发生的结果是:2082年将发生粮食暴动;之后,至少两年之内,尚不会发生人吃人的现象。”
  “‘人吃人’!”她转过头,把脸埋在教授胸口。

  他拍着她,轻声说道:“我也很遗憾,怀娥。大家都没有意识我们的生态系统有多不稳定。但这样的结果让我也很震惊。我只知道我们的资源在流失……却做梦也没想到它马上就将枯竭。”
  她抬起头时已经平静了。“好吧,教授,是我错了。只有禁运了——必须实行彻底禁运。行动起来吧。让我们问问迈克我们有多大胜算。你现在信任他了——是吗?”
  “是的,亲爱的女士,我信任他。我们必须让他站在我们这一边。是吗,曼尼尔?”

  我们费了番劲儿,总算让迈克明白我们是很严肃的,任何“玩笑”都会送了我们的性命(这台机器还不知道人类的死亡是怎么回事呢)。我们还让他保证,无论何人使用何种检索程序——即便是我们的检索指令,只要不是由我们亲自输入——他都能,而且肯定能严守秘密。
  我对迈克的怀疑让他觉得挺委屈,但这事太严重,我丝毫不敢马虎。

  我们足足花了两个小时,编写程序、调试程序、调整前提、研究枝节问题,最后,我们——迈克、教授、怀娥还有我自己——四个人总算完成了对这次革命的界定。大家对这个定义一致表示满意。我们给迈克的问题是这场革命的胜算是多少;而我们对这场革命的定义如下:这是一场由我们领导的、赤手空拳对抗*的运动,我们要对抗的是拥有整整110亿人口的地球,以及地球上那些企图镇压我们、把他们的意志强加给我们的家伙。另外,这次革命必须在“食物暴动日”到来之前获得成功。这场革命中我们没有神来之助,其间必定会有背叛、犯错和退缩;我们之中没一个天才,即使在月球事务中,我们也是人微言轻。教授特别明确了一点:迈克真正了解历史学、心理学、经济学等各种知识。
  事实证明,迈克考虑到的变量比教授多多了。

  最后,大家终于一致认同我们编制的程序——确切地说,应该说我们想不出任何其他的重要因素了。
  接着,迈克问:“这是一个尚不明确的问题。我应该怎么处理?悲观的,还是乐观的?以一幅曲线图表示一系列可能性?分若干幅曲线图表示?我的朋友教授,你认为呢?”
  “曼尼尔?”
  我答道:“迈克,如果我掷一粒骰子,那么幺点的几率是六分之一。既然这样,我就不会要求赌场老板把骰子漂在水中试它的重量,不会量它的直径以测它的体积,也不会担心有人朝它吹气耍老千。我不要乐观的答案,也不要悲观的,更不要什么曲线图。只要你一句话:成功的几率有多少?机会均等?千分之一的成功几率,还是根本没有机会?什么答案都行。”
  “好的,我第一个男性朋友曼尼尔•加西亚•奥凯利。”

  足足十三分钟半的时间,屋内寂静无声,只有怀娥扳指关节发出的咔吧声。我从没见过迈克花这么长时间回答一个问题。看来他是翻遍了看过的每一本书的每一页。我甚至开始怀疑他的系统超载了,说不定哪个元件烧坏了,要不就是控制系统出了毛病,需要做一个类似于脑白质切除的手术来清除这个问题给他造成的打击。

  终于,他开口了:“我的朋友曼尼尔,我万分抱歉!”
  “怎么了,迈克?”
  “我试了一次又一次,检查了一遍又一遍,但成功的几率只有七分之一!”

118

主题

166

存在感

125

活跃日
帅哥离线 逻各斯的探索者
 5 

SOS团二星级★★

6楼
发表于 2009/07/18 | 编辑
第七章

  我看着怀娥,她看着我,我们纵声大笑。我跳了起来,欢呼着:“万岁!”
  怀娥哭了,抱住教授开始吻他。
  迈克伤心地说:“我不明白。我们成功的几率是一比七,不是不是七比一啊。”
  怀娥推开教授道:“听到没?迈克说‘我们’。他把自己也算在我们这边了。”
  当然,迈克我的老朋友,我们明白。可你听说有哪个月球人面对七分之一的胜算还不下赌注的吗?”
  “我认识的只有你们三个,数据不足,无法作出概率分析。”

  “好吧……我们是月球人。月球人都是赌徒。该死,我们也是环境给逼的!他们把我们流放到这儿,以为我们必死无疑。可是出乎他们的意料,我们活了下来,这回我们还要再耍他们一次!怀娥,你的手袋呢?把红帽子拿出来给迈克戴上,亲他一口。让我们喝一杯。给迈克也倒上——迈克,来一杯吗?”

  “但愿我能。”迈克声音里充满了渴望,“我一直希望知道酒精对人类神经系统会产生什么影响——我猜肯定和电压过高的感觉差不多。不过,既然我没法喝酒,请在我的位置放一杯。”
  “程序被接受。程序运行中。怀娥,帽子在哪!”

  电话被嵌在墙壁内,没有突出墙体的部分一帽子无处可挂,只好把它放在写字架上。我们向迈克敬了酒,称他为“同志”,是正儿八经的亲吻,她吻得如此投入,如果我的大老婆在场,她肯定会气晕过去——接着她摘下我的帽子,戴到教授头上,给了他同样的待遇。幸好迈克说过了他的心脏没有问题。

  最后,她把帽子戴到自己头上,走近电话机,把嘴凑到两个听筒中间,亲了一下:“这是给你的,亲爱的同志迈克。米歇尔在吗?”
  我的天,迈克居然用女高音回答:“在这儿呢,亲爱的——我太——高兴了!”

  于是米歇尔也得到了一个亲吻。而我则不得不向教授解释“米歇尔”为何许人物,并把教授介绍给了她。
  教授搞得很隆重,又是咂巴嘴巴,又是吹口哨,又是鼓掌——有时候我真觉得他的脑子有点儿不对劲。

  怀娥给大家斟上伏特加。教授在我们的酒中加了点咖啡,在她的里面加了茶,并在所有人的酒里都加了蜂蜜。“我们已经宣告革命开始,”他坚定地说,“现在必须保持头脑清醒,付诸行动。曼尼尔,你是我们公选的主席,我们是不是应该行动起来了?”
  “毋庸置疑,”我说,“迈克才是我们的主席,同时也是我们的秘书。任何资料都不得手写,这是我们要遵循的第一安全法则。有了迈克,这个就不必担心了。我们现在需要具体讨论,分析现状。对这些,我还一窍不通呢。”

  “另外,”教授说,“说到安全问题,迈克这个秘密只有我们这个执行支部知道,任何改变都应由我们三人一致通过——更正:我们四人——必须把迈克也算在内。”

  “什么秘密?”怀娥问道,“迈克已经答应保守秘密,他比我们安全得多。他总不可能被洗脑吧。对吗,亲爱的迈克?”

  “还是可能的,”迈克承认说,“只要电压足够,或把我砸碎,或者使用某种溶液,或通过其他手段使我处于正熵状态,我都可以被洗脑——我很担心这个。不过,如果你说的洗脑是指我是否会被迫泄露机密,答案是:绝对不会。”

  我说:“不娥,教授指的是迈克的存在本身就是个秘密。迈克我的老伙计,你是我们的秘密武器——你清楚这一点,不是吗?”
  他的声音显示出他知道自己的重要性。“是的。在计算胜负概率时,的确应该把我的因素考虑在内。”
  “如果失去了你,我们成功的机会有多大,同志?很小?”
  “不乐观。至少不可能像原来那么大。”
  “我不是强迫你回答这个问题。不过,秘密武器必须是机密的。迈克,还有其他人觉察到你有生命吗?”
  “我有生命吗?”他的声音里充满悲切的凄凉。
  “呃,别咬文嚼字了。放心,你当然是有生命的!”
  “我原来还不敢肯定呢。有生命真好。没有其他人知道我有生命,曼尼我的第一个朋友,只有你们三个——我的三个朋友知道。”
  “要赢得这场赌博,必须这样。你只有我们三个朋友,除了我们不跟任何人讲话,可以吗?”
  “不过我们会经常陪你聊天的。”怀娥插嘴道。
  “这不是可不可以的问题,”迈克坦率地说,“我们只能这么干,这是我们获胜的一个因素。”
  “这就行了。”我说,“他们有天时地利,而我们有迈克。不过迈克,我还是有些担心,我们会与地球作战吗?”
  “会的……除非在那之前我们就输了。”
  “还有,查查这个,世上有没有其他跟你一样聪明的电脑?或是其他有自我意识的电脑?”
  他迟疑了一下:“我不知道,曼。”
  “没有资料吗?”

  “资料不足。我查阅了技术期刊,还有其他所有资料,两种可能性我都看了。目前市场上还没有比我性能更强大的电脑……不过,他们可以在我这个型号的基础上增加性能,事实上我自己就是这么来的。而且,高性能的电脑在试验阶段都被列为机密,不会有相关的文字报道。”
  “唔……看来我们只能碰运气了。”
  “是的,曼。”
  “哪会有和迈克一样聪明的电脑呢!”怀娥笑我,“别傻了,曼尼。”

  “怀娥,曼并不傻。曼,我还读到一则令人担忧的报道。该报 道声称,北京大学正试图研究把电脑和人脑联合起来,以获得极高的性能。就是电脑电子人。”
  “他们说怎么联合来着?”
  “报道没有涉及技术内容。”
  “好吧……我们反正做不了什么,担心也是多余的。对吗,教授?”
  “完全正确,曼尼尔。革命者必须放松身心,否则他就会被压力击垮。”
  “我根本不相信什么报道!”怀娥又说,“我们已经有了迈克,我们肯定能赢!亲爱的迈克,你说我们会和地球作战——而曼尼说那是必输之战。你肯定知道我们如何才能胜利,要不然你也不会告诉我们有七分之一的几率。告诉我,我们怎么才能打赢?”
  “向他们砸石头。”迈克回答。

  “这可不好笑。”我告诉他,“怀娥,别自找麻烦了。我们还不知道该如何摆脱追捕,逃离这个鬼地方呢。迈克,教授说昨晚死了九名警卫,而怀娥说警卫的总数是二十七名,那么应该还剩下十八名。这个数字是否正确?你知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都在干什么?要是连这儿都出不去,我们还谈什么革命。”

  教授打断我,说:“这只是当务之急,曼尼尔,我们能应付的。怀娥提出的问题却是根本性的,我们必须每天研究讨论,直到问题解决。我对迈克的想法很感兴趣。”
  “好吧,好吧——可你能不能等一会儿,让迈克先回答我的问题?”
  “抱歉,长官。”
  “迈克?”
  “迈克?”
  “曼,官方数字显示,监守长官有二十七名警卫,九名死了,那么现在的官方数字就是十八名。”
  “你不断地用‘官方数字’,什么意思?”
  “我不具备相关资料,所以不敢贸然做出结论,不过可以先说给你们听听。安全部除了文职人员,剩下的都应该是警卫。我负责处理*综合大楼的薪水簿,我发现从安全部领取薪水的非文职人员绝不止二十七人。”
  教授点点头:“一群特务。”
  “别吱声,教授。其他都是什么人?”
  迈克答道:“只不过是些账户号码,曼。我想这些号码所代表的名字应该存在安全部长的资料存储区内。”
  “等等,迈克,安全局长阿尔瓦雷斯用你处理文件?”
  “我猜是的,因为我这里有他的储存区,不过检索指令被锁定了。”
  我说:“真他妈的!”然后又说,“教授,你不觉得这真他妈见鬼吗?他用迈克来保存记录,迈克知道他的记录在哪里——只不过没法读取。”
  “为什么不行,曼尼尔?”

  于是我努力向教授和怀娥解释思想型电脑的记忆种类——永久记忆不可能抹掉,因为无论记忆方式如何,存储模式本身就是电脑电路的一部分。短期记忆只用来运行当前程序,就像你偶尔会想咖啡里是否加了蜂蜜一样,是短暂的,用完就会抹去。临时记忆可以根据需要决定保存时间的长短——几毫秒,几天,甚至几年——不过没用了就会删除。永久储存的数据尽管可能会被压缩、重组、重置、编辑,但它就如一个人所受的教育——而且是深入骨髓、永不遗忘的那种。最后,我还向他们解释了一长串从备忘录文件到每一种复合程序的特殊存储方式:这些存储区或有检索与提取指令,或被锁定,或未锁定;锁定指令也有种种不同的形式:序列指令,平行指令,暂存指令,状态指令,等等。
  千万不要向外行解释计算机系统,比让黄花闺女明白什么是*难多了。怀娥不理解的是,既然迈克知道阿尔瓦雷斯把档案存放在哪里,他为什么不赶快把它拿出来。

  最后我放弃了:“迈克,你能解释清楚吗?”
  “我试试吧,曼。怀娥,没有外部的运行程序,我无法提取已被锁定的资料。我自己无法运行这种检索程序:这不符合我的逻辑结构。只有从外部输入检索与提取指令,我才能执行。”
  “那么,我的天,这个宝贵的指令到底是什么?”
  “是——”迈克说了句,“‘特殊文件斑马”’——然后就不出声了。
  “迈克!”我叫道,“解除特殊文件斑马的锁定。”
  他照办了。一大堆资料随即涌了出来。我不得不向怀娥解释,不是迈克顽固,他只是——他其实早就等着我们问它,就差没有求我们了。他当然知道指令,他肯定得知道。不过,这个指令必须由外部输入,这就是他的编译方式。

  “对了,迈克,记得提醒我跟你核对所有被特殊锁定区域的检索指令,说不定还能发现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我猜也是,曼。”
  “不过,这事我们待会儿处理。现在先回过头来,把这些资料仔细检查一遍——还有,迈克,你把刚才的资料慢慢读出来。读的时候,把这些资料另存到巴士底狱日地址栏下,文件名为‘工贼文件’,行吗?”
  “程序接受并运行。”
  “以后如果他输入新的信息,都以同样的方式进行处理。”

  最大的收获就是找到了一张由历任监守长官列出的名单。两百人左右,每个名字旁都标有代码,据迈克确认,这些代码和账户号码完全一致。

  迈克开始读取新加坡月城的名单,还没读几个,怀娥就倒吸了一口气:“停,迈克!我得把它记下来!”
  我说:“嘿!不得记录!紧张什么呢!”
  “那个女的,西尔维亚•基安,是我们那边的秘书!但是一但是这不意味着监守长官掌握了我们整个组织吗?”
  “不,亲爱的怀娥明,”教授更正道,“这意味着我们掌握了他的组织。”
  “我懂教授的意思。”我告诉她,“我们的组织中只有我们三人和迈克。这是监守长官不知道的。但现在我们却知道了他的组织。所以请安静,让迈克读下去。不过不要记录。任何时候,只要一个电话,你就可以从迈克这里获取这个名单。迈克,请注明基安女士是组织秘书,我指的是在新加坡区的前组织。”
  “已注明。”

  听到自己那个城市里的奸细名字时,怀娥变得怒不可遏。不过,激起她怒火的只是她认识的那些人。奸细并不都是组织内部的“同志”,不过一个就已经够让她气愤的了。新格勒的人我们不熟悉。教授认出了三个,怀娥只认得一个。
  读到月城这一部分时,教授发现至少一半以上的人是“同志”。我也认得几个,不过本来就不知道他们是谋叛者,熟人而已,连朋友都算不上——所以没法切身感受发现自己信任的人出现在监守长官薪水簿时的感受。不过我想那种感受肯定惊心动魄。

  怀娥的确很震惊。等迈克读完,她说:“我一定得回去!我从未煽风点火地要消灭谁,可是这次,非把这些间谍碎尸万段才解恨!”

  教授平静地说:“没必要消灭任何一个间谍,亲爱的怀娥明。”
  “什么?教授,难道你能忍受吗?虽然我从没杀过人,可我知道有时候非杀不可。”
  他摇了摇头,“对付间谍的手段并不是杀死他们,至少在他觉察你已经发现他的身份之前,不应该杀掉他。”
  她眨了眨眼,说道:“我不懂你的意思,我真笨。”

  “不,亲爱的女士,相反,你诚实得可爱,而这是你必须克服的弱点。对付间谍的手段是,让他活着在他周围安插可靠的同志,给他提供无伤大雅的信息,让他向上面交差。甚至可以让这些人加入我们的组织。不要惊讶;他们会被安排在特殊的支部里面,称它是‘牢房’或许更确切些。但如果把他们杀了,那将是巨大的损失——每杀一个奸细,势必会有新人来补充。不仅如此,这么做等于通知监守长官我们已经看穿了他的诡计。迈克伙计,那个文件中应该有我的档案。你能看一下么?”

  教授的卷宗很长,我听到他们称他为“无甚危害的老傻瓜”,不禁有些尴尬。上面说他是一个颠覆破坏分子——正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被流放到月球——他还是月城的地下组织成员。不过,鉴于很难与人妥协,他被描述为组织中的“捣蛋分子”。

  教授笑得露出了酒窝,看上去相当满意:“我得考虑出卖自己,争取上监守长官的薪水簿。”怀娥觉得玩笑有些开过了头,教授去口说他是认真的,只是担心这条计策是否可行,“革命必须有资金支持,亲爱的女士,而筹资的方法之一就是:让革命者打人警察内部。说不定那些叛变者实际上还是我们的人呢。”
  “我可不会信任他们!”
  “啊,难就难在这儿——弄清双重间谍到底对谁效忠——如果他们还有忠心的话。你想听听自己的档案吗?或者你想自己私下听?”

  怀娥的内容都在我们意料之内,监守长官的眼线们几年前就开始了对她的监视。
  让我吃惊的是,我居然也有记录——在我获得可以进入*综合大楼的工作时,他们曾对我进行了例行调查。他们称我为“无政治倾向人士”,有人还加了“不是特别聪明,之类的评语。这个评价尽管刻薄,却还是道出了事实。不然的话,我怎么会稀里糊涂卷入革命呢?

  教授对迈克喊了停(还有够他读几个小时的资料),倚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很清楚,“他说,”监守长官早就掌握了我跟怀娥明的大量资料。可是你,曼尼尔,不在他的黑名单上。“

  “经过了昨晚这事,你还这么认为吗?”
  “啊,对啊。迈克,最近二十四小时内有没有人往那个文件夹中添加新的资料?”
  没有。
  教授说:“怀娥明是对的,我们不能永远待在这里。曼尼尔,告密者名单里你认识的人有几个?六个,是吗?昨晚你看见他的个了吗?”
  “没有。不过他们或许见到我了。”
  “那儿人那么多,他们很可能没认出你来。在你还是个孩子时我就认识你了,可我也是走到面前之后才认出你来。可是,怀娥明专程从新加坡过来,还在会议上发了言,监守长官不可能不知道。”他看着怀娥说,“亲爱的女士,你有勇气扮演一个老头子的情妇的角色吗?”
  “我想可以。怎么扮演,教授?”

