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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录][SOSG小说组][支仓冻砂]狼与辛香料 17 Epilogue [台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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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02/08 | 编辑

猜你喜欢: sg, 狼与辛香料, 野外露岀p


[自录][SOSG小说组][支仓冻砂]狼与辛香料 17 Epilogue [台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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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支仓冻砂
插画:文仓十
译者:林哲逸
首发于:SOSG论坛 http://www.sosg.net/
SOSG小说组官方微博: http://weibo.com/sosgnovello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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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生「太阳之金币」事件后,已经过了好几年。前牧羊人诺儿菈以及女商人伊弗手持赫萝寄来的信件,朝向北方前进。旅途中,炼金术师狄安娜也搭上了同一辆马车──
  罗伦斯与赫萝永远幸福的故事究竟有没有延续下去呢?除了描述第16集后日谈的中篇故事「Epilogue」之外,本书还收录了3篇刊载于《电击文库MAGAZINE》的短篇故事。
  荣获第十二届电击小说大赏〈银赏〉后,贤狼与旅行商人随即展开一连串旅程,这个深受广大读者喜爱、没有长剑也不会有魔法出现的奇幻故事,即将在本集划下句点。在此邀请大家一同亲眼见证两人之旅的结局。



支仓冻砂
1982年12月27日出生,曾荣获第12届电击小说大赏〈银赏〉。我一直在寻求探索不知存在世上何处的「充实生活」,遇到的无数朋友却告诉我「你早就得到这样的生活了


插画:文仓十
1981年出生于京都。AB型。目前于关东地区从事琐碎的自由工作。期待未来他处再相见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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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验证团员

1楼
发表于 2012/02/08 |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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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间

  「哟!骑士大人,你好啊。」
  在我躺在石阶上享受阳光时,有人这么搭腔。
  虽然我有一个叫做艾尼克的气派名字,但名字毕竟是名字,能够拥有骑士这个别名也不赖。我态度大方地用鼻子叹了口气后,甩了一下尾巴。
  「对了,祭司大人在里面吗?」
  女子头上绑着毛巾,两手的袖子高高卷起,有着如熊般壮硕的体格。
  我记得女子应该是桶子店的人。这时段早市的收拾工作也告一段落,距离午餐还有一段时间休息。或许女子是前来祷告或送供品吧。
  我一边这么猜测,一边打了一个大呵欠。
  「在山丘附近玩耍的小朋友们告诉我有马车要过来。所以,我猜想可能是祭司大人所说的人来了。」
  「……」
  我勉强撑起就快闭上的沉重眼睑看向女子。
  疲惫地挺起身子后,我走回圣堂里去。
  「不过啊,小朋友们说看到一辆全黑的马车呢……这听起来不就像是幽灵马车吗?实在让人很放心不下耶。」
  在我的带路下,女子以怀疑的口吻说道,但很明显地,女子的好奇胜过疑心。
  尽管外表像一只熊,女子的个性却像一只猫。
  「骑士大人你呢?你不跟着去吗?」
  虽然这城镇的人们都会友好地向我搭腔,但如果都要一一回答,我哪受得了。
  我没有理会女子,继续在回廊上前进,并来到笔耕室前方。这里是这座圣堂的主人——也就是祭司用来书写重要文章或书本的房间。
  前一阵子,由于举办春季的收获祭典以及圣人庆典的缘故,可说是忙得焦头烂额,但现在日子已恢复平稳。不过,城里很少人会写字,所以还是必须处理堆积如山的工作。祭司今天应该也是关在笔耕室里埋首写字。
  照理说应该是这样没错,但是——
  「祭司大人,来接你的马车好像——」
  因为笔耕室的门半开,所以女子一边轻轻敲门,一边走进去。
  女子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把话吞了回去。被夸称为祭司大人的主人,正趴在书桌上呼呼大睡。到了最近,气候才逐渐变得暖和,主人每天早上总要挣扎一番,才爬得出被窝。
  虽然主人长高了一些,头发也长了一些,但睡脸看起来还是很孩子气。
  我以吠声取代咳嗽声。
  「汪!」
  「唔……啊!」
  主人醒来后,慌张地挺起身子。东张西望地环视四周一遍后,主人发现女子和我站在门口。书桌上堆了满山的纸张和书本,但也放了缝到一半的衣服以及裁缝道具。
  「啊!里夫金女士……啊!呃……哈哈……」
  主人就像做坏事被抓到的小朋友般,把缝到一半的衣服以及裁缝道具往书桌最里面塞,还自以为隐藏得很完美。
  虽然只是暂代,但这毕竟是神职的相关工作,主人的举止实在太欠缺深度了。
  尽管已经过了好几年,主人还是带着孩子气。
  「我不会骂你的啦。」
  女子开怀大笑地说道。主人难为情地笑笑,旋即缩起身子,但与我视线交会时,却带着些许恨意瞪了我一眼。竟然怪到我头上来,有没有搞错对象啊?
  「那个,对了,有什么事吗?如果是要问公会的守护圣人祭典的准备进度,波滋先生已经帮我接了这个工作……」
  「喔,不是啦。我听说有马车朝向城里过来。我在想可能是祭司大人之前说过的人要来,所以来通知你。」
  「……马车?」
  「是啊。你不是说过吗?我忘了是什么事情,但好像有人邀你远行。」
  「……」
  主人一脸愕然地看着女子,然后突然张大嘴巴倒抽了口气。
  「我以为是下星期——啊!那个,我失陪一下!」
  主人撩起长长的下摆后,竟然没礼貌地从房间跑了出去。
  女子一边深怕大肚腩掉下来似地捧着肚子,一边豪迈大笑。
  说真的,主人在外面引领羊只那段时间还表现得比较稳重。
  