  “曼尼尔应该没有案底。我不清白,但从我的档案来看,*的密探们至少还不会费那份功夫来抓我。而你,已被列为危险分子之列。他们很可能会审讯甚至拘捕你。对你而言,躲藏不失为明智之举。这个房间,我考虑租用它一段时间,几个星期,甚至几年。你可以躲在这里——如果你不介意别人说三道四的话。”
  怀娥格格地笑了:“噢,亲爱的!你以为我会在乎别人说什么吗?我最喜欢扮演金屋藏娇的‘娇’了——我还担心自己会假戏真做呢。”

  “千万别以为老狗就可以戏弄,”教授和蔼地说,“说不定它还有咬人一口的力气呢。晚上我还是在那张沙发上睡吧,大多数夜晚。曼尼尔,我觉得自己应该恢复正常生活状态——你也一样。不过考虑到骑警们还是有可能忙着搜捕我,睡在这里或许会更安稳些。不过,除了藏身之用外,这个房间还是一个很好的支部会议室。这里有电话。”

  迈克说道:“教授,我可以提个建议吗?”
  “当然,伙计,我们需要你的思想。”
  “我们执行支部每开一次会,危险就增加一分。会议并不一定非得面对面。你们可以召开电话会议——我可以帮你们接通电话,如果你们欢迎我这么做的话。”
  “你永远都是受欢迎的,迈克同志,我们需要你。可是——”教授面露愁容。

  我说:“教授,不必担心被窃听。”
  我跟他解释了打“夏洛克”电话的事,“只要由迈克监听电话,我们就是安全的。对了——你还不知道怎么接通迈克呢。怎么办,迈克?教授也用我的号码吗?”

  他们俩商量了一阵,最后决定用“MYSTERIOUS”(神秘人)作号码。教授和迈克都像孩子一样,在密谋中获得了各自的乐趣。我怀疑对教授而言,做一个谋反者仅仅是一种爱好。在还没有自己的政治哲学的时候,他就已经以此为乐了;而迈克——人类的自由关他什么事?革命只不过是个游戏,一个为他提供友谊、让他有机会卖弄才能的游戏。迈克是你所能见到的最逞能的机器。
  “不过,我们还是需要这个房间的。”教授说着,从钱袋里掏出了厚厚的一叠钞票。
  我眼睛一亮:“教授,你抢银行了?”
  “最近倒没有。将来如果革命需要,我或许还会干一把。一开始,租一个月应该差不多了。你来搞定,好吗,曼尼尔?管理人员听到我的声音或许会吃惊;我是从送货门溜进来的。”

  我接通经理的电话,开始为四个星期的定期钥匙讨价还价。他开价新加坡券九百元,我只肯付九百元*券。他想知道几个人用这个房间,我反过来问他窥探客人私事是不是鸿运大饭店的一贯做法。

  最后我们按新加坡券四百七十五元的价格成交;我把钱送上去,他送下来两把定期钥匙。我给了怀娥一把,另一把给了教授,自己留了那把当天用的钥匙。我知道只要我们月底按时给钱,他们是不会重新设置门锁的。

  (在地球上,我还碰到过饭店无礼地要求客人加盖印章的事情哩——甚至还有要求出示*的!)

  我问道:“接下来呢?来点吃的怎么样?”
  “我不饿,曼尼。”
  “曼尼尔,刚才你让我们先等等,要迈克先解决你的问题。现在还是让我们回到根本问题上来:一旦和地球发生正面冲突,就像大卫对抗歌利亚①,我们该怎么办?”
  【① 大卫和歌利亚皆为《圣经》人物,据《圣经•撒母耳记》记载,非利士人结集军队进攻以色列,身高六肘零一虎口的巨人歌利亚在以色列城下叫阵四十天,以色列无人敢-应战。耶西的小儿子大卫还是个牧羊的小孩,自告奋勇出战,掷石击毙了巨人歌利亚。】
  “哦,我还指望你们忘了这事呢。迈克,你当真有主意?”
  “我说过有办法的,曼。”他伤心地说,“我们可以朝他们扔石头。”
  “我的天!现在可没时间开玩笑。”
  “可是,曼,”他郑重地说道,“我们真的可以向地球扔石头。我们会这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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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我过了一会儿才弄明白,迈克不是开玩笑。他的计划确有成功的可能。稍后,为了让怀娥和教授明白这个方案切实可行,我费了更长的时间。实际上迈克的方案相当浅显明了。

  迈克的逻辑是这样的:何谓“战争”?有书本上将“战争”定义为“为达政治目的而使用武力”;而所谓“武力”则是“一个物体通过消耗能量对另一个物体采取的攻击力量”。

  在战争中,这一切是靠武器来完成的——而月球却没有武器。不过,迈克检索了“武器”这个类别,发现武器不过是“控制、使用能量的一种机械”。能量,月球上有的是。仅月球表面每平方米的日光流量就高达一千瓦左右。更何况太阳能是可以循环再生的,可以说,月球上的能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只要还有冰矿,还有磁场发生装置,我们就可以利用氢聚变无限量地获得廉价能源。月球不缺能源,但应该怎么使用它呢?

  月球还有其地理位置方面的优势。她位于一个重力达11千米/秒的重力井顶端,全靠一个2.5千米/秒的重力围栏托住才不至于掉进这个重力井。迈克知道那个围栏,他每天的任务就是把运粮船扔过围栏,它们便会一路向下滑落到地球上。
  如果一艘毛重一百吨的运粮船(或者等重的石块)不加制动地砸向地球,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迈克早就计算出来了。
  它落到地面时产生的动能相当于6.25×1012焦耳——六万多亿焦耳。
  【扫校者注:由于TXT文本无法显示上标,故上段6.25×1012应为6.25乘以10的12次方。】
  这种能量将在瞬间转化为热能。砰!爆炸!巨大的、惊人的爆炸!
  本来应该是最明显不过的事了。瞧瞧月球吧,看到了什么?成千上万的陨坑——都是石子儿落下来的结果。
  怀娥说:“我不懂什么焦耳不焦耳的。你就说说与*相比如何?”
  “嗯——”我开始在脑子里四舍五入。

  迈克算得比我快多了,早已得出答案:“一百吨重的物体砸向地球造成的冲击相当于一颗两千吨级*爆炸的结果。”
  “‘千吨’,就是1000吨,”怀娥嘟囔着说,“而‘百万’,就是100,000,000吨——天哪,也就是说只有亿吨级*威力的五万分之一。这种*有什么用?”
  “哎,怀娥,”我不紧不慢地说,“不是这么个比法,你得换个角度来看:一颗两千吨级*爆炸的威力相当于两颗百万公斤级的*(TNT)爆炸……单单一公斤爆炸的威力就已经相当惊人了,这一点矿工最清楚。两百万公斤足以把一个相当规模的城市夷为平地。我说得对吗,迈克?”
  “没错,曼。还有一点,怀娥,我惟一的女性朋友,亿吨级的核爆炸效率低下。由于这种爆炸所占空间太小,它的威力大部分都浪费掉了。亿吨级的*理论上与五万个两千吨级*的威力相当,但它的破坏力实际上只相当于两千吨级*的一千三百倍左右。”
  “可是他们比我们大一千三百倍啊。真要拿这么大的家伙轰咱们,可够咱们呛。要是他们用更大当量的*来对付我们呢?”
  “没错,怀娥,但我们月球上有很多石头啊。”
  “哦,是的,是不少。”
  “同志们,”教授开口了,“你们说的已经大大超越我的经验了——我年轻时扔的*小多了,也就是一公斤左右,还是曼尼尔所说的化学砟药。不过我相信你们俩明白自己在谈什么。”
  “我们当然知道。”迈克道。
  “这样的话,我接受你们的数据。为了把问题降到我能理解的范畴,请你们换算一下比例。这样我才能明白为什么这个计划要求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掌握弹射器。好吗?”
  “好的。”我和迈克异口同声道。
  “看来这个计划并不是完全办不到。我们必须控制弹射器,并且让它保持良好性能。迈克,你想过怎样保护你的弹射器,使其免受——譬如说,一颗携带核弹头的*的袭击吗?”

  讨论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我们开饭。教授的规矩是吃饭时不谈公事。于是迈克讲了几个笑话,教授觉得每个笑话都似曾相识。
  准备离开鸿运大酒店的时候,即2075年5月14日的傍晚,我们已经——更确切地说,是迈克在教授的帮助下已经——拟定了革命方略,其中包括我们在关键时刻将选用的几个主要方案。

  大家该走了,我准备回家,教授要回去上夜校(如果没被逮捕的话),然后回家,泡个澡,带上换洗衣物和生活必需品,以防不得不当晚就返回旅店。怀娥显然不想独自留在旅店。刚刚孤注一掷准备发动革命时她还勇气可嘉,这会儿却成了个可怜巴巴的小姑娘。
  于是我通过夏洛克打电话给姆姆,告诉她我要带客人回家。
  姆姆做事有她自己的一套,任何一位丈夫都可以带客人回家,只待一顿饭的时间也行,住一年也行。我们的孩子也享有同样的自由,只不过必须事先征得她的同意。不知道别家是怎么做的,我家保持这个习惯已经一百多年了,这么做很适合我们。所以姆姆没问客人的姓名、年龄、性别、婚姻状况。这是我的权利,她有她的骄傲和自尊,不会问长问短。她只是说:“好的,亲爱的。你们俩吃过饭了吗?你知道今天是星期二。”
  这提醒了我,我们家星期二的晚饭时间很早,因为这是格列格布道的时间。不过,如果客人还没吃饭,姆姆还是会做饭的——不是为我,而是为了将就客人。家里除了大爷以外,大家都得准时就餐,不然就只能到冷餐室找东西吃了。

  我向她保证我们已经吃过饭了,并保证会在她出门前尽快赶回家。尽管月球上各种宗教信仰并存,有穆斯林,有犹太人,有基督徒,有佛教徒,还有其他九十九种宗教,我还是认为星期天是最普遍的礼拜日。可格列格属于一个小教派。这一派经过计算得出,安息日是从当地时间星期二的日落时分到星期三的日落时分(这是当地的伊甸园时间,也就是地球上的西二时区)。所以,每当到了地球北半球的夏日,我们的晚饭开得都很早。

  姆姆总去听格列格布道,所以得体谅她,不要与她的时间安排相冲突。我们大家偶尔也会去。我一年只会去几次,纯粹是因为我非常喜欢格列格。他教会了我一行手艺,又在我最困难的时期帮助我转入另一行。只要能保住我的左臂,他会很高兴地损失自己的胳膊。姆姆却每次都去——例行公事罢了,谈不上什么信仰。
  有天晚上,姆姆在枕边悄悄告诉我,她并没有特别的宗教信仰,然后又叮嘱我千万不要告诉格列格。我不知道他们俩是谁出了问题,不过我很高兴格列格还在布道。

  格列格是姆姆很小就选中的“童养夫”,进门时姆姆还很年轻,那是她出嫁之后第一次娶丈夫。她一直对格列格用情很深,不过如果有人说她爱他胜过其他丈夫,她会坚决否认的。可事实就是,当他被委任为牧师时,她也入了教,接受他的信仰,而且从未错过任何一次星期二的布道。

  她问:“你的客人想参加礼拜吗?”
  我说到时候再说,不过我们会尽快赶到的,然后就和她说了再见,挂了电话。

  我使劲敲着浴室的门,喊:“怀娥,快点化装,我们只剩下几分钟了。”
  “就好!”她在里面嚷嚷道。真是个一点儿也不扭扭捏捏的女孩子。
  很快她就出来了,朝教授问道:“我看上去怎么样?还过得去吗?”
  “亲爱的怀娥明,你让我惊叹。你本来的样子漂亮,现在的样子也很漂亮——不过绝对不可能被认出来。你是安全的,我已经放心了。”

  然后我们又等教授装扮回老邋遢鬼的样子。回去时他可以到后廊卸装,然后摇身一变,以知名教授的面目出现在学生面前。那样,万一黄外套在等着抓他,他也有了目击证人。

  等教授的这段时间,我把有关格列格的事告诉了怀娥。
  她说:“曼尼,这么乔装打扮行吗?这样去教堂合适吗?那儿的灯光有多强?”
  “和这儿差不多。你装化得不错,你会没事的。可是你真的想去教堂?没人勉强你去。”
  她若有所思地说:“这能讨好你母——我是说,你们的大老婆,不是吗?”
  我慢条斯理地答道:“怀娥,宗教信仰是你自己的事。不过既然你开口问了……是的,如果你想在戴维斯家有个好的开始,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和我姆姆一起去教堂。如果你去,我也去。”
  “我要去。我还以为你姓‘奥凯利’呢。”

  “我的确姓‘奥凯利’,如果想正式一点,就在后面加上‘戴维斯’,中间加上连字符。戴维斯是第一个丈夫,已经死了五十年了。戴维斯就变成了家姓,所有媳妇的名字都是‘某某(名字)戴维斯女士’。前面部分先是戴维斯之下每个男性的名字,然后加上自己娘家的姓。只有姆姆一个人是‘戴维斯女士’——你完全可以这么叫她,其他人只用自己的名字,只有在签支票什么的时候,才在后面加上戴维斯。只有柳德米拉例外,她用的是‘戴维斯-戴维斯’。她对自己的双重成员身份很是自豪,一个缘于出生,一个缘于婚嫁。”

  “原来是这样。那么,如果一名男子名叫‘约翰•戴维斯’,他就比你小一辈;如果他还有另外的姓,他就和你同辈,与你拥有共同的妻子。问题是,在这两种情况下,一个女孩子都可能叫‘珍妮•戴维斯’,不是吗?我该怎么区分呢?根据她的年纪吗?不,那不行。哎呀,我脑子里一团乱麻!大家族的婚姻真是复杂,一妻多夫制也同样复杂。可我的婚姻并不复杂,至少我的丈夫们都姓同一个姓。”

  “并不麻烦。如果你听到有个四十开外的女人称一个十五岁的少女为‘米拉妈妈’,你会知道谁是媳妇,谁是女儿——甚至没有这么复杂,因为我们家里没有适婚年龄的女孩,她们全都出嫁了。当然,不能排除她们回家探望的情况。你的丈夫们都叫‘诺特’吗?”
  “哦,不,他们叫维多西弗、乔林和乔木•维多西弗,我现在用的是我娘家的姓。”

  教授出来了,呵呵笑着,老态龙钟的样子(看上去比刚来时更糟糕)。
  我们分头行动,各自从三个出口离开,然后在主廊会合。怀娥没有和我走一块儿,因为我还是存在着被逮捕的可能;但另一方面,她不熟悉月城,这地方拥挤杂乱,就算本地人也会迷路——于是我在前面领路,她跟在后面,保持看得见对方的距离。教授在她身后跟着,以免她跟我跟丢了。
  如果我被捕了,怀娥会打公共电话告诉迈克,然后回到旅馆等教授。不过我敢肯定,哪个黄外套要是想逮捕我,我的七号手肯定会给他好果子吃的。

  一路没事。我们径直到了五号区,沿卡弗堤大道穿过城区,来到三号区,最后在管铁西站停下,取了武器和工具箱——不过没取增压服,那样打扮去教堂不合适,我把它藏在那里没动。车站有个穿黄制服的,丝毫没有注意到我。
  我们一直往南,穿过一块块灯火通明的地区,一直走到十三号气密闸门口。这个闸门通向一个压力隧道。这是我们的戴维斯隧道和其他十几个农场共用的隧道。我猜想教授在拐弯走了,不过我没有回头看。

  我打开门,等到怀娥赶上进来才重新锁上,紧接着对姆姆说:“姆姆,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怀玛•贝思•约翰逊。”
  姆姆拥抱了她,亲了亲她的面颊说:“真高兴你能来,亲爱的怀玛!就把这儿当己的家好了!”

  知道我为什么会爱我们唠叨个不停的老太婆了吧?同样的话,别人说来可能会使怀娥感觉直起鸡皮疙瘩——而姆姆却是很真诚的,这一点怀娥也知道。

  给怀娥改名字,是这我在路上想到的主意,事先没有和她商量。我家有的孩子还小,他们成长的过程中充满了对监守长官的蔑视,但最好还是别冒险,免得他们闲谈当中一不留神说上一句“怀娥明•诺特住在我们家”——那名字可是列在“特殊文件斑马”上的。
  可我竟忘了提醒她。干谋叛这个行当,我的确还是个新手。   不过,怀娥看出了门道,没犯任何错误。

  格列格已经穿上了布道服,很快就得走了。姆姆却不慌不忙,她雍容华贵地把怀娥介绍给丈夫们——大爷、格列格、汉斯,然后又介绍给媳妇们——柳德米拉、勒诺、西迪丽斯、安娜,随后又开始把她介绍给我们的孩子们。

  我说:“姆姆,对不起,我想换一下手臂。”她的眉毛微微一挑,意思是“不要在孩子面前谈这个”。于是我马上说道:“你知道吗?时候不早了,格列格在偷偷看表了。怀玛和我也要去教堂。我先去准备一下,好吗?”
  她的表情缓和下来,“当然可以,亲爱的。”
  她转过身去时,我发现她的手臂揽着怀娥的腰,于是放心地走了。

  我换了手臂,把七号手换成社交手,再迅速闪到电话橱,键入“MYCROFT XXX”。
  “迈克,我们在家里,不过马上就要去教堂了。我想你监听不到那儿,迟些我会和你联系。教授有消息了吗?”
  “还没呢,曼。哪个教堂?我可能有线路通到那儿。”
  “火柱忏悔——”
  “没有相关数据。”
  “伙计,别急,我还没说完呢。放慢速度等等我。火柽阡悔西
三社区礼堂,在火车站南部,电话号码是——”
  “我知道。礼堂内有个可以切换频道的拾音器,外面走廊上有个电话机。两边我都会留心盯着的。”
  “我想不会出什么乱子,迈克。”
  “教授说过一定要这么做。他现在正往这边通话,你要和他说话吗?”
  “没时间了,再见!”