  
  
  精灵诺儿菈。
  主人拥有过这样的头衔,也曾经是个手腕高超的牧羊人。
  现在的主人在颇具规模的城镇担任祭司,引导聚集在教会的羔羊。
  这世上会发生什么事情,真是难以预料。
  或许是托主人天性认真的福,她在祭典或仪式等严肃的场合,都会散发出端庄的气质,所以大致上都应付得有模有样。
  主人不仅能忍受饥饿寒冷,还能够以了不起的手腕彻底保护羊只不受狼或狐狸攻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如此有骨气,开始在城镇定居后,我才发现主人意外地少根筋。
  日期、数字、人名、祷告文、仪式程序……对于这些事项的概略,主人的掌握程度可说有令人惊异的表现,在一些细节上却有所疏忽。
  如果没有我陪在身旁,主人还称不上能独当一面,真是伤脑筋啊。
  「呃……衣服、食物,啊!还要带圣经比较好吧。还有祷告书也要……咦?鞋子也要多带几双比较好吧?可是,我以前根本没穿过什么鞋子……是要穿什么鞋子才好啊……」
  主人一边用手抚顺留长到背部的金发,一边对着散乱的行李拼命做准备。主人拉出当初来到这城镇时穿的衣服,但衣服显然已经不合身,真不知道主人打算怎么处理。
  我在门旁感到疲惫地叹了口气,然后趴了下来。
  「啊~呃……还要记得带信。呃……还有、还有……」
  以前去野外引领羊只时,根本不可能为了要带什么东西而烦恼。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难怪教会要教诲人们舍弃拥有的东西,并且分享给无法拥有的人。拥有越多东西,旅途上就会越迷惘。所以,人生也是如此。
  我用鼻子叹了口气后,主人听到叹息声而看向我。
  我心想「惨了」时,主人已经把围裙揉成一团朝我丢来。
  「艾尼克最幸福了,总是那么悠哉!」
  来到这城镇定居了五年,已经记不清主人对我说过多少遍这种话。
  主人说的当然不是事实了。
  不过,对我而言,我在乎的不是今天的仪式进行得顺不顺利,而是今天的晚餐会有几块肉,就这么简单。
  我没理会在房间里跑来跑去、宛若化作一阵暴风雨的主人,慢吞吞地从散发出主人味道的围裙底下爬了出来。这时,有人敲打圣堂大门的声音传进耳中。
  如果是城里的人,我大概都记得他们的敲门方式。
  此时传来的敲门方式很陌生。
  原来是外来的访客。
  