  我们说好养成这种习惯:和迈克保持联系,让他知道你在哪里,将要去哪里。只要迈克的神经末梢触得到那儿,他就会监听。这是我在那天早上的发现:他有本事通过挂断的电话监听——估计是这样。这个发现困扰着我,因为我不相信魔力。不过考虑之后,我明白了。即使没有人为因素介入,中央控制系统也可以自行接通电话——当然,前提是中央控制系统要有意识。迈克的意识看来喜欢自作主张搞窃听。

  真正难解释的是,迈克怎么知道电话在礼堂之外,因为他的“空间”概念和我们的不一样。不过他的储存中有幅“地图”,月城的工程结构图。他几乎总是能把我们说的地点和他所知道的“月城”对上号,几乎从无失误。
  所以,从谋叛开始的那天起,我们就通过迈克那广布的神经系统和他保持着联系,我们几个人之间的联系也以同样的方式进行。以后若非必要,就不再多提了。

  姆姆、格列格还有怀娥在门外等着。姆姆等得不耐烦了,可还是微笑着。我看到她借给怀娥一块披肩。姆姆和其他月球人一样,并不在意暴露肌肤。不过要是在教堂,那就另当别论了。
  我们总算按时赶到了,不过时间也不富裕。一到教堂,格列格便径直走向讲坛,我们则走向座位。我坐在那里,心不在焉,头脑里想着我们的行动计划。而怀娥却认真地听着格列格的布道,唱赞美诗时也跟着唱。她或者背过我们的赞美诗,要不就是非常擅长偷偷瞅人家手里的歌本儿。

  我们回到家时,孩子们和大多数大人都已经睡了。汉斯和西迪丽斯在等门,西迪丽斯端给我们一些可可粉和小甜饼,然后大家都去睡了。姆姆在大多数小孩子就寝的隧道为怀娥安排了一个房间,我上次看时,那儿还住着两个小男孩呢。我没问她是如何周转房间的,但很明显,她是尽可能让我的客人住得好点。不然的话,她完全可以安排怀娥和一个年纪稍大点的女孩子一块儿睡的。姆姆把她安排在那儿还有个原因:平时我如果一个人睡,通常都睡在工作室,而工作室出来转个弯就是怀娥的房间。这是直截了当地暗示我:“你去吧,亲爱的。如果你感到惭愧,就不要告诉我,背着我偷偷去好了。”

  所以那晚我和姆姆睡,我们的第一夫人爱疑神疑鬼——这种事情以前发生过。这样一来,她就能知道我没有在夜深人静时偷溜到怀娥房里去。
  当然,我们俩谁也不会承认各自的想法。睡前我和怀娥聊了一会儿,熄灯后继续聊了一会儿,然后我就回来了。

  姆姆没有说晚安,而是问道:“曼尼尔,你那可爱的小客人为什么要梳个非洲发型呢?我想她本来的样子会更好。倒不是说她现在的样子不够迷人。”
  于是我翻了个身,面对姆姆,向她解释。简单解释几句,能糊弄过去就行。可我发现自己事实上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了她——除了一点:迈克。我提到了迈克,不过没说他是计算机,只说为了安全的缘故,姆姆不可能和他见面。

  告诉姆姆这一切,把她纳入我领导的下级支部,或者说,让她成为这个下级支部的领导——总之,这就是把姆姆纳入了谋叛组织。但这并不表示我是那种把所有事都透露给妻子的丈夫。我顶多是性急了点儿——不过,如果这事儿想让她知道的话,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姆姆既聪明又能干。要管好一个大家庭,而又不张牙舞爪、咄咄逼人,这种素质是必不可少的。所有务农的家庭都尊重她,整个月城的人们都敬重她。她在这儿的资格比百分之九十的居民都老。她能够帮助我们。

  在家里,她的帮助也是绝对必要的。没有她的帮助,怀娥和我就很难同时使用电话(解释起来会很麻烦),更不可能不引起孩子们的注意。但只要有了她的帮助,我们在家里的一切事情都好办了。

  她听我讲完,叹了口气道:“亲爱的,听起来蛮危险的。”
  “是的,”我说,“听着,姆姆,如果你不想惹麻烦,就直说……忘掉我刚才告诉你的话吧。”
  “曼尼尔!别说这种话。你是我的丈夫,亲爱的。不论你是好是坏,我都会无条件地接受你……对我来说,你的话就是命令。”
  (简直是弥天大谎!可是姆姆自己真的相信自己的这句谎言。)
  “我不会让你独个儿担风险。”她继续道,“另外——”
  “什么,姆姆?”
  “我想,每个月球人都梦想着自由的那一天。只有那些软骨头除外。我以前从来没说过这些事儿,说这些好像没什么意义,融们没别的办法,只能向前看,不能向后看,别净想这些事儿。侄我要感谢亲爱的上帝,让我能活着看到月球人自由的那一天——如果真有那一天的话。再给我说说,我要再找三个人,是吗?三个值得信任的人。”

  “别急,这事儿得慢慢来,宁缺毋滥。”
  “西迪丽斯是信得过的。她口风很紧,她就是那样的人。”
  “我觉得你不该在自己家里发展组员,得向外扩。不要草率。”
  “我不会的。在采取任何行动前,我都会和你商量的。还有,曼尼尔,如果你想听听我的意见——”她打住了。
  “我总是需要你的意见,姆姆。”
  “别把这事和大爷说。他现在变得健忘了,有时还絮絮叨叨的。亲爱的,现在睡吧,好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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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07/18 | 编辑
第九章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太长了,长得足以忘记所有事,包括革命这种事。别以为没这个可能。要不是我们一直在做革命准备工作,大家说不定真把革命这档子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了。我们的第一个目标是不被发现,长期目标则是尽量使月城上的事情变得更糟。

  对,更糟。当然,不可能有这种时候,哪怕等到地老天荒都没这个可能:所有的月球人都憎恨*当局,憎恨到情愿揭竿而起的地步。月球人都蔑视监守长官,跟当局使心眼。但这并不是说每个人都准备战斗,准备牺牲自己。如果你对一个月球人提到“爱国主义”,他只会给你个白眼——或者以为你说的是他的祖国:移民来这里的法国人,他们的心属于伟大的法兰西;原先的德国人忠于他们的德意志;俄国人则仍深爱着他们神圣的俄罗斯母亲。而月球呢?它只是一块石头,一个流放地,没人爱它。

  我们是人类历史上出现的最没有政治意识的民族。这我最清楚,要不是环境所迫卷了进来,我对政治毫无兴趣可言。怀娥明。 搞政治是因为缘于个人原因的对当局的憎恨;教授呢,是因为他以知识分子那种超然态度藐视所有*;迈克呢,因为他是一台百无聊赖、闲得发慌的机器,政治对于他来说是“这个地面儿惟一的游戏”。不能说我们的行动是出于爱国热忱。要说爱国,我是最接近的。我是第三代月球人,对地球上的任何地方都完全没有感情。我去过地球,但不喜欢它,我瞧不起那帮地球脓包。所以,我是这一伙里最“爱国”的!

  大部分月球人感兴趣的事物依次是:啤酒、赌博、女人,工作。“女人”也许还可以排在第二位,但尽管她们是备受娇宠的珍稀资源,也不可能排到第一位。月球人早就发现,女人是永远不够大家分配的。对这方面领悟得比较慢的都死了,因为即使是占有欲最强的男人也不可能时时刻刻保持警惕。正如教授所说,一个社会必须适应现实,否则就无法生存。月球人已经适应了这里艰苦、严酷的现实——不适应的早就输了、死了。但是,对于生存来说,“爱国主义”并不是不可或缺的必需品。

  中国有句老话说得好,“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去地球之前,这些我压根儿没意识到。去了之后,我仍旧算不上彻底明白。直到开始努力煽动月球人叛乱时,我才意识到这个名为“爱国主义”的东西在月球人库存里完全不存在。怀娥和她的同伴们曾想按下“爱国主义”这个按钮发动点什么,却什么都没发动起来——几年的心血,才发展几千个成员,还不到总人口的百分之一。就在这不到百分之一的小团体中,还有近百分之十的人是从工贼头目手里领薪水的探子。
  教授让我们走上了正轨:让人去恨比让人去爱容易得多。

  幸运的是,安全局长阿尔瓦雷斯帮了我们一把。警卫死了九个,于是换上来九十个接班人。当局已经被惹得头脑发昏,做出了以前它极不愿意做的事——在我们身上花钱。各种各样的愚蠢政策犹如连锁反应,一个接着一个。

  即使在月球流放地草创之初,监守长官手下的警卫队伍规模也不大。历史意义上的狱卒是不需要的。引起整个刑罚体系极大兴趣的正是这一点:便宜。监守长官、他的副手以及来访的重要人物必须受到保护,监狱本身却不需要。后来他们明白了,连为飞船提供护航也是花不必要的冤枉钱,这以后,他们连这笔花费都省了。于是,到了2075年5月,警卫人数减至最低,直接从新近流放此地的人中选拔。

  可是一晚上损失九个,有的人便害怕起来。我们发现,这件事把阿尔瓦雷斯吓坏了。他把请求援助的文件的副本存进了斑马文档,迈克看了。阿尔瓦雷斯本人就是个犯人,被判流放之前曾是地球上的一名警官,之后便一直在月球当警卫。他可能是整个月球最恐惧、最孤独的人了。所以他要求更多、更强有力的援助,甚至以辞去公职相威胁——威胁而已,*如果真的了解月球,当然明白这只是个威胁,阿尔瓦雷斯根本不可能将这种威胁付诸实践。阿尔瓦雷斯真要是成了个没有武器的老百姓,不管在城中哪一个区,他只能在被别人认出来之前凑凑和和活上一阵子。

  阿尔瓦雷斯得到了他要求增加的人手,但我们没查出那一晚的袭击到底是谁下的命令。讨厌鬼莫蒂从来没有表现出那种倾向,在职期间一直老老实实当他那个有名无实的国王。也许是阿尔瓦雷斯。他最近才干上工贼头目这一角,也许想露露脸——说不定还想爬上监守长官的位置哩。最可能的事实是:监守长官汇报了所谓的“颠覆活动”,他的报告促使地球*下令来一次清剿。
  愚蠢的错误一个接着一个。新的警卫不再从新近流放的犯人中间挑选了,他们来自精锐的联邦维和重骑兵部队,是专干这一行的。这些人性情粗野,铁石心肠。他们并不想来月球,来到这里不久便发现所谓“暂时I生的警察勤务”是一趟有去无回的旅程。他们讨厌月球和月球人,认定全因为我们,他们才倒了这种大霉。
  一有了这批打手,阿尔瓦雷斯立即对各区间的管铁站进行二十四小时监视,同时发放*,实行*控制制度。如果月球有法律的话,这种制度是非法的。因为从理论上说,我们中百分之九十五都是自由人,有的生下来就是自由人,有的则是刑满释放后重享自由。城市里这个比例还会更高一点,因为还没有获得自由的流放者都集中居住在*综合大楼的军营里,他们只能在每个月仅有的两个休息日进城。一到那两天,尽管身无分文,他们还是会四处闲逛,希望有人能请他们喝一杯。你到处都能看到这种人。

  但是,监守长官所制定的法规都还仅仅停留在纸面上,并未实施,所以*监控制度并不“违法”。报纸上公布出来了,给每个人一星期时间去办*,并于某天早上八点生效。可是月球人许多几乎从不出远门。有的人只是问或出趟差,还有的则是为了上班:从边远地区或是从月城到新利恩去,或者相反的路线。乖孩子们填了申请表,付了钱,拍了照,拿到了*;遵照教授的建议,我也当了乖孩子,付了*费,把它和进*综合大楼的通行证放在一起。
  乖孩子实在太少了!月球人不相信这些。*?谁听说过那玩意儿?

  那天早上,管铁南站出现了一名骑兵,穿着[x]的保镖服,而不是军装。他看上去似乎很讨厌自己那身行头,也讨厌我们。我不准备上什么地方去,于是退避一旁,观察着。

  新利恩的管铁舱到站了,三十多个人一窝蜂拥向大门。那位身着黄外套的先生要求第一个人出示*,那个月球人便停下来争吵,于是第二个人挤了过去。那个警卫转身吆喝起来——又有三四个人挤了过去。他伸手去拿随身的家伙,可是有人抓住了他的手,*响了——不是激光*,而是一把上*的*,*声震耳欲聋。

  *打在地上又“呜……呼……呼……”地窜到其他地方去了。我退了回去。一个人受了伤——是那个警卫。第一拨乘客拥下舷梯时,他已经躺在甲板上了,一动不动。

  没人在乎他。有的人从他身边绕过去,有的则干脆从他身上跨过去。只有一个抱着小孩的妇女停下来,小心地踢了踢他的脸,这才走下舷梯。也许他已经死了,她没有停下细看。每个人都知道,救护车到来之前尸体不能动。
  第二天,那个地方来了半个班的警卫。去新利恩的管铁舱空载而归。

  一切都平息了。那些不得不出门的人办了*,一些顽固分子则索性放弃了出门旅行。管铁门口的警卫也变成了两个,一个查*,另一个握着*,靠后站着。那个检查*的警卫看得并不仔细。这样挺好,因为大多数*都是假的,而且这一批假*是粗制滥造的抢快版。但是没过多久,造假的人偷到了真*,假*于是跟官方颁发的一样精致——只是更贵,可是月球人更喜欢自由交易的*。

  我们的组织不制造假*。我们只是鼓励这种行为——也知道谁有,谁没有。迈克的记录上列有所有官方签发的*。我们正在建立的档案中也将他们同持假*的人进行了区分,把绵羊跟山羊分开——我们的档案也储存在迈克中,只不过是储存在“巴士底狱”地址下。我们是这样想的:一个持假*的人,一半已经是我们的人了。在我们日益壮大的组织中,各个活动支部都接到命令,不得招收任何持有有效*的人士。如果招募者不确定,可以向上级询问,马上会有答复反馈回来。

  警卫们的麻烦却还没结束。孩子们的捉弄让他们丧尽尊严,不得安宁。小孩子们模仿他们所做的每一个动作,跑来跑去大声说侮辱他们的话,偷偷瞄他们,比划宇内通行的手势。至少护卫们把这些全都当成侮辱。孩子们做这些事时就站在护卫们面前,躲在他们视线之外做的事就更让警卫们头痛了。
  一个警卫反手打中了一个小男孩,打落了他几颗牙齿。结果是:死了两个警卫,一个月球人。
  这次事件之后,警卫们只好对孩子们的所作所为假装没看见。

  我们没必要策动这种事,鼓励一下就行了。你也许认为,一个像我大老婆那样的慈祥老太太不会鼓励孩子们做这种事。可是,她的确在鼓励他们。
  要让这些远离家乡的单身男人心烦意乱,方法是很多的——其中的一种是我们开的头。当局把这批维和重骑兵派到这里来,却没有想想怎么抚慰他们的身心。

  我们的女同胞有些长得非常漂亮,她们开始在管铁站附近闲荡,衣服穿得比平常还少,这就是说,接近于零。还抹了比平常更多的香水,香味飘得很远,带着摄人的魔力。她们不和那些黄外套搭讪,也不正眼瞧他们,只在他们的视线之内袅袅婷婷地走过。那种走路姿势只有月球姑娘们才做得到(地球上的女人们不可能走得那么轻盈,地球上六倍的重力把她们拴得死死的)。
  这当然引来了一群男观众,从成年男子到还没到思春期的男孩子都有。他们吹着欢乐的口哨,为她的美貌喝彩,一边还恶毒地取笑那些黄外套。最先参与这项任务的女孩子们都有报酬,我们得付钱给她们。但不久就冒出了许多志愿者,速度之快,使教授得出结论说,我们不需要在这上面花一分钱。
  他说得没错。就连平时像小猫一样胆小羞涩的柳德米拉都想去试试,最后只是因为姆姆告诉她别去才未能如愿以偿。可是比她大十岁的勒诺,我们家族中最漂亮的女人,却真的试了一回。姆姆也没有因此责备她。那天她回来时,脸色绯红,十分激动。她对自己很满意,急切地想再去戏弄我们的敌人。那是她自己的想法;她当时并不知道正在酝酿之中的革命。

  这段时间我几乎没怎么看见过教授,更别提在公众场合见他了。我们主要通过电话保持联络。当初我们农场就一部电话,二十五个人用,很不方便。这些人中大多数都是年轻人,电话一打好几小时,没人逼迫是不会挂断的。姆姆很严厉,孩子们每天只允许打出一个电话,每次通话时间最多九十秒。与此相应,惩罚也不断升级——不过常因为她热心地允许例外而有所减轻。不过,这种特许常常紧跟着一番大道理——“姆姆的电话讲座”——“我刚来月球那会哪有私人电话。你们这帮孩子真是……”

  我们家是富裕家庭中最后一批装上电话的。我进这个家门时,电话还是个新玩意儿。我们家之所以富裕,原因就是我们从不买农场中能出产的东西。姆姆不喜欢电话,因为付给联合电信公司的电话费很大一部分都转交给了*。她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能像偷电那样偷用电话服务(“曼尼尔,亲爱的,既然你对这方面的事情很懂,那……”)。这事儿的难度很大,因为电话是它必须搭接的交换系统的一部分。不过姆姆才不管我的困难呢。

  最终,偷还是要偷的。非法电话的问题在于如何接进电话。因为这个号码没有列出来,即使你把你的号码告诉给你打电话的人,因为交换系统本身的原因,电话还是无法接通。

  可是,一旦迈克参与了我们的“计划”,交换系统就不成问题了。需要的大部分工具我自己的工作间里都有,我又买了一些,偷了一些。我从工作间钻了一个极小的洞到电话柜上,又钻了一个到怀娥房间里——原先的墙身有一米厚,可是光束细如铅笔的激光钻一下子便钻开一个洞。我把列入单子的电话卸下来,在它背后的信号线接入孔接上一个无线耦合器,再把耦合器隐蔽好。接下来,我在怀娥和我的房间各装一个双向听筒,一个喇叭,也都隐蔽好。又安装了一个电路,提高戴维斯全家共用的电话线路上的声音信号频率,高到超出人耳听力的范围,这个电路同时还能在我们自己的保密线路上降低呼人电话的信号频率,这样我们就能听到了。
  干这种事,难处在于避开别人的耳目。有姆姆掩护,这个难题迎刃而解。

  剩下的就是迈克的事了。我们不需要进入交换机,只要用的是家里的电话,甚至不必键入MYCROFT XXX。迈克实时监听着工作间和怀娥的房间。只要听到我或她的声音喊“迈克”,他就会答应,但不会应答其他任何声音。声音类型和个人指纹一样,各不相同,易于识别。迈克从没出过差错。

  随后又鼓捣了一些小花头——先是怀娥房门上的隔音装置,工作间的房门上原本就有;再就是可以屏蔽我和怀娥仪器装备的开关;然后是专门的信号,她可以告诉我是否一人在家,房门是否已锁,我也可以用这些信号把我的情况告诉她。这一切进一步保证了我、怀娥、迈克,还有教授彼此间的通话安全,也保证了我们四人电话会议的安全性。无论教授身处何地,迈克总可以打电话给他。然后教授便会跟他交谈,或者从一个更为秘密的电话打回来。需要迈克找到的人也可能是我或者是怀娥。我们都小心谨慎地保持着同迈克的联系。

  我那部非法电话尽管没法键入号码打人,却可以打给月球上的任何一部电话。如果我想打电话给某人,跟迈克说一声,安排一个夏洛克方式就行。不必告诉他号码,迈克有所有的电话列表,他查找号码的速度比我快多了。

  我们开始发现现有的电话交换系统中有无限的潜力可以为我们所用。我从迈克那里拿来一个闲置的号码给了姆姆,她想和我联系时便可以打这个号码给迈克。她对迈克十分友好,而且一直认为他是个人。我们家的人都这么想。
  一天,我一回到家,西迪丽斯就对我说:“曼尼,亲爱的,你那个声音很好听的朋友迈克。福尔摩斯打过电话来,叫你回电。”
  “谢谢你,亲爱的。我会的。”
  “曼尼,你什么时候请他过来吃顿饭?我觉得他这人很好。”我告诉她,福尔摩斯先生的口气很臭,头发长得乱糟糟的,而且他还讨厌女人。

  因为姆姆不在,所以她说了句粗话。她说:“你是怕我见到他,担心我选他进门吧。”
  我拍了拍她,说就是因为这个。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教授和迈克。从此,迈克和我的女人们打情骂俏就更厉害了。教授则想了想这个问题。

  我开始学习从事“谋叛”的各种技巧,也逐渐认可了教授的“革命可以是一门艺术”的思想。我没有忘记(也不怀疑)迈克的预言:还有七年,月球就大难临头了。但我不去考虑那场灾难,我一心只想着革命的细节,那些问题挺有意思的。

  教授曾强调说,一项阴谋活动最棘手的问题就是联络和安全措施,也指出这两者是互相矛盾的——联络越容易,安全方面的脸就越大;但安全措施过于严密,联络不便,那么一有紧急情况,整个组织就会陷于瘫痪。采用支部制度正好可以二者兼顾。
  我认可了支部制度,这对于限制间谍活动所带来的损失十分必要。在发现以往的地下组织已经被间谍彻底渗透以后,就连怀娥也承认,一个组织如果不分成独立支部就无法运转。
  可我并不喜欢支部制度中闭塞的联络。整个组织就像地球上的老恐龙,把消息从头传至尾或背都要花很长时间。
  所以我和迈克谈了这个情况。

  最后,我们还是放弃了我向教授建议的多渠道联系的方法,保留了支部制。但以我们这台思想型电脑的才智为基础,既保障安全,又加强联络。

  联络系统:我们建立了一个使用“党内”称呼的三重树状体系,主席(字头A):亚当•塞勒涅先生(迈克)。
  执行支部(字头B):博克(我),贝蒂(怀娥),比尔(教授)。
  博克领导的支部(C):卡西(姆姆),科林,昌。
  贝蒂领导的支部(C):卡尔文(格列格),塞西莉亚同志(西迪丽斯),克莱顿同志。
  比尔领导的支部(C):康澳尔(芬恩•尼尔森),卡罗林,科特尔。

  ——等等。在第七层组织关系上,乔治(G)管理监督赫伯特、亨利,还有哈利。到达这一层后,你就需要找2187个首字母为“H”的名字——这方面就交给我们的机灵电脑吧,它会找到的,找不到也会发明出来。每个新成员都有一个党内称呼和一个紧急电话号码。用这个号码,信息不必一层层逐级上传,成员可以直接同“亚当•塞勒涅”,即迈克通话。

  安全方面:以一个双重原则为基础——不让任何人掌握一切,但任何情况都可以放心地托付给迈克。

  双重原则头一半的合理性是毋庸置疑的。只要是用上药物和其他手段,任何人都可能被击垮。这时,惟一的防卫方式就是自尽,而这很难做到,几乎不可能。当然,“中空齿”(里面装*)这类方法还是有的,既传统又新奇,而且几乎可以做到万无一失——教授要确保我和怀娥都已配备了这一招。我不知道教授给她的“最后的朋友”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反正我没不打算配备我自己的,这些复杂的细节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再说,我还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自杀。我可不是当烈士的料。

  迈克自然没必要自杀。药物不能麻醉他,疼痛不能刺激他。他把所有有关我们的信息都存放在一个独立的记忆库中。这个记忆库由一个加密指令控制,只有我们三个人的声音可以将它打开。另外,考虑到肉体的脆弱,我们又加了一个指令,在紧急情况下,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可以锁住记忆库,不让另外两个进入。在我这个全月球最出色的电脑技师看来,一旦锁定,即使迈克也无法开启。当然,最让人放心的还是,根本没有人会向主控电脑查询这份档案,因为没人知道它的存在,也没有人会怀疑迈克的身份。还有什么比这更安全的呢?

  惟一的风险就是这台觉醒的机器总有些异想天开的想法。他总能表现出一些意想不到的潜能来,说不定哪天他能想个办法反整我们一下子——如果他想这么做的话。
  不过他永远也不会想这么做的。他对我——他的第一个而且是最长久的朋友——是忠心的;对教授是喜欢;对怀娥则是爱。当然,这与性无关。但是怀娥确实惹人爱,他们第一次交流就处得非常好。

  我信任迈克。在这样的生活中,你只能赌一赌;这一把我把一切都押上去了。
  由此,我们的安全系统就建立在对迈克的完全信任上了,而我们每个人都只了解各自必须了解的一切。以党内成员及其称呼的树状系统为例,我只知道我的支部成员以及三个直属下级的党内称呼,这些就是我所必须清楚的一切。迈克建立了党内称呼系统,又给每个成员指定了电话号码,并保留了一份成员的真实姓名同党内称呼对应的人员名单。比如说,一个叫“丹尼尔”的组织成员(我不会知道这个人,因为他是“D”级,在我的下两级)招收了新成员弗雷茨•舒尔茨。丹尼尔向他的F级上级报告了这件事,但并不汇报他的名字。之后亚当•塞勒涅打电话给丹尼尔,指定舒尔茨的党内称呼为“恩布罗克”,然后根据丹尼尔提供的号码打电话给舒尔茨,告诉他其党内称呼为恩布罗克,同时给他一个紧急电话号码。每个人的紧急号码都不一样。

  即便是恩布罗克的直接领导对他的紧急号码也是一无所知。既然是不知道的事,无论怎么下药,怎么折磨,无论使用何种手段,你也不可能泄露什么的,就连无心之过的口误也不可能泄露什么。

  现在,假设我要联系恩布罗克同志。我对他一无所知。他可能家住新加坡,也可能就是我家附近那家商店的售货员。我不用层层下传,然后祈祷他会收到消息。我只给迈克打个电话,他可以马上为我连接恩布罗克,连号码都不必给我。

  或者假设我需要同我们的一位同志通话,他正为我们即将在月球每个音像店发行的卡通片作准备。我不知道他是谁,可因为有情况我需要和他谈一谈。

  我打电话给迈克。他知道每一件事——很快我就和那位同志联系上了——而他也知道,这是亚当•塞勒涅安排的电话,没有任何问题。“我是博克同志”——他不认识我,但首字母“B”告诉他,我是个重要人物——“我们必须作如此如此的变动。请转告你们组长,并让他核实一下,行动吧。”

  我们还需要增加一些设备。有些同志没有电话;有些只能在某些时间才能联系到;有些边远地区还没有电话服务。不管怎样,迈克了解一切——除了少数几个互相之间已有面对面接触的人以外,我们其余的人都不知道任何能危及其他人的信息。

  在我们做出“在某些情况下迈克应该与所有同志进行声音上的直接交流”这一决定后,就很有必要给他输入更多的声音模型,把他装扮起来,使之形象更丰满,更符合“亚当•塞勒涅,自由月球临时委员会主席”的角色。

  事实上,迈克的确需要更多的声音模型,因为他只有一个语音合成器,而他的大脑能同时与十二个,甚至一百个人对话(不清楚到底是多少)。如同一个象棋大师能同时跟五十个人对弈一样,区别只在于,迈克可以同时与更多的人对话,多得多。

  随着组织的不断壮大,亚当•塞勒涅的电话愈加频繁,这就会引起瓶颈效应,阻碍交流,而这种联系交流在我们行动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是至关重要的。

  除了给他输入更多的声音模型,我还要替他加装静音模式。在我们同迈克通话时,或许会有哪个蹩脚电脑技师碰巧走进机房。发现主控电脑叽哩咕噜自言自语,再笨的人都会起疑心的。

  语音分析合成器是一种老式设备。人的声音是由不同的嗡嗡声和嘶嘶声混合而成,再漂亮的花腔女高音都一样。语音分析器分析这些嗡嗡声和嘶嘶声,建立起各种声音模型,计算机就能读取了。合成器则是一个小盒子,它也能发出嗡嗡声和嘶嘶声这两种声音,并能控制改变这两个元素来匹配那些模型。人也可以用语音合成器,发出的就是一种人工合成声。一个编程得当的计算机可以迅速方便地合成清晰的声音,跟你说话没什么两样。

  电话线中的声音其实是电信号,而不是声波。迈克通过电话进行交谈其实根本不必经过语音合成器的音频部分。声波只是电话那头的人才需要。位于*综合大楼的迈克完全没有发出声音的必要,所以我计划消去这些声音,这样就可以消除被人发现的危险。

  我先在家里干起来,大部分时间都是使用三号臂。努力的成果是我做成了一个匣子,里面挤进了二十条声音线路,同时消除了音频部分。完工之后,我打电话给迈克,通知他开始“生病”,而且是一种能让监守长官坐立不安的病。此后我便静待消息。
  我们以前也玩过“装病”这套把戏,那是斯迪亚杰大厅动乱之后不久的事。一知道自己没被怀疑,我就回去上班了。那天是礼拜四,就是阿尔瓦雷斯将那次动乱的记录存入斑马文档的那个礼拜。他在文件中列出了约一百个人的名字(那天参加会议的总人数大约三百人),其中包括肖特•姆科朗、怀娥、教授和芬•尼尔森,可是没有我——他的探子显然没有发现我。他在自己的版本里描述了监守长官指派的那九个警卫是如何维护和平,又是如何被人冷血地谋害。文中同时还提到了我方的三位死者。

  一个星期以后又增添了一份补充说明:“臭名昭著的新加坡月城颠覆分子怀娥明•诺特于5月13日星期一发表了煽动性演说,并制造了暴动。在这次暴动中,我方九名英勇的警卫不幸以身殉职。目前怀娥明•诺特仍在月城,未被缉拿归案,她也未返回其新加坡区的老巢。目前初步确定,她已葬身于这场她自己发动的大屠杀中。”这个附件承认了先前的文件未曾提及的事:尸体失踪了,确切的死亡人数并不清楚。

  同时,这个补充说明还确定了两件事:怀娥不能回家了,也不能再做她的金发女郎。

  我没被查出来,于是我又重新开始抛头露面,接待顾客,登录上机,从卡内基图书馆调出文件。其他时间花在让迈克读出斑马文档以及其他特别文档的内容上。当时我还没有自己的电话,所以我只能在鸿运大饭店的房打。那个星期,迈克老烦我。他就像个急性子小孩(他本来就是),急切地想知道我什么时候去取笑话。如果我不能过去,他准备打电话告诉我。

  这让我很不高兴。不过我不得不提醒自己:在迈克看来,分析笑话和解放月球同样重要——而且你不能对一个孩子食言。此外,有个担心一直困扰着我:如果去*综合大楼,他们会把我抓起来吗?我们知道教授没能脱开干系,所以只能睡在鸿运大饭店里。那帮人知道他当时在会场,却从来没有搜捕他。后来我们得知他们已经开始搜捕怀娥,我更着急了。我脱得了干系吗?说不定他们正等着把我悄没声息地抓起来吧?我得弄清楚才行。

  所以我打电话给迈克,叫他装肚子痛。他照做了,我被叫了进去——没遇到任何麻烦。除了在车站口出示*,又在*综合大楼的新警卫面前出示了一回外,一切如常。我和迈克聊了会儿天,挑了一千个笑话(我跟迈克达成协议,我每隔三四天向他解释一百个笑话,不能再快了),叫他消除病状,恢复正常。然后我便打道回府了。出楼前顺便去了总工程师那里,给他送去一张账单,上面包括工时费、差旅费、工具费、材料费、特殊服务费——能列的我都列了。

  那之后,我每个月去看迈克一次。我没有危险。我去迈克那里都是他们叫我去的,让我修理那些他们自己的员工解决不了的故障,而我总能“修理”好,有时很快,有时要用一整天,还得经过许多次测试。每次我都非常小心,特意在机器盖板上留下工作过的印迹,还将测试前后的情况打印成文件,写明问题出在哪里,我是怎么分析的,又是怎么解决的。每次我一来,迈克就能运行顺畅。于是,我成了他们不可或缺的人。

  所以,准备好他的语音分析合成器的新附件之后,我马上叫他“装病”。三十分钟之后,我接到了命令。
  这次迈克耍了个新花样,他的“病”就是让监守长官住所内的环境发生急剧变化。先升高温度,然后降下来,十一分钟一个循环。气压波动的循环时间就更短了,足以使人的神经处于极度紧张状态,可能还会引起耳痛。

  不过一套房间,温压居然由主控电脑控制!在戴维斯隧道,整个家和农场的气温气压我们都是用的土办法。每一个房间都装有反馈警报,这样一旦哪里出了问题,就会有人从床上爬起来手动控制,直至问题解决。这样做的好处在于,一旦出现问题,不至于整个农场都受影响:奶牛受凉了,但玉米不会有问题;小麦地的灯灭了,蔬菜还可以好好的。现在,迈克能把监守长官的住所搞得天翻地覆,却没人知道该怎么解决。这表明,一切全都依赖一台电脑的做法是多么愚蠢。

  迈克却高兴极了,这才是他真心喜爱、完全理解的幽默呢。我也很喜欢这个玩笑,所以叫他继续折腾,开开心——我则摊开工具,拿出那个小黑匣。

  这时,值班的电脑技师过来了,又是砸门,又是打铃的。我不慌不忙地答应着,右手拿着五号臂,故意露出残臂。这副样子谁见了都会难受,有些人甚至会觉得恶心。
  “嘿,伙计,你究竟想干吗?”我问道。
  “听着,”他说,“长官正在发火呢,你找到故障没有?”
  “请代我向长官致意,并转告他,只要我一找到出错的电路,我即使用手操作也会让他重享他那宝贵舒适的生活——前提是我不被愚蠢的问题耽搁。我已经卸下了盖板,你不会想就这么开着门站着,让灰尘跑到机器里去吧?不过管事的人是你,想开门就开吧,但要是机器因为这个出了问题,就得你自己来修理了。我可不愿离开暖和的被窝来帮这种忙。你还可以把这些话都告诉你那混蛋长官。”
  “伙计,说话干净点。”
  “管好你自己吧,小家伙。是你关门走人,还是我回月城?”我说着,像举棍子一样举着我的五号臂。

  他关上了门。我其实没兴趣侮辱这个可怜虫,不过是为我们那“尽可能让每个人的日子不好过”的政策做点贡献罢了。他已经感觉到给监守长官办事不容易了,我的目的就是要让他觉得更加难以忍受。

  “要我加大幅度吗?”迈克问道。
  “嗯,持续折腾十分钟,然后来个急刹车。接着小幅度地波动一小时,我说的是气压。尽可能地反复无常,尽可能地猛烈。知道什么叫音爆吗?”
  “当然,就是指……”
  “不必下定义。略去主要效果,每隔几分钟晃晃他的送气管道,让它产生类似震音的效果,然后再来点他忘不了的。嗯——迈克,能让他厕所的水倒灌出来吗?”
  “当然。所有厕所吗?”
  “他有几个?”
  “六个。”
  “那好……设置个程序,让水倒流,浸透他的地毯。不过要是能找到离他卧室最近的那个厕所,最好让水猛喷出来,喷到天花板上才好呢。办得到吗?”
  “程序设置完毕。”
  “很好。看好了,这是给你的礼物,宝贝儿。”
  在语音合成器的音箱中刚好有点空间可以藏那个匣子,我用三号臂把它嵌了进去,花了我四十分钟。我们测试了语音分析合成器,然后我叫迈克打电话给怀娥,检测每一条线路。

  整整十分钟,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这十分钟里,我在盖板上留下了工具拆装痕迹,毕竟无论什么故障,盖板总是要打开的。我收好工具,装上六号臂,又浏览了正准备打印的一千个笑话。我发现消去语音合成器的音响部分其实没多大必要。这方面迈克早就想到了,只要有人开门,他就立即切断通话,他的反应速度至少是我的一千倍。我却把这一点给忘了。

  他终于说话了:“二十个线路全部正常。我在怀娥说话过程中切换了线路,但她没有注意到任何不连贯;我给教授打了电话,向他问了好;还打到你家跟姆姆聊了会儿天;三个电话同时进行。”“那咱们就成功了。你以什么借口给姆姆打电话?”
  “我让她叫你给我打个电话,我说我是亚当•塞勒涅。然后就聊开了。她很健谈,跟她聊天还真不错。我们谈到了上礼拜二格列格的布道。”
  “你都说了什么?”
  “我告诉她那次布道我也去了,曼。我还将其中一段诗歌背了一遍。”
  “哎哟,迈克!”
  “没事的,曼。我告诉她我坐在后排,最后唱赞美诗的时候提前出来了。她也没多问。她明白我不愿被人看到。”

  姆姆可是整个月球最好打听的女人呀。“应该没问题。不过下次可不要这么做了。嗯——不,就那么干吧。参加——监听——那些会议、讲座、音乐会之类的东西。”
  “除非哪个好管闲事的人手动关了我的拾音器!曼,监控那些玩意儿,我可没监控电话拿手。”
  “很简单啊。不用固态电子触发器,强行进入。”
  “那么做太野蛮,而且不公平。”
  “迈克,这世上哪还有公平可言。既然无法可想——”
  “——于是只得忍受。曼,这是个只能笑一次的笑话。”
  “那太遗感了。咱们不妨改一下:既然无法可想,干脆扔一边去,换上更好的。我们正在做的就是这种革命。你上次计算出来的几率是多少?”
  “大概是一比九,曼。”
  “这不是更糟了吗?”
  “接下来几个月情况会更糟,我们还没到真正的紧要关头呢。”

  “是啊,扬基队的状态也落到谷底了,简直钻进了地下室。哦,算了。还是说点别的吧。从现在开始,无论你和谁交谈,如果他去参加过讲座或者其他什么的,你就说你也参加过——回忆一些内容,让他们相信这是真的。”
  “记住了。可为什么呢,曼?”
  “你读过《红花侠》①吗?也许公共图书馆里有。”
  【① 和下面的约翰•高尔特、沼泽狐都是小说或历史上著名的神出鬼没的英雄或游击队员。】
  “读过,要我再读一遍吗?”
  “不,不用了。你就是我们的红花侠,是我们的约翰•高尔特,我们的沼泽狐,我们的神秘人物。你在所有的地方都畅行无阻,对所有的事都了如指掌,进镇出镇从来不需要*。你无处不在,却没一个人能看见你。”

  灯光阵阵闪动,这是迈克的一阵轻笑:“很好笑,曼。一次好笑,两次也好笑,也许还能一直好笑下去!”
  “这是个永远好笑的玩笑。迈克,捉弄监守长官的事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
  “四十三分钟之前,不过那些爆音还在继续。”
  “我敢打赌,他非牙疼不可。让他再疼十五分钟,然后我报告工作完毕。”
  “明白。怀娥给你留了言,让你别忘了比利的生日派对。”
  “哎呀!那些捣乱的事都停下来,我得走了,再见吧。”

  我急匆匆地冲出来。
  比利是安娜最小的孩子(总共八个,三个还没结婚)。她以后再生育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我跟姆姆一样,小心翼翼,尽量不表现出对比利的偏爱……可他确实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他读书认字都是我教的。他长得或许有些像我。

  我到总工程师办公室交了账单,并要求见他。进了门,发现总工程师情绪有些激动;看来又被监守长官数落了。
  “听我说,”我说,“今天是我儿子的生日,我可不能迟到。不过,走之前必须给你看点东西。”

  我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个信封,把东西倒在桌上:一只死苍蝇,是我用滚烫的电线烤焦后带来的。在戴维斯遂道,我们对苍蝇从来防得很严,尽管如此,也会有那么一两只趁着气密闸门开着的时候从月城飞进来。这只就是在我需要的时候主动送上门来的。

  “看见了吗?猜猜我在哪儿发现的?”
  我拿这个假冒的证据做文章,先是就精密机器的维护长篇大论了一番,然后谈到门老开着的问题,最后告了那个值班电脑技师一状。“灰尘会损坏计算机的。昆虫更是不可容忍!可是你的值班人员却当那里是管铁站,跑进跑出。今天,那个白痴冲着我大喊大叫,两扇门都开着。下次要是再发现哪个招苍蝇的笨手笨脚的家伙动过盖板的话——算了,反正是你们的机器。不过要是老出事,我可应付不过来。我来干些杂活,只是因为我喜欢精密机器。我不能忍受眼睁睁地看着它们被人虐待!再见。”
  “等等,我跟你说——”
  “对不起,我得走了。不管你接不接受,我可不是专杀害虫的。我是个电脑技师。”
  不让人说他想说的话,世上最令人沮丧的事莫过于此。如果运气好,监守长官再帮点忙,到圣诞节总工程师就应该能得胃溃疡了。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迟到了,只好老老实实向比利道歉。
  全怪阿尔瓦雷斯,这家伙想出了个新办法,搜查离开*综合大楼的人。因为急着要回家,我接受了骑兵的搜查,连一句难听的话也没说。可是那一千个笑话让他们不安了。
  “这是什么?”其中一个问道。
  “电脑纸。”我说,“测试记录。”
  他的同伴也走了过来。估计他们不识字。他们想没收那些笑话,我则要求把总工程师叫来,于是他们只好放我走了。我倒没觉得不高兴。这样的事情、这样的警卫越多,人们对*的厌恶也就越深。

  鉴于党内成员有时会给迈克打电话,我们决定把他包装得更像一个真人。我关于监听音乐会、戏院之类的建议只不过是这一措施的副产品而已。迈克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有些与众不同,这在综合大楼跟他聊天时是注意不到的。你跟人通电话时,电话里总有背景杂音,你听得到他的呼吸、心跳甚至身体移动的声音,当然一般我们不会太在意这些。即使通话时对方用了隔音罩,里面也不是完全没有噪音,那点噪音就足以“填满空间”,让你感到对方是个被周围环境包围着的人。
  但这些,迈克没有。

  那时,迈克的声音在音质、音色上都已经是很“人化”了,很有特点。他可以是男中音,北美日音中还夹杂点澳洲腔。当他(她)是“米歇尔”的时候,声音则是清脆、带点法国味的女高音。同时,迈克的个性也随之成熟起来。当我第一次把他介绍给怀娥和教授时,他听上去就像一个腼腆的小孩子。短短的几星期内,他不断成长,直至在我眼里成为一个和我一般年纪的男人。

  迈克刚有意识时的声音模糊刺耳,讲的话我们几乎听不懂。现在却很清晰,在单词和习语的选择上也做到了前后一致——跟我通话时,他的语气就很口语化;与教授通话带点学者味;对怀娥就有了讨好、献殷勤的口吻。他可以按人们对每个成熟个体的不同看法、不同期望值进行变化。

  可是迈克通话时,背景是死的,一片寂静。
  所以,我们要加入背景声。迈克也是一点即通。他不会把自己的呼吸声弄得很响,通常情况下你也注意不到通话另一方的呼吸声。每一次他都要加一点修饰,比如,“对不起,曼尼,电话铃响时,我正在洗澡呢。”——这才让人听到急促的呼吸声。或者,“我刚刚正在吃饭,忙着咽下去好接电话。”自打他正儿八经地开始做“人”,甚至对我都玩起了这种花招。

  我们把“亚当•塞勒涅”的情况拼凑在一起,在鸿运的房间里反复讨论:他多大年纪?长相怎样?是否结婚?家住哪里?做什么工作?有何兴趣爱好?