  
  
  或许可以用「地狱来的使者」来形容这次的访客。
  圣堂前方的马路上聚集了不少人。
  这座城镇一度因为流行病而真的变成死城,但是,一群有勇气的人们和一群不肯放弃的人们携手同心,加上主人的一臂之力,终于为城镇找回了繁荣。
  外来者来到城里的光景并不罕见,有时还会有带着好几十匹马的商人集团经过城镇。
  尽管如此,访客的惊人阵仗还是吸引了人们全副的注意力。那辆马车由两匹黑色的骏马在前头拉动,还有着全黑的车顶。另外还有一辆载着货物的马车,以及五、六名想必是护卫的壮丁跟随在旁。
  主人走出圣堂大门看见马车的瞬间,整个人愣在原地。
  随即,主人拼命地想要用手梳理头发,但她原本就有些自然卷,所以根本就是白费工夫。而且,看见那家伙从马车走出来后,就会觉得用手梳理头发的举动根本算不了什么值得感动的努力。
  高个子的女子并不少见。
  不过,如果是带着威严的高挑女子,就很难有机会遇到了。
  「伊弗·波伦。」
  女子道出姓名。她身材高挑,身躯纤细。女子纤细的身躯不是因为削瘦,而是彻底除去了多余赘肉的感觉。虽然女子身上似乎熏染上了某种香味,但我嗅到许久不曾闻到的味道——那是在草原上奔驰的兽味。
  「啊……呃……」
  虽然还显得慌张,但以称职祭司之姿一路走来的主人,总算让思绪聚焦起来。主人咳了一声,重新振作精神,并挺直背脊露出笑容说:
  「咳。我是诺儿菈·爱伦。」
  虽然主人也长高了许多,但那个叫什么伊弗的女子,还是足足高出主人一颗拳头。而且,除了身高之外,似乎还有别的因素让主人显得有些畏缩。这五年来主人身上多少长了一些肉,但与眼前这名如狼般的女子相比,有些部位还是看得出明显差距。
  或许,也是因为一边高高挺起胸膛,而另一边弓着背,才会有所影响吧。
  伊弗身穿不用以调节体温、纯粹用来装饰的皮草旅行服装。打扮如贵族般的伊弗把主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后,轻轻叹息说:
  「那家伙果然……」
  「咦?」
  主人反问道。伊弗用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后,这么说:
  「没事。看来衣食方面应该由我这边来负责比较好吧,如果你是怕晚上会寂寞,那就只要带圣经就好。如我信中所说,我们要去很多地方,而且今天就要出发喔。」
  自称是伊弗的女子只丢下这段话,便回到马车上去。
  被留在原地的主人愣了好一会儿后,转头望向了我。
  我连吠都懒得吠一声,只用鼻子叹了口气。
  
  
  