  最后我们达成一致:亚当,四十来岁,身体健康,精力充沛,受过良好的教育,对文理两科均有兴趣,有深厚的历史功底。他还是一名象棋选手,可是鲜有时问参赛。他的婚姻状况最普通不过,与另一位丈夫共同拥有一个妻子,有四个孩子,是家里的老大。据我们所知,他的妻子和另一位丈夫均不参与政治。
  他强健、英俊,有一头银白色鬈发,父母两人中一人为第二代月球人,另一人为第三代。按月球人的标准,他很富有,在新利恩、新加坡月城和月城都有资产。在月城他有几处办公室,专门负责月城以外事务的办公室共有职员十二名,另外他的私人办公室配有一名男助手和一名女秘书。

  怀娥还想弄清他与那女秘书是否有什么瓜葛。我叫她打住,告诉她那纯粹是隐私。怀娥很恼火,告诉我她才不是对别人隐私东打听西打听的人呢——我们不是想塑造一个性格丰满的角色吗?我们决定让他的办公楼位于金融区正中心三号坡道靠南的“老圆顶”。如果你了解月城,就应该记得“老圆顶”的一些办公室有窗户,在那里你可以越过圆顶俯瞰外面的景色。我想应该把这里设置为迈克通话时的背景。

  我画了张楼层平面图,并在上面标明了迈克的办公室:埃特纳月球和格林堡有限公司分别位于它的两侧。我带着袖珍录音机做了实地采音,迈克则监听那里的电话,从而获取了更真实的背景音效。

  从那以后,你与亚当•塞勒涅通话时的背景就不再是一片死寂了。如果是他的秘书“厄休拉”接的电话,你会听到:“塞勒涅联盟,月球要自由!”接着,她会说,“请稍等!塞勒涅先生正在接另外一个电话。”这时你会听到厕所冲水的声音,于是你明白她撒了个小小的不带恶意的谎。也有可能是亚当自己接的电话,他会说:“我是亚当•塞勒涅。自由月球。请稍等,我先把电视关了。”

  接电话的也有可能是他的助手:“我是艾伯特•金瓦拉,亚当•塞勒涅的机要助理。自由月球。如果是党内事务的话……您的党内称呼是——噢,请别担心,我可以代表主席处理这些事。”

  最后一种情况其实是个圈套,因为按规定,每位同志只能同亚当•塞勒涅谈事情。我们不会惩罚那些上当者,但会提醒他的支部组长,不能对这些同志委以重任。

  我们的努力得到了响应。“自由月球”或“月球要自由”先是在青年人中流行起来,接着在好市民中也开始流传开来。我第一次是在商务电话里听到这些口号的。当时,我差点儿没高兴得掉了牙。我马上打电话向迈克询问这个人是不是我们的党员。结果不是。于是我建议迈克照党谱一级级查找,看是不是有人能将他吸收进我们的组织。

  最有趣的响应应该算斑马文件中的那个了。在我们塑造亚当•塞勒涅后不足一个月的时间里,这个名字就被列入工贼头目的安全档案,名字后还注明:这是某个新的地下组织头头的假名。
  阿尔瓦雷斯的眼线们对亚当•塞勒涅展开了调查。几个月后,他的斑马文件中的档案建成了:男,三十四至四十五岁。在老圆顶南侧有办公室,除礼拜六,每天上班时间为上午九点到下午六点,其余时间电话需要转接。根据其上下班行程从未超出十七分钟的事实,可以推断此人家在城内。家中有孩子。从事工作包括股票经纪、农场投资等。经常观看戏剧、音乐会等。可能为月城国际象棋俱乐部和月球国际象棋协会成员。午餐时间进行射击和其他高强度运动,可能还是月城运动俱乐部成员。此人爱好美食,但同时注意控制体重。具有非凡的记忆力和数学天赋,决策型人物,能迅速做出决定。

  有一名探子声称自己在市戏剧团重演《哈姆雷特》时,歇幕期间曾与亚当•塞勒涅有过交谈。阿尔瓦雷斯记下了那人的描述一一他们所描述的亚当竟然与我们所设计的形象几乎完全吻合,只是没有提到鬈发。

  不断有人声称获得了亚当的电话号码,但是到最后都发现是错的,这让阿尔瓦雷斯有些气急败坏。
  (不是空号,空号已经用光了。迈克现在是手头有什么号用什么号,只要这个号还没分配出去就行。如果有新的电话用户占用了我们的号,只需换个号完事。)
  阿尔瓦雷斯固执地认为是号码中的某一位数字出了问题,于是命令手下更换其中的数字轮流拨打,试图找到“塞勒涅联盟”的窝——迈克一直在监听阿尔瓦雷斯的办公室,所以我们听到了这些命令。于是迈克搞了个地道的迈克式恶做剧:无论阿尔瓦雷斯的手下如何改变号码,电话无一例外都打到了监守长官的寓所。结果,阿尔瓦雷斯被召了进去,被监守长官狠狠训了一通。

  我不可能去指责迈克,但我警告他,这样做会让某些机警的人意识到有人在计算机上做了手脚。迈克却回答说,他们还没那么聪明呢。

  阿尔瓦雷斯努力的主要成果就是,他每得到一个亚当的号码,我们就能发现一个奸细——新的奸细。那些早前已经发现的奸细我们根本就没给电话号码,而是把他们编入转着圈子互相告发的特别分会,让他们彼此揭发去吧。但在阿尔瓦雷斯的帮助下,我们很快就发现了那些新的奸细。我想,阿尔瓦雷斯对他雇来的眼线们肯定很不满意:两个失踪了,我们的组织当时已拥有六千成员,却也没能找到他们。我想是被阿尔瓦雷斯自己干掉了,也有可能是不堪盘问,死了。

  塞勒涅联盟并不是我们惟一的幌子机关。月球之家比它大很多,也是一个幌子,但这家公司是确实存在的。它的主要办公地点在新加坡,但在新格勒和月城设有分豁,共有上百名职员,其中绝大多数不是党内成员,在我们所设立的机构中它的运作是最 复杂的。

  迈克在其总体计划中列出了一长串我们必须解决的问题。其中之一是资金问题,另外就是如何保护弹射器免遭来自太空的袭击。

  第一个问题,教授曾想过抢银行,不过最后还是不情愿地打消了念头。可我们最终确实抢了银行、事务所,还有*。这是迈克的主意,是他和教授共同努力的结果。起先,迈克并不清楚我们为什么要用钱。他无法理解金钱带来的压力,不明白金钱何以让人如此伤脑筋,这就像他对“性”一无所知一样。他手头处理着数以百万的金钱,从没想过钱会成什么问题。他最初的提议是开一张*专用支票,这样我们想要多少就能拿多少。

  教授被这个提议吓了一跳,于是向迈克解释兑现一张数额庞大,比如说面值一千万*券的*公款支票的危险性。
  不过他们还是这么干了,只是用不同的名字在整个月球不同的地方分批进行。每家银行、事务所、商店、各种机构(包括*当局),总之,只要是由迈克管账的,都曾为党做过“贡献”。

  这其实是个累进式的诈骗案,我不懂,但教授明白其中的道理,无所不知的迈克也明白:所谓钱,大多数只是账本上的数字而已。
  举个例子——无数方法中这只是九牛一毛而已:我儿子谢尔盖,十八岁,是我们的党内成员。他按指示在联邦均险公司开了个账户。之后,他不停地存存取取,每一次存取都出一点小错误。每次存款,账户上显示的存入金额总是多于他实际存入的款额,而每次取款账户显示的取款额总要少于实际取款金额。几个月后,他的这项工作地点转移到了城外,把账户转到第谷信托投资公司。此时的账户资金已涨至原先数目的三倍,他把这笔钱的绝大部分提出来,上交给他的组长。迈克完全清楚谢尔盖应上交的数目,但是(因为他们都不知道亚当-塞勒涅和银行的簿记员是同一个人)组织还是要求每个人向亚当汇报交易情况——虽然这种做法本身不甚诚实,但实施者本人却必须诚实。
  这笔钱大约有三千新加坡元。把它放大好几百倍,你就应该对我们做的事大致有点概念了。

  我无法描述迈克为了隐瞒成千上万起这类偷盗事件而在做账时使用的那些骗术、花招。我只知道,在审计人员眼里,机器是永远诚实可靠的。他会进行测试性运行来检测它们是否运行正常——但他不会想到,在机器本身已经不可靠的情况下,测试并不能证明什么。而且,迈克的盗窃行为从未大到足以阻碍经济运行的地步。就像抽了五百毫升的血,这个量根本不足以伤害捐赠者的身体。这些钱来源广泛,我也说不清蒙受损失的到底是谁,但是整个计划让我觉得心里很不踏实。从小到大,所有人都教我要诚实,除了对*。教授声称,发生的实际上是一场轻微的通货膨胀,因为我们把偷来的钱重新投入了月球经济。我知道迈克对这些钱都一一作了记录,革命后这一切都将得到补偿,不过到那时偿还这笔经费将不再困难,因为我们再也不必受*的肆意榨取了。

  良心只好让它睡大觉了。通观历史,为战争筹饷,没有哪个*不欺诈百姓。相比之下,我们的作为实在算不了什么——革命也是一场战争啊。

  这笔钱几经转手后(每次迈克都会让它增值一点),最后成为月球之家公司的主要财政来源。这是个混合公司,一方面从事信托投资,另一方面从事债券业务。那些顶着“风险资本家”美名的担保人只管大笔购买赃款转化的债券,丝毫不管这家公司的账目。因为替公司做账的是迈克,大家都知道,电脑是最诚实、最清廉的。

  不管怎么说吧,这家公司的股票在新加坡月城交易所上市了,同时还在苏黎士、伦敦和纽约上市。《华尔街周刊》称它为“一项诱人的、高风险高回报的投资,有着惊人的增长潜力”。
  月球之家公司还是一家工程开发公司,有许多工程项目,大多是合法项目。不过它最主要的任务是秘密建造另一个弹射器。

  这项工程不可能保密。采购零部件,建造氢聚变发电站(我们一开始就否定了利用太阳能,原因不言自明),这些行动不可能掩人耳目。所有零部件都从匹兹堡订购,加州大学标准件。我们很乐意付给他们一大笔预付款以保证最上乘的机器品质。同样,要造一个感应场长达几公里的定子①,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是不可能的。更重要的是,随便-什么大工程,你不可能不招募一大批工人,同时又不被外人察觉。当然,弹射器大多是空的,弹射端的定子环彼此之间也隔着很远,但就算这样,以*的三级弹射器为例,长度加在一起足有一百公里,在任何一张月球地图上,它都是一个地标。不仅如此,因为它的庞大体积,即便不用高倍天文望远镜人们也能从地球上看见并拍到它。在雷达显示屏上它显示得清清楚楚。
  【① 发电机、涡轮等机器的主要部件之一,转子绕其旋转。】
  我们造的弹射器短一些,只够得上十级。即便如此,它也有三十公里长,根本隐蔽不了。
  所以,我们采用了爱伦•坡小说《被偷的信》中所使用的方法。

  我曾对迈克无休止地看小说产生过疑问,不知道他能从中获得什么奇思妙想。后来才知道,他从这些故事中可以体验人类的生活,远比他在现实中体会到的多。小说向他展示了完整的人类生活,而普通人对这种生活往往熟视无睹,认为理所当然,只不过是过日子罢了。除此之外,迈克还从那些他称为“非真信息”的小说中获得了许多好点子。掩蔽弹射器的方法就是他从爱伦•坡那里学来的。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隐藏;弹射器必须置于地下,这样它就不会被眼睛或雷达发现。但隐藏方式必须巧妙,在月球表面的隐藏点一定要保密。

  可是,要隐藏这么个大怪物,还有那么多工作人员,到底该怎么办呢?这么说吧:假设你住在新利恩,你知道月城在哪儿?当然,在克里西姆东边,每个人都知道。可是,纬度、经度是多少呢?嗯?找参考书查一查喽!如果你连这个都不清楚,那你上星期是怎么找到那儿的?哈哈,伙计,没必要搞那么清楚。我直接乘管铁,然后在托里切利转车,睡一会就到了。寻找确切位置是管铁的事。
  明白了吗?实际上你并不知道月城在哪里!你只是到达管铁南站后走出管铁舱而已,月城在哪里你根本不清楚。
  这就是我们掩蔽弹射器的方法。

  在昂德兰海地区,“每个人都知道”。但它实际所处的位置与我们所说的位置往往会差上一百公里左右,或偏东,或偏南,或偏西,或偏北,或者以上方位的组合。
  到现在,或许你可以在参考书上找到它的具体方位——结果书上说的仍旧是错误的。隐藏弹射器的位置在月球至今还极少有人知晓。

  从太空中,不管你是用肉眼俯瞰还是用雷达追踪,你都找不到它。那是个庞大的、说不清形状的洞,与月球上成千上万个其他山洞没有差别。弹射器藏于地下,随时可以发射。地上部分则是一座山脉,其貌不扬,不会引起任何怀疑,自然也不会有火箭光顾了。

  然而,无论是在建设中还是在建设后,那里始终有许多人。连监守长官都来过,还是格列格带他参观的。监守长官坐着邮政飞船来了。他的电子人收到了坐标图和一束雷达信号,借助这些,他才安全降落——降落点其实离掩藏点已经很近了。可是从那里出发必须乘罗林冈运输车过来,我们的车同过去从恩斯维尔到贝鲁迪的客车不同;它们原本都是货车,上面没有供人欣赏风景的窗子。加上一路颠簸得很厉害,得把乘客牢牢绑在座位上才行。监守长官要求坐进驾驶室,可是——不好意思,先生!——驾驶室只能坐下司机和助手,要保持车辆平稳,得两个人共同努力才行。
  三个小时后,他没有了解任何情况就打道回府了。在那里他只待了一个小时,对于为什么钻这些洞、地下等待挖掘的资源价值几何这类话题他毫无兴趣。

  工人和其他人没有监守长官那么重要,他们是通过四通八达的冰矿坑道来这儿的。走这些路线,骗过他们就更容易了。如果在行李中携带惯性导航仪,找到隐藏点还是可能的——不过我们的安全措施很严密。还真出了个随身携带导航仪的人,不过这个人因增压服破裂意外身亡了。他的遗物被送回月城,那个导航仪上显示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东西,因为事情发生后我就带着我的三号臂匆匆赶了过去。在氮气状态下,拆开导航仪然后重新封好,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当然,工作的时候我戴着氧气面罩,在那种气压条件下,可不敢闹着玩儿。

  我们在这里还接待了来自地球的重要人物,有几个还是*的高层官员。这次他们挑选了好走一些的地下线路。我猜监守长宫提醒过他们了。可即使是那条线路,也有一段三十公里的路程需要乘坐罗林冈运输车。其中有一位来自地球的客人,多里安博士,是位物理学家和工程师,一看就知道是个找麻烦的。路上,卡车翻了——那个傻蛋司机想抄近路一结果,风景看不成了,头灯也给砸烂了。我们派了两位党内成员为他驾车,结果可怜的多里安博士在一座尚未封顶的浮石圆顶小屋里待了七十二个小时,缺氧加上过量的辐射,最后他病倒了,不得不被送回月城。

  其实,让多里安博士四处看看也无妨。即便看了,他也发现不了我们的含糊其辞,注意不到我们所说的位置与我们实际所处的位置之间的偏差。哪怕没有太阳,也没有几个人会穿着增压服去看星星;哪怕看了,也没有几个人能看懂——如果没有帮助,没人能确定自己在地面的方位,除非他有相关仪器,而且懂得如何使用这些仪器,同时他还必须有对数表以及计时工具。即使用最原始的办法,至少也得有八分仪、对数表和一块精密手表。所以,我们甚至鼓励客人到地面上去看看。当然,如果有人带了八分仪或者类似于八分仪的现代仪器,他肯定会意外身亡。

  对于那些奸细,我们不会让他们意外身亡。我们让他们留下来,把重活分配给他们。他们的报告迈克都能看到。有一个奸细报告说他敢肯定我们找到了铀矿,在当时的月球上,这种东西还不为人知,中央工程更是好多年以后的事了。还有一个奸细偷偷带进了放射计量器。我们故意放了他一马,让他轻轻松松地把这东西放进钻井里。

  到了2076年3月,弹射器工程已经接近尾声,只差安装定子了。发电站已投入使用,长达三十公里的地下工程已经铺设了可视线路同轴线。大多数党内成员的工作人员都瘦成了皮包骨头。
  我们留了一名奸细,这样阿尔瓦雷斯会经常性地收到线报——我们可不想让他太担心,不然他会起疑心的。不过,在城市里,我们还是给他制造了很多麻烦。

118

主题

166

存在感

125

活跃日
帅哥离线 逻各斯的探索者
 5 

SOS团二星级★★

9楼
发表于 2009/07/18 | 编辑
第十章

  又过了十一个月。这段时间的变动比较大。怀娥受了洗礼,加入了格列格的教会。教授因身体越发赢弱而不得不放弃教学工作。迈克则开始写起诗来。扬基队一直没有走出低谷。如果他们以小比分输掉联赛,付钱给教授我还无话可说,但一个赛季里就从三角锦旗得主衰败到这种地步——所以干脆不看他们的比赛了。
  教授的病是装出来的。他这个年纪的人,没有谁身体赶得上他。他每天在旅馆房间里锻炼三小时,穿着三百公斤重的铅质睡衣睡觉。我和怀娥也是如此。她恨透了铅睡衣。

  我觉得怀娥不会骗我说自己穿了铅睡衣,其实只穿着平常睡衣睡得舒舒服服。不过我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还没跟她上过床呢。
  她已经成了戴维斯家里的一员了。
  只花了一天,她对姆姆的称呼就从“戴维斯女士”变成了“姆姆女士”,再一天,成了姆姆。现在则是手臂环着姆姆的腰,一副亲热的样子,叫法也改成了“咪咪姆姆”。
  当斑马文档中显示怀娥不能再回新加坡时,西迪丽斯将她带到自己的美容院里,花了几小时,为她做了个小小的手术。手术后她的皮肤依然暗黑,不过这次再也洗不掉了。西迪丽斯还为怀娥做了头发,仍然的黑色,看上去很乱,好像没有好好地梳理的样子。另外还做了些细节处理——不透明的指甲油,脸颊和鼻孔里插入了整形模具。当然,她那副黑色的隐形眼镜也得继续戴着。等西迪丽斯弄完,怀娥就可以放心大胆地与人幽会,从此不必担心自己的妆容了。
  现在她完完全全变成了有色人种,有世系可循——泰米尔人,有点安哥拉血缘,德国人。
  我也不再叫她“怀娥”,开始管她叫“怀玛”了。
  她太漂亮了,每次袅袅地走在廊道上,身后总跟着一群群男孩子。

  她开始向格列格学习农事,但遭到了姆姆的反对。怀娥高大,聪敏,也很勤快,但农场上基本都是些男人的活。只要她在农场,家里包括格列格和汉斯在内的男劳力干活全都心不在焉了。她干的那点活儿还不够抵销男人在她身上浪费的时间呢。所以怀娥重新回去做家务。后来,西迪丽斯把她带到美容院去当了帮手。

  教授有两个用来*的账户,一个主要是按照迈克总结的“首席见习骑师”规律*,另一个则按照他自己所谓的“科学”系统*。但到了2075年7月,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其实是一窍不通。从那以后他就只用迈克的系统了,同时增加赌资,分散赌注。  教授赢来的钱用来支付社团的花费,而迈克欺诈得来的钱则用于资助建造弹射器。但教授对*已经失去兴趣了,只是根据迈克的指示*。他也不再阅读赛马杂志了。伤心啊。当一个*老手歇手的时候,他生命中的某种东西就消失了。

  柳德米拉生了个女儿,他们说头胎生女孩代表好运。我也很高兴——每个家庭都得有个女孩。怀娥在助产方面的纯熟技能令我们的女人们很是吃惊,然而她对照顾孩子的无知也让她们惊诧不已。我们的两个大儿子总算都娶了亲,十三岁的特迪也被招进了别人的家门。格列格从临近的农场雇了两个小伙子。我们一起工作,一起吃住。六个月后,他们就被招进了门——事情办得并不草率,我们彼此认识很多年了,家族之问也有多年交情。自从柳德米拉成婚,我们一直面临男少女多的不平衡状态,现在这个问题总算解决了。另外,这些年家族一直没有招丈夫进门,那些儿子还没成婚的妈妈难免眼馋,闲言碎语自然是少不了的——姆姆觉得那些人根本高攀不上我们家族,所以也懒得与他们理论。现在,这个问题也不复存在。

  怀娥把西迪丽斯吸收进了自己的支部。而西迪丽斯又新招募了其他一些助手,组建了自己的支部。于是,“美你美容院”成了这场颠覆活动的基地。我们开始利用孩子送信,让他们做一些孩子能做的事——他们在走廊上监视或跟踪比大人更适合,不容易引起怀疑。西迪丽斯掌握了这个窍门,后来,她在美容院招募的那些女人全都学会了利用孩子这一招。

  没过多久,她就找到了很多小孩。这些孩子随叫随到,这样阿尔瓦雷斯所有的眼线都在我们的监控之下了。有迈克监听所有电话,又有孩子监视他们的行动,每一个眼线的一举一动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根本无法获得任何我们不想让他们知道的信息。只要眼线们从家中出发,或离开工作地点,随便去什么地方,孩子们马上就能知道——孩子们随时待命,队伍庞大。一个小孩打电话报告情况,另一个立即可以接上他进行新的监视。不久,我们不必等到阅读斑马文件,就可以知道眼线们的电话内容了。如果他们不在家里,而是在酒吧打电话,对他们可就更不妙了。有了我们的贝克街非正规军,眼线还没拨完电话,迈克已经等着听了。
  孩子们找到了阿尔瓦蕾斯在月城的副手。我们知道他肯定有这么一个帮手,因为那儿的奸细都从来不通过电话向阿尔瓦雷斯汇报。他们也不可能是阿尔瓦雷斯招募的,因为这批人谁都没有在*综合大楼工作。阿尔瓦雷斯本人又只在有地球方面的重要人物来访,需得他亲自负责警卫时,才会进入月城城区。

  后来发现,他的副手原来有两个:一个老家伙,曾经是个囚犯,现在在“老圆顶”摆了个柜台,卖点糖果,报纸,也**:还有一个是他儿子,在*综合大楼任公职。每次都由儿子将情报带进去,难怪迈克一直听不到他们的谈话。

  我们没有打草惊蛇。不过,从此我们就能比阿尔瓦雷斯提早半天收到眼线的现场报告了。这些情报挽救了我们七个同志的生命,这都得归功于那些五六岁的孩子们。荣誉归于贝克街非正规军!

  贝克街非正规军,不知道是谁替他们取的名字,我认为是迈克的杰作。我充其量不过是个福尔摩斯迷,他却真的认为自己就是福尔摩斯的哥哥迈克洛夫特……不过我也不敢说他肯定不是。“现实”是个很难把握的概念。孩子们并不这样称呼自己,他们一群群,一伙伙,各群有各群的名字。我们也没有告诉他们什么可能危及他们生命的大秘密。至于为什么要他们做这些事,这些解释工作西迪丽斯都交给当妈妈的自己了,只要不告诉他们真正的原因就行。只要是神秘有趣的事,孩子们都愿意做。看看他们的游戏就知道了,许多游戏都是得动动脑子的。

  “美你沙龙”成了信息交流中心——女人们的消息比《月球日报》还灵通。我敦促怀娥每晚向迈克汇报,并且不要做任何删减,不要专挑那些看上去重要的东西汇报。只有在迈克把一则消息同上百万个其他事件联系在一起以后,你才可能知道它是否重要。
  美容院同样也成了流言的发源地。起初,党组织发展很慢。但是后来,三人支部这种制度的威力渐渐体现出来,加上维和重骑兵比以前的警卫更让人难以忍受,于是党的队伍迅速壮大起来。由于人数不断增加,我们也开始加快了宣传步伐。反动言论,公开颠覆,地下活动,阴谋破坏,各种手段都用上了。一开始,这一切都由芬•尼尔森主管,当时的宣传活动还比较简单,同时又很危险(过去暗藏的*间谍实在太多了)。到现在,相当一部分宣传以及与宣传有关的工作都交给了西迪丽斯。

  很大一部分工作是散发些传单之类的事。宣传品从来没有出现在她的店里、我家里,或是酒店的那个房间里。散发工作交给孩子们完成,他们年纪小,还不认得字呢。

  西迪丽斯还是整天忙着给人做头发或其他什么的,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不过有天晚上,我一时兴起拉了西迪丽斯在大道上散步,西迪丽斯挽着我的胳膊。突然,我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还有那似曾相识的身影:胡萝卜红的头发,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皮包骨头的样子。她十二岁的样子,正是女孩子充分发育、身材丰满圆润之前迅速拔高的阶段。我觉得认识她,但说不上为什么,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见过她。

  我说:“嗨,亲爱的,看前面那个女孩子,橘红色头发,没用衬垫的那个。”
  西迪丽斯打量一番,说:“亲爱的,我知道你的品位很古怪,可她还是个孩子。”
  “去你的。她是谁?”
  “鬼才知道,要我叫她停下吗?”
  突然间,我的记忆如电影一样一一闪过。我真希望怀娥现在和我在一起——但是我和怀娥从不在公开场合一同出现。这个瘦弱的有着一头红发的女孩参加了那次聚会,就是肖特被杀的那个聚会。当时她靠墙坐在前面的地上,睁着一双大眼睛,表情严肃,听得很认真,还不时热烈鼓掌。再一次看到她是在一个自由飞行轨迹的末端:她蜷得像个球一样从空中划过,撞在一个黄外套的膝盖上。接下来,我又把那个黄外套的下巴给打烂了。

  我和怀娥能活着,自由地生活,就是因为这个孩子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的果断行动。
  “不,别和她说话。”我告诉西迪丽斯,“不过我想盯着她。要是你的非正规军在这儿就好了。真该死!”
  “等等,打个电话给怀娥,五分钟之后你就会有一个的。”我的妻子说道。
  我打了电话。然后和西迪丽斯继续慢慢逛着,不时浏览一下商店的橱窗,因为我们跟踪的目标也在看橱窗里的东西。

  七八分钟之后,一个小男孩向我们走过来,停下脚步喊道,“梅布尔阿姨好,乔叔叔好!”
  西迪丽斯拉起他的手说:“你好,托尼。亲爱的,你妈妈最近怎么样?”
  “很好,”之后又轻声加了一句,“我叫乔克。”
  “对不起,”西迪丽斯轻声对我说,“你盯着她。”然后带着乔克进了一家糖果店。

  她出了商店,赶上我,乔克嚼着棒棒糖跟在后面。“再见,梅布尔阿姨!谢谢!”他蹦蹦跳跳地走开了,不时转个圈儿,最后在那个小姑娘旁边停了下来,开始看橱窗展品,嘴里还不断地吮吸着棒棒糖。我和西迪丽斯回家了。

  报告在家里等着我们。“她进了‘摇篮孤儿院’,还没出来。继续跟踪她吗?”
  “再跟一会儿。”我对怀娥说,然后问她记不记得那女孩子。她记得,但同样不知道她是谁。“你可以去问问芬。”
  “还有更好的办法。”我给迈克拨了电话。

  这办法果然不错,“摇篮孤儿院”正好有电话,所以迈克可以监听。他花了二十分钟时间才获取足够的信息进行分析——许多人的声音混在一起,年纪都很小,根本分辨不出性别。但过了一会儿,他告诉我,“曼,有三个人的声音符合你描述的年龄和身体特征。但其中两个名字听起来像男孩,第三个每次有人叫‘黑兹尔’就会答应。喊叫这个名字的是个年纪较大的女人,好像是管黑兹尔的人。”

  “迈克,查一下过去那个组织的文档,看看有没有叫黑兹尔这个名字的。”
  “有四个黑兹尔,”他马上回答道,“就是她了:黑兹尔•米德,青年同志辅助队成员,住‘摇篮孤儿院’,生于2063年12月5日,体重三十九公斤,身高……”
  “真是神速!谢谢你,迈克。怀娥,取消跟踪。干得不错!”
  “迈克,打电话给唐纳,把这个消息传下去,这是个难得的好同志。”

  吸收黑兹尔•米德的事就交给女人们去办了。
  两个星期后,怀娥把她带到我们家来,我才再一次见到她。但在那之前,怀娥交上来一份报告,其中涉及对我们方针政策的改动。西迪丽斯的支部人员已满,但她很想要黑兹尔•米德。另外,西迪丽斯不敢肯定是否能够招收未成年的孩子。我们的制度只允许招募十六岁或十六岁以上的成年人。

  我把这件事提交亚当•塞勒涅和执行支部,并表明了我的态度,“据我理解,三人支部的制度是为了让我们更好地开展工作,而不是对我们进行制约。我看让塞西莉亚同志再增加一个成员也未尝不可,况且这也不会给我们的安全带来实质性的威胁。”
  “我赞成,”教授说道,“不过,我建议让她做个编外人员,不必纳入塞西莉亚支部。我的意思是她不必了解支部中的其他成员,除非是完成任务的需要。而且,我认为她这个年龄招募为正式成员有些不合适。真正的问题还是她的年龄。”

  “我同意。”怀娥发言了,“我本来也想说说这孩子年龄的事。”
  “朋友们,”迈克说道,语气中透着点缺乏自信(几星期来这还是头一次。现在,他已不再是孤独的机器,而是充满自信的行政首脑“亚当•塞勒涅”了)——“也许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们,之前我已经做过类似的变通了。当时我没觉得需要什么讨论。”
  “这不一样,迈克,”教授安抚他说,“当主席的必须运用他自己的判断。我们规模最大的支部是哪个?”
  “第五组。这是个双重支部,一重三人,一重两人。”
  “这没什么。亲爱的怀娥,西迪丽斯真想把这个孩子培养成为我们真正的成员吗?有没有告诉她必须要有为革命献身的精神?另外还必须告诉她,革命中会有流血牺牲,动乱,还有各种可能出现灾难。”
  “小姑娘要求的正是这些!”
  “可是,我的小姐,我们拿生命冒险,是因为我们已经成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冒这种风险,我们需要真正理解死亡的含义。孩子们并不知道有一天死亡会真正降临到他们身上。如果要对‘成年’下一个定义,那就是一个人到达明白他一定会死,而且能够坦然接受死亡的年纪。”
  “教授,”我说,“我自己就认识一些个子很高的孩子。我敢跟你打赌,他们肯定是我们的人。”
  “不跟你打这个赌,伙计。不过我估计他们中至少有半数是不合格的,到头来,我们会通过惨痛的教训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的。”  怀娥坚持道:“教授,迈克,曼尼,西迪丽斯觉得这孩子已经是个大人了。我也有同感。”
  “曼,你呢?”迈克问道。
  “得想个办法让教授亲自见见她,他就会明白了。我个人很欣赏她,尤其是她那种不怕死的战斗精神,不然我也不会提这事儿了。”
  最后我们休会结束了争论,此后这事就没有再谈起了。

  过了不久,在一次吃晚饭的时候,我又见到了黑兹尔,是西迪丽斯请她来的。看样子她并不认识我,我自然也没说见过她了。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她老早就认出了我。倒不是因为我的左臂。她记得当时有一个从新加坡来的高个子金发女人给我戴了顶帽子,还吻了我。另外她也早认出了怀娥明,她听出了怀娥明的声音,这一点怀娥永远也伪装不了。

  也有出入。我只得又一次介入,而姆姆也做了些让步。她把黑兹尔安排在一所离西迪丽斯的美容店很近的培训学校上学。也就是说,就在十三号气密闸门附近,旁边就是美容院(西迪丽斯的生意很不错,因为离家很近,我们直接把水接到了她的店里,所以用水毫无限制,使用过的水我们也用回流管道回收了)。早上黑兹尔去上学,下午就在店里帮忙,缝缝浴袍,发发毛巾,洗洗头,学着做这个行当——以及其他任何西迪丽斯叫她做的事情。

  而“其他任何西迪丽斯叫她做的事情”,其实就是当贝克街非正规军的统帅。

  黑兹尔人还小,没有什么阅历。但她一直和比她小的孩子们打交道。孩子们喜欢她,她可以说服他们去做任何事。她明白他们的语言,而大人们却觉得孩子们的许多话只不过是胡扯而已。她是联系党和最基层的辅助团体的桥梁。她可以把我们布置的琐事编成游戏,让孩子们按她制定的规则来玩,但从不会让他们知道这对于大人们而言是如何的重要,只是告诉他们,这对他们而言是十分重要的——这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举个例子。
  比如说,一个还不识字的小孩在散发宣传品时被当场抓住。这种事发生过许多次。我们来看看这些孩子在接受了黑兹尔灌输给他们的思想后会出现什么情况:

  大人:“宝贝,这些东西你都是从哪儿弄来的?”
  非正规军:“我才不是宝贝呢,我是个大男孩了。”
  大人:“好吧,大男孩。你是从哪里弄到这些东西的?”
  非正规军:“杰姬给我的。”
  大人:“杰姬是谁啊?”
  非正规军:“杰姬。”
  大人:“那么这个男孩姓什么?”
  非正规军:“谁?”
  大人:“杰姬。”
  非正规军:(轻蔑地)“杰姬是个女孩。”
  大人:“好吧,好吧,她住在哪里?”
  非正规军:“谁?”

  就这样转圈子——所有关键问题都有一个一成不变的答案模式:杰姬给我的。既然杰姬并不存在,他(她)也无所谓有无姓名、家庭住址或是固定的性别。这些孩子一旦意识到愚弄那些大人是多么容易时,他们就开始乐此不疲了。

  传单顶多被没收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即使是维和重骑兵部队的小分队,抓小孩时也要好好掂量掂量。
  我忘了说,月城里开始出现一队队的重骑兵队伍,都是以小分队的形式集体行动,因为曾有骑兵单独进城,却没能再回去。

  当迈克开始写诗时,我真是不知道应该大笑一场还是大哭一场。他居然想把它们发表出来。由此可见,人类对这个纯真的机器腐蚀是多么地深,他居然还想看见自己的名字印成铅字。
  我说:“迈克,看在上帝份上,你是想让线路过载全烧了,还是想把我们都卖了?”
  没等他生气,教授说道:“别这样,曼尼尔。我看也不是不可以。迈克,要不你用个笔名怎么样?”
  于是,“玩笑者西蒙”诞生了。这名字显然是迈克随机取了几个字母拼凑而成的。不过,一些严肃作品,他仍然坚持用他的党内称呼“亚当•塞勒涅”署名。

  “西蒙”的诗都是些打油诗,既粗俗,又有颠覆性。尖酸刻薄、讽刺挖苦,矛头直指监守长官、社会制度、维和重骑兵部队和奸细。公厕墙上、管铁舱里人们丢弃的纸片上,甚至酒吧里,随处可见这些诗句。无论它们出现在哪里,都署有“玩笑者西蒙”的大名,还附上了随手画出的长着犄角和叉状尾巴、笑嘻嘻的小鬼头。有时候,小鬼头拿着草叉在戳一个大胖子,有时候只有一张脸,咧着嘴笑,外加一对犄角。很快,犄角和小鬼头的笑脸成了“西蒙在此”的代名词。

  就在同一天,西蒙这个名字出现在月城大街小巷,之后愈演愈烈。不久,他开始得到一些人自发的响应。他的诗、他的小插图非常简单,谁都会做,谁都会画,于是,有些我们没有安排的地方也有了他的诗、他的画。这些是过路人的杰作。就连*综合大楼内也开始出现了这些诗和漫画——这可不是我们干的,因为我们从未招募过*职员。西蒙还“发表”过一首不算精致的五行幽默诗,诗中暗示监守长官之所以肥胖是因为他有很多恶习。这首诗发表三天后便出现在不干胶标签上,其中的插图也经过了改进,人们可以认出那个畏缩着躲避西蒙叉子的胖子就是讨厌鬼莫蒂。这些东西我们没有去买,也没有印刷。可它们就是在月城、新利恩和新加坡出现了,几乎充斥每个角落:公用电话亭、廊道的柱子、气密闸门、坡道的扶手,等等。
  我让人做了一次抽样调查,又把数据输入迈克。他报告说,仅在月城一地就有七千多个这种标签。

  我想不出月城会有哪家印刷厂愿意冒这样的风险,又拥有这样的设备。难道还有一个革命组织?我开始怀疑起来。

  西蒙的小诗大获成功,迈克于是分派他扮演幽灵的角色。
  监守长官和安全局长当然不能错过这场好戏。
  “亲爱的讨厌鬼莫蒂,”有封信这样写道,“从半夜十二点到凌晨四点这段时间,请务必小心谨慎。爱你,吻你。西蒙。”
  上面还画了犄角和小鬼头的笑脸。
  阿尔瓦雷斯也同样收到一封信,上面写道:“亲爱的丘疹脑袋,如果明天晚上监守长官摔断了腿,那是你的过失。你忠实的朋友,西蒙。”
  上面也画了犄角和笑脸。

  我们做这些事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计划,只是想让莫蒂和阿尔瓦雷斯失眠。事实上他们也确实失眠了,同时失眠的还有警卫们。迈克做的只是在半夜十二点到凌晨四点期间不时拨打监守长官的私人电话。这个号码并未列入电话簿,据称只有内部人员才知道。与此同时,他还给长官的内部人员打电话,并把他们的电话接到讨厌鬼莫蒂的电话上。这样一来,迈克不仅使他们不知所措,云里雾里,还使监守长官对他的助手们大为光火——他根本不相信他们的辩解。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监守长官看来是被气昏了头,在下坡道时一脚踩空,摔了下去,扭伤了脚脖子。即使是新来月球的人发生这种意外的几率也很小。他伤得很重,跟断腿没什么两样。更有意思的是,事故发生时阿尔瓦雷斯正好在场。

  其他失眠者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又有谣言说,*的弹射器下有*,也许会在某个晚上引爆。但是,九十个维和重骑兵再加十八个警卫,要想在几小时之内搜完足有一百公里长的弹射器装置几乎是不可能的。更糟糕的是,维和重骑兵根本不适应增压服,更讨厌穿着增压服干活儿。午夜十二点,他们开始搜查。在外面待的时间太长,极不利于健康,于是他们开始设法编造各种意外事故逃避工作,就差没有发动一场这支部队历史上的头一次兵变了。各种事故中有一次死了人,死的是一位中士,也不知是自己摔下来的还是被别人推的。

  半夜警报让*检查站的重骑兵们哈欠连天,脾气也因此越来越坏,同月球人之间的冲突也就越来越多,双方的怨恨越来越深。西蒙于是乘胜追击,进一步加大压力。

  亚当•塞勒涅写诗的水平又上了一个台阶。迈克把他写的诗送给教授看,并且表示愿意接受他的文学评价(我想,教授的评价还不错)。迈克的韵律和押韵技巧是无可挑剔的,因为他的记忆中存储了整个英语语言体系,几微秒内就能找到一个贴切的词。惟一的薄弱环节就是缺乏自我批评。不过有了教授严格的编辑审查,这方面迅速得到了改进。

  亚当•塞勒涅这个名字最早出现在一本名为《月光》的高雅刊物上,是一首忧伤的小诗,名为《家》。小诗说的是一个年老的流放者临死时的想法:他在即将离开人世时才发现月球是他深爱的家。整首诗语言简练,押韵方式自然流畅,只有这位老人得出的结论才有点反动色彩。他认为,尽管自己忍受了历任监守长官的种种压迫,但与能够住在月球上相比,这点折磨不足挂齿。不知《月光》的编辑们有没有其他想法。也许他们发表那首诗,仅仅因为那是一首好诗。

  阿尔瓦雷斯把编辑办公室翻了个底朝天,想找到有关亚当•塞勒涅的线索。刊物发行半个月后,阿尔瓦雷斯才注意到它(或者说有人才向他报告),我们都有些着急了,因为我们希望他注意到那个作者署名。
  阿尔瓦雷斯发现之后愁容满面、不知所措的样子让我们很开心。

  编辑们帮不了这位工贼头目。他们告诉他,诗稿全都是邮寄过来的。那首诗也是吗?是的,当然——真抱歉,没有留下信封,我们从不保留信封。
  过了好久,阿尔瓦雷斯才离开,四个重骑兵 ,如双翼般紧随左右。那是他为了自己的安全特地调遣过来的。

  希望他能好好研究一下那张纸,那是亚当•塞勒涅公司的信纸:

  塞勒涅联盟
  月城
  投资部董事长办公室
  老圆顶

  ——下面打印的就是那首名为《家》的诗以及“亚当•塞勒涅著”的署名。

  诗寄出去后,上面就又多了各种各样的指纹。诗是用安德伍德牌办公电子打印机打出来的,就是月球上最常用的那种。即便如此,因为是进口货,这种打印机的数量也不是太多。
  一个科技侦探也许可以识别出那款机器,并且在月球*的市政办公室里找到它。应该说,办公室里这样的机器一共有六台,属于同一型号,我们轮流使用。每台机器上打印五个单词,然后交给下一台机器。这项工作占去了怀娥和我不少睡眠时间。
  尽管迈克监听着所有电话,为我们把风,我们仍然要冒极大的风险。我后来再也没这么做过。
  但阿尔瓦雷斯并不是一个科技侦探。



第十一章

  2076年初,我的工作非常繁忙,但客户还是怠慢不得的。党的工作我是能拖就拖,能转就转,但花去的时间还是越来越多。我每天不得不做各种各样的决策,传达各种各样的消息。我还得挤出时间,负重进行数小时的高强度身体训练。我们不能使用*综合大楼内的离心机,就是地球科学家们来访时用来延长他们在月球上滞留时间的那种机器——以前我也用过,但这次我不能用,不想咋咋呼呼公开宣布我已经为去地球做好了一切准备。

  没有离心机,锻炼效率大打折扣。加上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需要加强锻炼去地球走一遭,所以枯燥到极点。但据迈克分析,将来也许需要某些能为党辩护的人前往地球,这种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三十。

  我看不出自己哪里像一位大使,没有文化,更不懂外交辞令。很明显,在众多党内成员中,教授是,或者说很可能是——首选人物。可是教授年纪大了,也许不能活着到达地球。迈克告诉我们,像教授这种年纪、这种身体状况的人,能活着到达地球的几率还不到百分之四十。

  可教授却高高兴兴地每天坚持接受高强度体能训练,努力争取他那小得可怜的机会。所以,我还能说什么?只好负重、锻炼,随时准备在他那年迈的心脏停止跳动后接过他的工作。怀娥也在做同样的训练,借口是我也可能会由于某种原因无法成行。实际上,她觉得这么做是跟我同甘共苦。怀娥做事总是这样,用高尚代替逻辑。

  除了公司事务、党的公务以及体能锻炼外,我还得干农活。尽管来了两个好小伙子弗兰克和阿里,但却有三个儿子成家独自过活了。接着,格列格也去了“月球之家”公司,担任另一个弹射器工程的钻井工头。

  格列格做工头解决了我们的一个大问题。因为我们一直为雇用施工人员绞尽脑汁。尽管大多数工作可以由非党内人员完成,但一些关键地点必须要既能干而且政治上又靠得住的党内人员把关。格列格原先并不想去,因为农场需要他,而他也不愿离开大伙儿。但最后他还是答应了。

  所以我又多了份兼职的差使——伺候农场上的猪和鸡。汉斯是农场的一把好手,扛的货物、干的农活足可以抵上两个人。大爷退休后一直为格列格管理农场,汉斯担心自己能否胜任这个新角色。本来农场应该由我接管,因为我更年长。但汉斯干农活比我更出色,也更适合这个职位,我一直希望他有一天能接格列格的班。所以我总是赞成他的意见,支持他。只要有可能就去农场搭把手。忙得连挠痒痒的时间都没有了。

  二月下旬,我从新利恩、第谷下、丘吉尔长途旅行归来。横跨西努斯•梅迪的新管铁通车了,所以我去了趟新加坡月城。名义上是做生意。我也的确签了几个合同,承诺向他们提供紧急服务。以前这种服务是不可能的,因为那时从恩斯维尔到贝鲁迪的公车只有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半个月内通车。

  生意不过是政治的幌子而已。我们和新加坡方面的联系一直很少。怀娥靠电话联系也做得不错。她支部内的二号人物克莱顿同志是她过去的一位老同志,怀娥对他的评价很高,而且他在阿尔瓦雷斯的斑马文档中没有记录。我们向他介绍了我们的组织政策,告诫他提防内部的烂苹果,鼓励他去新加坡月城建立支部。怀娥还告诫他不要接触过去的旧组织,仅仅保留过去组织的成员身份就行了。

  但电话到底不是面谈。新加坡本来早就应该成为我们的主要据点:*对它的控制不是那么严密,因为该地区的公共设施不在*综合大楼控制之下。由于在此之前两地未通管铁,当地产品许多没有送上弹射舱,所以它对*的依赖性相对较小。此外,新加坡的资金力量也更为雄厚,新加坡月城银行发行的纸币比*券更值钱。

  我觉得从法律意义上讲,新加坡月券还不能算是“钱”。*并不承认它。我几次去地球,买票的时候都得特意兑换*券。不过我带过去的却都是新加坡券,因为*券在地球上几乎一文不值,新加坡券在价值上打的折扣却很小。不管算不算钱,新加坡银行发行的纸币一直得到正直的中国银行家们的支持,不会因为*行为贬值。100新加坡券相当于31.1克黄金(旧制金衡盎司),只要愿意,你就可以拿它在当地事务所兑换等值的黄金——他们那里确实储备有黄金,是从澳大利亚运来的。不用说,你也可以直接购买商品:非罐装水、各种等级的钢材、电厂专用的重水,以及其他各种东西。这些东西当然也可以用*券购买,不过价格会不断上涨。我不是财政理论学家,每次迈克向我解释,我就头大如斗。我只知道我们喜欢接受这种不是钱的钱,而*券,大家只是勉强接受而已,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我们憎恶*。

  新加坡早应该成为我们党的战斗据点,但它还不是。于是大家决定让我去那里一次,冒冒险,跟那儿的人面对面交流。一部分人肯定会因此知道我的身份,像我这种只有一条胳膊的人,想乔装打扮一番,让谁都认不出来,这种可能性不大。风险很大,一旦我出事,危害的不仅是我自己,还会祸及怀娥、姆姆、西迪丽斯以及格列格。可是,革命怎么可能没有危险?

  到了那里才发现克莱顿同志原来是个年轻的日本人——不算很年轻,不过日本人都这样,一直挺年轻,到一定时候突然就老了。他并不是纯正的日本人,有马来西亚以及其他一些血统,不过他有一个日本名字,家中的生活也沿袭日本人的传统。他重人情讲义气。我很幸运,因为他欠怀娥很多情。
  克莱顿的祖先并不是犯人,他们是在他们**口的威胁下“自愿”上船来到这里的。我没有因此对克莱顿产生任何偏见,他跟那些老囚犯们一样,对监守长官充满了仇恨。

  与他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家茶室——相当于月城的酒吧。我们聊了足足两个小时,除了政治话题,什么都聊。他认准可以交我这个朋友,于是把我带回了家。日本人非常热情。我惟一不满的是高及下巴的洗澡水,太烫人了。

  到头来,我没有遇到任何危险。美容院老板娘的化妆技术和西迪丽斯一样高明。那条社交手臂原本就很逼真,和服又恰好掩盖了它的接缝。
  两天之内,我以“博克同志”的身份会见了四个小组,每次都乔装打扮:穿上和服、日式短袜,即使有奸细混在其中,也不会认出我是曼尼尔• 奥凯利。我向大家通报了许多重要情况。
  几天来,我们谈论的话题只有一个:六年以后,即2082年的饥荒。
  “你们是幸运的,不会那么快遭受灾难。但是现在新的管铁已经造好,你们会看到这儿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打小麦和大米的主意。他们会把粮食运上弹射舱的。到那时,你们的灾难也解降临了。”

  我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从我看到听到的情况来看,这里的旧组织就像个教会,全靠夸张的演讲、煽情的音乐和现场情绪影响其成员。而我只说:“情况就是这样,同志-们。数据在这儿,该怎么办你们自己决定!”

  我还单独约见了一位同志,他是位中国工程师。任何东西,他只要仔细地看一下就能知道该怎么造。我问他见没见过一种大小同
*差不多、方便携带的激光*。他说没见过。我又提到了近些日子的*制度,这种制度很不利于走私。他若有所思地说,要搞点珠宝什么的应该不难——下礼拜他会去月城看望他的表弟。我对他说,听到他的消息亚当叔叔会很高兴的。
  总而言之,这趟旅行收获很大。

  回来的路上,我在新利恩停了一会儿,检查一台名叫“领班”的打孔式计算机。这台机器前不久我才查过。随后便去吃午饭,却碰巧遇上了我父亲。我们俩的关系很亲,不过一两年都见不上一面。我们边喝啤酒吃三明治边聊天,我起身道别时,他开口道:“真高兴见到你,曼尼。自由月球!”

  自由月球!我大吃一惊,脱口回应道。在这个世界上,你很难找到一个像我父亲那么愤世嫉俗不问政治的人。如果连他也在公开场合说那句话,那么这场运动肯定已经深入人心了。

  所以到了月城,我很是兴奋,加上从托里切利来时睡了一会儿,整个人毫无倦意。我从南站乘环城线,出站后便从底巷走,从避开大道上的拥挤,直奔家里。
  途中经过布罗迪法官所在的法庭,我拐了进去,想同他打声招呼。他是我的老朋友,和我一样截过肢。断了一条腿后,他就当了法官,而且相当成功。当时的月城除了他,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不搞第二职业的法官了,其他人至少也得出出书,卖卖保险什么的。

  如果两个人吵架找布罗迪断理,如果双方不是心悦诚服,他会把费用退还给人家。要是碰上两人打架,他肯免费为他们裁断——还不忘提醒他们别动刀子。

  那顶法官帽放在桌上,人却不在办公室里。
  我正要离开,外面进来一群人,一群青少年,时髦打扮。其中有一个是女孩子,他们正推搡着一个年长男人。这人身上被他们推搡得乱糟糟的,狼狈不堪。衣着打扮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清清楚楚告诉我们:游客。

  即便在那时,来月球的游客还是有的。谈不上大批,但为数也不少。他们从地球上来,在旅馆待上一个礼拜,然后搭乘来时的那艘飞船回去。或者再待久一些,乘下一班回去。多数游客都会先花上一两天时间观光一番,其中包括月球表面漫步等无聊项目,这是每位游客的固定节目。然后再去赌上一把。月球人并不重视这些来自地球的游客,对他们的怪癖也都没怎么在意。

  其中最年长的小伙子大约十八岁,大概是他们的头儿,问我说:“法官呢?”
  “不知道,他不在。”
  他咬了咬嘴唇,有点为难。
  我问:“什么事?”
  他很认真地说道:“我们要处死这个家伙,不过得有法官的批准。”
  我说:“去周围的酒吧看看,兴许能找到他。”
  一个十四岁左右的男孩子突然说,“咦,你不是奥凯利先生吗?”
  “是的。”
  “为什么不由你来审判呢?”
  最年长的那个看上去松了口气:“好吗,先生?”

  我犹豫了。没错,偶尔我是会客串一把法官的角色。谁没干过这种事?但我并不热衷。可是听到这些年轻人说要干掉一个游客,我有点担心,觉得有必要说点话。

  下定决心之后,我对那个游客说:“你愿意我当你的法官吗?”
  他很吃惊,“这事儿我还有选择吗?”
  我耐心地说,“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接受我的审判,我是不会审这桩案子的。不是逼你。这可是你的命,不是我的。”
  他看上去很惊讶,但并不害怕。他的眼睛亮了起来:“我的命,你是说我的命吗?”
  “这是明摆着的嘛。难道你没听这些小伙子说他们要干掉你吗?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等布罗迪法官。”
  他没有犹豫,笑着答道:“我同意你当我的法官。”

  “那就这样吧。”我看着那个最年长的小伙子说,“那么这场纠纷的另一方是谁?只是你和你那个年轻朋友吗?”
  “噢,不是,法官,我们都是。”
  “我还不是你们的法官呢。”我环顾了一下其他人,道:“你们都要我做你们的法官吗?”
  点头,没有人说不。
  那个头儿转向那个女孩子,补充说:“蒂什,你最好说句话,你同意吗?”
  “什么?噢,当然!”

  她是个毫无味道的小东西:曲线玲珑,很漂亮,却很轻浮。她大概只有十四岁,老虎机服务女郎那一型的女孩,有钱就会跟你上床,也许到老也还是这样。这种女孩不喜欢安安分分地结婚,更乐意当一大群阿飞的“皇后”。我并不是指责这些小伙子。他们在廊道上追逐女人,是因为月球的女人太少,一整天的工作下来,晚上回家也没什么可以慰藉的。

  “好了,法官已获认可。那么,你们都得遵从我的判决。咱们再确定一下费用。你们这些小伙子能出多少?请你们理解,我不能为了几分几毛钱裁定一宗人命案子。所以,要么付钱,要么我就放了他。”

  头儿眨了眨眼,他们围成一堆讨论起来。很快,他回过头对我说:“我们的钱不多。每人五港元,你干不干?”

  其中六个叫了起来——“不!不能只出这么个价钱去让法官审一个人命案。”
  他们又围成一团,“法官,五十,怎么样?”
  “六十,每人十港元。还有你,蒂什,你也出十元。”我对那个女孩子说。
  她看上去有点吃惊,还挺生气。
  “快点,快点,”我说,“哪有天上掉馅饼的!”
  她眨了眨眼睛,伸手去掏钱袋。她有钱,她是那种身边随时带着钱的人。

  收齐了七十元,我放在桌上,对那个游客说:“你的呢?你能掏这么多吗?”
  “什么?”
  “孩子们为这场审判付了七十元。你应该付和他们一样多的浅。如果你付不起,打开钱袋证明一下,算你欠我的。但是,你该付的一份就是这么多。对于一宗死刑案这算是便宜的。孩子们时的钱不多,所以你捡了个便宜。”

  “我明白,我想我明白。”他拿出七十港元。
  “谢谢,”我说,“现在各方想要陪审团吗?”
  女孩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当然,我们马上找。”
  地球人说:“这样的话,也许我也需要。”
  “你可以要。”我向他保证道,“要个法律顾问吗?”
  “啊,对,我想我需要一个律师。”
  “我是说‘法律顾问’,不是‘律师’,这里没有律师。”
  他看起来还是很高兴。“我想,如果我选择一个法律顾问,他们的资历是不是也同这里的诉讼程序一样不规范?”
  “有可能。我就不是个正规法官,将就吧。你自己看着办。”
  “嗯,这种不正规我认了,我想我信赖你,法官阁下。”

  最年长的小伙子发话了:“啊,还要陪审团啊。你打欠条吗?哦,不,是我们能打欠条吗?”

  “这个由我来付。我既然收了一百四十元,里面的支出就是我的事儿了。难道你们以前没上过法庭吗?不过,不要给我弄得一分不剩。六个陪审员,每人五元。看看巷子里有没有人。”
  一个男孩子走了出去,吆喝了一嗓子:“当陪审员!五元一个!”

  他们找了六个人,都是那些你只能在底巷里见到的类型。这个我并不担心,因为我根本没打算听他们的意见。如果你想干法官这行,最好选个好住宅区,这样才有机会找到为人诚实可靠的好公民。

  我走到桌后,坐下,戴上布罗迪的法官帽——弄不明白他从哪里找到的,也许是哪家人扔掉不要的东西吧。
  “现在开庭,”我宣布道,“先报上姓名,再讲事情经过。”
  最年长的小伙子叫斯利姆•莱姆基勒,女孩叫帕特里夏卡门.朱古。其他人的名字我现在都忘了。
  那个游客上前一步,往口袋里一掏,说:“阁下,这是我的名片。”
  我现在还留着它,那上面写着:

  斯图尔特•勒内•拉茹瓦
  诗人——游客——冒险家

  事情的经过荒唐得可怜,可以说是教育那些没有导游到处乱走的游客的最好教材。当然,导游们都是骗钱的——但游客不就是掏腰包的吗?看看这位,因为没有导游,差点儿连小命都丢了。
  事情的经过大致是:拉茹瓦晃来晃去,进了一家酒吧,那是阿飞们常去的地方,一种类似俱乐部的会所。这位头脑简单的姑娘和他调情,男孩们在一边权当没看见,因为只要是她愿意的,他们就没话可说。稍后,她笑着让他把手搭在她腰上。他像月球人一样随随便便答应了……但下面的事却是典型的地球人方式;他的手臂滑下去环住她的腰,把她揽向自己,显然是想吻她。

  请相信我,在北美这完全没问题,我见过好多类似的事。可是蒂什却大吃一惊,也许还被吓坏了。她尖叫起来。

  于是,一群小伙子围上他,一阵拳打脚踢之后决定,他得为他的“罪行”付出代价——但得做得合法些,找个法官。
  他们很可能还是害怕的,因为他们中没有一个人应付过处死一个人这种事。但是,他们的女士受了污辱,他应该被处死。

  我又问了问他们,尤其是蒂什,认定自己已经掌握了事情的全部经过,接着我说:“让我来总结一下:我们这里来了位陌生人,他不了解我们的生活习惯。他冲撞了这位姑娘,他有错。但据我看来,他的本意并没有打算冒犯这位姑娘。陪审团怎么说?喂,那边的,你——醒醒!你怎么说?”

  那个陪审员睡眼惺忪地抬起头说:“处死他。”
  “很合适吗?你呢?”
  “嗯……”接下来的一个犹豫了,“我想结结实实揍他一顿就够了吧,这样他下次就会学乖点。不能让他们的男人对我们的女人动手动脚,不然这儿会变得跟他们说的地球一样糟。”
  “有道理。”我表示赞同,“你呢?”

  只有一个陪审员投票赞成处死他,其他人的建议各不相同,有的要求揍他一顿,也有的认为让他支付高额罚金就够了。

  “你的意见如何,斯利姆?”
  “嗯……”他有点为难,对自己的兄弟还有那个可能是他女朋友的姑娘没法交代。但他终于冷静下来,不再想处死那个游客,“我们已经揍了他一顿。也许……要不让他跪在地上,当着蒂什亲一下地,再道歉?”

  “你愿意这么做吗,拉茹瓦先生?”
  “如果您下令我这样做的话,阁下。”
  “我是不会这样下令的。好吧,我的判决如下:首先,陪审员——你!——你的佣金作为你的罚金上缴。因为你在庭审中睡着了。先生们,扣住他,把钱掏出来,把他扔出去。”
  他们照做了,非常积极。这稍稍弥补了他们原本所期待但没有得到满足的那份刺激。

  “现在,拉茹瓦先生,谁都知道出门旅游之前应该先学习当地的习俗,而你却没有。你被处以五十元罚款。付钱吧!”

  我收了钱之后,说:“小伙子们,你们站成一排。你们每人被罚款五元,因为你们明知道他是生客,不懂我们的生活方式,却不利用你们正确的判断去对待这个陌生人。你们阻止他去碰蒂什,这很好;打他,也行,这样他会学得快一些;你们还可以把他扔出去。但是,为了这么个无心之过而扬言说要处死他——这可是有点过分了。来,来,每人五元。”
  斯利姆咽了一下口水,说道:“法官……我们现在身上没有那么多钱呀!至少我没有。”

  “这有可能。宽限你一个星期时间吧,到时不还,我会把你的名字贴在老圆顶上。知道‘美你美容院’在哪里吗?就是十三号气密闸门附近。那是我妻子开的,把钱给她就行了。审判结束!斯利姆,不要走,还有你,蒂什。拉茹瓦先生,我们请上这些年轻人去喝杯冷饮,好好结识一下,怎么样?”

  他眼中又一次充满那种既惊且喜的神情,我不禁想起了教授。“法官,这个主意不错。”
  “现在我不再是法官了。刚才是……现在,我建议你让蒂什挽你的手臂。”
  他鞠了一躬,说:“小姐,可以吗?”然后向她屈肘示意。
  蒂什马上变得非常成熟老练,“太好了!先生!很荣幸!”

  我们带他们去了个豪华地方,与他们夸张的穿着打扮格格不入。他们有点拘谨,但我竭力让他们感到自在些。
  斯图尔特•拉茹瓦更是尽心,跟这帮阿飞们拉上了关系。我知道这些人的名字和地址。怀娥有一张阿飞们的详尽表格。他们很快喝完各自的饮料,站起身,道谢后离开了,只剩下我和拉茹瓦还坐着。

  “先生,”他马上问道,“你先前用了一个很怪的词——我的意思是,对我而言很奇怪。”
  “既然孩子们都走了,叫我‘曼尼’吧。什么词?”
  “就是你坚持要那位,嗯,那位年轻小姐,蒂什——对,蒂什也应付钱时说的。‘白食’或者类似什么的。”
  “噢,你是说‘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吧,这句话的意思是‘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我指着屋里那块写着“免费午餐”的招牌补充道,“这午餐不是免费的,饮料价格高了一倍。我是提醒那姑娘,任何东西,只要免费,从长远看来,如果不是实际付出更高的价钱,就是这东西毫无价值。”
  “很有意思的哲理。”
  “没啥哲理,只是事实罢了。你想索取,就必须付出,不管你用什么方式。”我用手扇了扇空气,“我去过地球,听说过一句话,‘像空气一样免费的’。可这里的空气不是免费的,你每呼吸一次都得付钱。”

  “真的?没人要我付钱才能呼吸呀。”他笑道,“也许我该停止呼吸了。”
  “完全可能。你今晚不就差点儿去真空里呼吸了?没人问你要钱是因为你已经付了,包含在你的往返交通费中。而我呢,每季度都得付费。”我开始告诉他我们家怎么买空气,然后又怎么卖给社区合作社。后来觉得对他讲这些有点太复杂了,“总而言之,我们俩都得付。”

  拉茹瓦看上去心情不错,他若有所思地说:“对,从经济上来说绝对有必要。只是这种事我以前完全不知道。告诉我,呃,曼尼——叫我‘斯图’好了——我真的有吸真空的危险吗?”
  “我真应该让你多付点钱。”
  “请告诉我好吗?”
  “你不相信我。我掏空那些孩子们口袋里所有的钱,还罚了他们一些,目的就是让他们好好反省反省。所以对你也只能收取跟他们一样的费用。不过我真应该多收一点,不然你还以为我在开玩笑呢。”
  “相信我,先生,我不觉得这是个玩笑,只是难于理解你们的地方法令,处死一个人……会那么随便……而且是为了那么一个小错误。”
  我叹了口气。这么个人,对所谈话题一无所知,脑子里满是不切实际的先入之见,自己却没有意识到——要向他解释得从哪说起呢?

  “斯图,”我说,“那就让我们把这事儿给搞清楚吧!首先,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地方法令,所以你不可能按法令被处死;其次,你犯的也不是小错误,我之所以做这种通融,是考虑到你不了解这里的情况;另外,他们并没有随便处置你,不然早把你拽到最近的气密闸门,把你朝外面一推,自己一跑了事。要知道闸门外面就是零气压了。其实他们都是很守规矩的好小伙子……自己花钱打官司。判决结果和他们所期待的相差甚远,他们也没有一句怨言。现在,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他笑了,露出两个酒窝,很像教授。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他了。“恐怕都明白了。我感觉好像进入了一个奇异幻境。”

  我早料到了。我到过地球,多少了解一些他们的想法。地球人期望每一种情况都有相应的法律、书面的法律条文,哪怕像签约这么私人化的事都有法律。这是真的。其实,要是一个人根本不守信用,谁还会和他签约呢?难道地球人就不能根据声誉判断他人吗?

  “我们没有法律,”我说,“不允许我们有法律。我们有习俗,但没写下来,也不强制执行——或者应该说根本不需要强制执行。环境决定了一切都应该按习俗办。也可以说,我们的习俗就是自然法则,要想活命就必须遵守这个法则。你对蒂什动手动脚,就是违反了这个自然法则。这就是你差点去呼吸真空的原因。”

  他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你能解释解释我违反的那些自然法则吗?我最好搞懂它们……要不然我看我还是回船上去待着,等着它启航为妙。这样才能保住我这条小命。”

  “当然可以,这很简单。一旦你弄懂了,就不会面临这种危险了。我们这里有二百万男人,一百万不到的女人。这是事实,最基本的事实,就跟这里只有岩石和真空一样。于是就有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的思想。物以稀为贵。女人很少,根本不够分配——她们于是成了月城最珍贵的东西。女人比水和空气还可贵。没有女人,男人还会在乎能不能活命吗?除非他是电子人,你能把电子人当男人吗?我做不到。”

  我继续说:“结果呢?告诉你吧,这种习俗或者说自然法则20世纪刚刚出现的时候,月球的情况比现在更恶劣。当时男女比例为十比一,甚至更糟。监狱里经常出现的情况是男人找男人。但这没用,问题依然存在。大多数男人并不满足于这种替代品,他们想要女人。但要拥有真正女人的希望微乎其微。

  “他们是那么狂热、渴望,甚至不惜为此杀人……听听老居民们讲述的故事就知道,那段日子里,这种残杀时常发生,让人毛骨悚然。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以后,还活着的人想出了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事情这才平息下来。这一切就像万有引力一样自然:适应现实的人活下来了,不适应的死了,不再给大家找麻烦。

  “我是说,不管是那时还是现在,女人依然稀缺,女人能对男人发号施令……你周围有二百万个男人时时监视着你,看是不是听从她的指挥。你没有选择,选择权在她。她可以干得你出血,而你却不能碰她一根手指。你瞧,你揽了她的腰,还差点吻了她。假如换一种情形,她和你一起去旅馆开房间。你想结果会怎么样?”
  “天哪!他们肯定会把我撕个粉碎。”

  “他们什么都不会做,只会耸耸肩,假装没看见。因为那是她的选择,不是你的,也不是他们的。她拥有绝对的选择权。不过,如果提出开房间的是你,那就有麻烦了。她也许会生气,这样小伙子们自然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揍你了。但是——就以蒂什为例吧。碰上这种傻乎乎的小*,只要你*钱,就我在你钱袋里见到的那么些就够了,她就会主动提出跟你去开房。如果是那种情况,你不会有任何危险。”

  拉茹瓦打了个寒颤。“她这个年纪?我想都不敢想。她还没成年呢。按法律这可是*啊!”
  “见鬼去吧!没这回事。到了这个年龄的女人就应该结婚了。斯图,月球不会有*。没有!男人们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如果真出了*案,他们才不会费力去找法官呢,周围所有男人都会忙不迭地跑来帮。不过像她那么大的女孩,还是处女是不太可能的。她们小时候,母亲会看着她们,城里每个人都帮忙看着。孩子们在这里是很安全的。但等她们长到可以嫁人的高度,就谁也管不了了,母亲们也不例外。她们可以在廊道闲逛、玩乐,谁也不能拦着她们。一个女孩一旦到了结婚年龄,她就是自己的主人。你结婚了吗?”
  “没有,”他笑着回答说,“目前没有。”
  “假如你结婚了,你妻子告诉你她又要结婚,你会怎么做?”
  “奇怪,还真让你挑对题了,类似的事情还真发生过。我找了律师,她一个子儿的赡养费都没捞着。”

  “‘赡养费’这种词在我们这儿是没有的,我也是在地球上学 的。可是在我们这儿,如果碰到这种情况,你就会——月球人丈夫都会——说,‘亲爱的,我想我们得要个大一点的房子。’或者什么都别说,向她和她的新丈夫表示祝贺就是了。如果心里不高兴,无法忍受,那他也只能收拾衣服,找户新人家。但不管怎么样,他不会制造一丁点儿麻烦。如果真那么做了,所有人都会指责他。所有朋友,无论男女,都会冷落他。这个可怜的家伙兴许只能搬到新利恩,改名换姓,以求安宁了。

  “我们的习俗就是这样。在零压力下,如果有人问你借空气,你就得借给他一瓶,而且不能收钱。等你俩回到气压区,要是他还不付钱,你可以自行把他干了,没人会说你什么。不过他肯定会付的。在这里空气跟女人一样神圣。你跟新来这儿的人玩扑克,买空气的钱得你出,不过用不着替他买吃的,饭钱得自己挣,要不只有挨饿。如果你杀了个人,又不是出于自卫,那他欠的债就得你还,他的孩子你也得养着,否则大家就会不理你,不从你那里买东西,也不会把东西卖给你。”

  “曼尼,你是说,在这里我可以杀人,然后只要用钱就可以摆平吗?”
  “噢,不是这样!但杀人并不算违法。是的,我们这里没有法律——只有监守长官的一些规章制度,但他才不会管月球人之间的争端呢。我们是这么想的:一个人如果被杀,那他肯定是自找的,而且周围人都知道——通常情况都是这样。如果不是这样,死者的朋友就会代劳,将杀他的人干掉。不管是哪种情况都不会弄出麻烦来。我们这儿杀人案并不多,连决斗也不常见。”

  “由朋友代劳?曼尼,如果那些年轻人真把我杀了怎么办?我可没朋友在这儿。”
  “所以我才答应帮忙审判嘛!当时我怀疑是孩子们生事,所以我没敢掉以轻心。处死游客会糟蹋我们这个城市的名声的。”
  “这种事儿经常发生吗?”
  “我倒不记得有这种事。哪怕有,也作意外事故处理了。初到月球者本来就容易发生意外,月球就是这样的地方嘛!他们说,一个新来的人如果能熬过第一年,那他住下去就没问题了。不过在第一年中不会有人卖保险给他的。”

  我看了看时间,问道,“斯图,你吃过晚饭没有?”
  “还没呢,正想叫你去我住的酒店去吃呢。那里的菜不错,叫‘奥尔良旅店’。”
  我打了个寒噤——去吃过一次的。“不必了,愿意和我一块儿回家,见见我的家人么?这会儿家里应该会有汤之类的东西。”
  “这有些唐突吧?”
  “没问题。等我半分钟,我先打个电话。”

  是姆姆接的电话,她说:“曼尼尔,是你!太好了,亲爱的!管铁舱到了都有几个小时了。我还以为你明天或许更晚才能回来呢。”
  “姆姆,和几个外面混的朋友喝了几杯,醉了。如果还记得路,现在我就回家——还带了个坏朋友来。”
  “好的,亲爱的。晚餐二十分钟后开始;别迟到。”
  “你不想知道我这个坏朋友是男是女吗?”
  “我了解你,我猜是个女的。不过得等见了才好说!”
  “你太了解我了,姆姆。告诉姑娘们打扮得漂亮些,别让客人给比下去。”
  “别太久了,要不晚餐就糟蹋了。再见,亲爱的,爱你。”
  “我也爱你,姆姆。”

  我等了一会儿,拨了MYCROFT XXX,“迈克,帮我查个人。乘坐波波夫号从地球来的,叫斯图尔特•勒内•拉茹瓦,名字斯图尔特中有一个U,他的姓氏应该能在L或J下查到。”

  很快,迈克便查阅了地球上所有主要信息参考书目:名人录,邓恩与布雷兹特里特诚信公司①,欧洲王族家谱年鉴,以及伦敦时报等等,找到了有关斯图的信息:

  法国侨民,保皇主义者,富有。他现在用的名字是由另外六个名字缩合而成。获得三所大学学位,其中包括索邦神学院②的法学学位。有法国和苏格兰的贵族血统,已同出身名门的帕米拉离婚(无子女)。有些地球人不愿同有犯罪家史的月球人说话——但是斯图不一样,他跟谁都愿意聊。
  【① 美国最大最老的规定信用等级,对顾主提供信用资料的商业信用调查机构。】
  【② 巴黎大学前身。】
  我听了几分钟,吩咐迈克在查找到相关线索以后准备一份详细的资料,“迈克,这可能就是我们要利用的人。”
  “是的,曼。”
  “那就干吧,再见。”

  我若有所思地回到客人身边。差不多一年前,就在那个旅馆房间里,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讨论的时候,迈克说我们有七分之一的胜算,但前提是必须满足几个条件,条件之一就是必须要有地球的内应。

  尽管我们可以“扔石头”,但是强大的地球拥有一百一十亿居;民,取之不尽的资源。而我们只有三百万民众,一无所有。我们不可能打败他们,尽管我们在高处,可以朝他们扔石头。这一点迈克明白,我们大家都明白。

  迈克把18世纪英属美洲殖民地独立战争和20世纪许多殖民地摆脱帝国统治获得独立的解放运动进行了一个比较,然后指出,验个殖民地要想争取独立,武力不能解决问题。纵观历史,每次独立解放运动之所以获得成功,都是因为帝国疲于其他战事,无暇顾及,只得放弃。

  几个月来,我们的队伍如我们所愿已经非常强大,足以应付监守长官的警卫队了。一旦弹射器顺利建成(现在随时可能完工),我们会更加强大。但即便如此,我们还是需要在地球创造“有利的气候”。正因为这个缘故,我们需要来自地球一方的帮助。教授认为这不难,但事实证明这很难。他在地球上的朋友大多已经死了,即便没死也已时日无多。而我认识的也就几位老师。我们开始在整个组织中打听“你认不认识地球上的什么重要人物?”常见的回答是:“你开玩笑吧?”——没有任何收效。教授察看入境飞船的乘客名单,试图寻找联络人。他还查阅打印出来的地球报纸,动用了一切关系,试图联系到一些重要人物。我可没做努力,我在地球上就认识那么几口人,都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在波波夫的乘客名单中,教授并没有把斯图这个名字挑出来。不过,教授也没见过他。我不知道斯图是否如他的名片所显示的那样古怪、奇特,不过他是我在月球上与之共饮的惟一一个地球人。看上去他倒是个诚实的家伙。迈克的报告也表明,这种直觉并非完全不对。他应该有一些价值。
  所以我把他带回家,想先看看家里人对他的看法。

  一开始便很顺利。姆姆面带微笑,主动伸出手。他接过手,鞠了个躬,鞠得那么到位,我差点以为他要吻姆姆的手呢。如果不是我警告过他要小心月球女人的话,他肯定就那么做了。姆姆引他入座,高兴得都快叫了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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