  伊弗似乎是在南方的国家做生意。
  至于其生意规模有多大,当然只能够自己猜想,但就是以我们的经验来看,也知道实际上是相当惊人的规模。
  伊弗的马车宽度,就是让三名大人并排而坐也绰绰有余。如此宽敞的座位有两排,可以面对面坐下。座椅的椅背部位塞满了棉花,布料上也点缀了细致装饰。明明已下定决心以祭司身分为城镇居民奉献,却一有机会就恋恋不舍地做裁缝——这样的主人一定对这方面非常感兴趣。
  而且,伊弗本身穿的也是我们没什么机会看见的服装。虽然那剪裁宽松的服装看起来也像长袍,但风格还是有些不同。可能是厌烦于主人的目光,沉默寡言的伊弗只说了一句:「这是沙漠国家的服装。」
  在这之后,展开了一段安静的旅途。
  伊弗应该原本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加上主人也不是会主动和人攀谈的个性。在得到伊弗的许可下,主人让我坐上座椅,然后一边抚摸我的头,一边眺望窗外。
  在隔了五年后,主人第一次离开这座城镇,一定是百感交集吧。
  身为牧羊人的那段时光,即使穿过城墙走出城外,看到的也不是无限延伸的旅路;反而是一片无论去到多远也不会改变、比牢狱更加可怕的大地。
  如果是我,在森林里也能够生活。
  然而,身为人类的主人只能够在人类社会生活下去。而就是身为狗的我,也痛切感受到要在人类世界生存有多么困难。
  那时候的日子毫无慰藉可言,每天只是把眼前的食物送进嘴里而已。
  这样的日子一定会持续到死亡那一天。
  就算没有说出口,那时在老鼠和虫子四处奔窜的羊寮里,主人躺在麦草堆上仰望月亮时,心里肯定是这么想的。
  这样的日子之所以有了大变化,正是因为一场际遇。
  不过是一场际遇,却永久改变了主人的人生。
  虽然能够踏出强而有力的步伐者不在少数,但大多数人却会因为害怕而僵在原地。这时,其实只要有人在背后轻轻推一把,就能奋力往前迈进。
  主人就是这样幸运地踏出步伐,并且抵达新土地。
  「离开城镇会让你不安啊?」
  离开城镇已进入第二天。
  正在写信的伊弗一边看着内容,一边随口问道。
  「咦?」
  「毕竟很少看见城镇里的祭司外出旅行。」
  伊弗写到最后,将笔用力一挥,并大致确认过文章内容后,从敞开的木窗把信纸往外丢。这时,在窗外走动的人一副待命已久的模样接过信纸,并将其折好后放入信封,然后朝向与我们相反的方向骑马而去。
  一路上,这女人不断反复这样的动作。
  「真亏你有勇气下定决心。说到纽希拉,根本就是世界的尽头。就连我都曾犹豫过。」
  这种话真亏伊弗说得出口。感觉上,不管是世界尽头或地底深处,伊弗都能够神态自若地一边喝酒,一边写信。
  不过,我知道这个叫伊弗的女人看不起主人。主人才不是在小城镇担任祭司、不懂人情世故的丫头。我不否认主人有些少根筋的地方,但主人是个尝尽辛酸依旧不轻言放弃的优秀人物。
  我靠在主人的膝盖上仰望主人。
  我暗暗思忖道:「说句话反驳她吧。」
  「呵呵。离开城镇确实会让人感到不安。」
  我要主人反击,主人却面带微笑这么说。
  我轻吠一声后,主人像是在安抚我般,摸了摸我的头。
  「以前明明是那么想离开城镇的……」
  「……」
  面对看向窗外说话的主人,伊弗用手肘倚着窗框,然后托着腮、无礼地凝视着主人。如果场景挪到森林,这般举动就是掠食者们的特权。
  「你和那家伙是在那城镇认识的?」
  隔了好一会儿时间后,伊弗也一边眺望窗外,一边不大感兴趣的模样问道。
  「不是。是在留宾海根。」
  「喔?你原本是个修女啊?」
  「不是。」
  主人腼腆地答道,然后让视线落在我身上。
  主人的表情像是探头看着装满贵重宝物的宝箱。
  「我只是受教会照顾而已。就像一只胆小的羊一样。」
  主人对着我露出自嘲的笑。
  正因为成功逃出了那里,主人才能够展露这般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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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原本是个牧羊人。」
  伊弗惊讶地抬起原本托着腮的头,然后再度盯着主人仔细地瞧。
  「后来遇到他们两位……而得以脱离这个身分……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严格说起来,应该是我被卷入了一场骚动。呵呵。后者的说法可能比较正确吧。」
  率直又认真到极点的主人,也总算能够这么轻描淡写地描述事情。那对狼与羊的二人组确实有一部分算是解救了我们,但最后其实只是害我们被卷入骚动而已。
  「波伦小姐是在哪里认识他的呢?」
  掠食者只会发问。他们会询问对方希望先被咬头,还是先咬尾巴。
  或许是这样的缘故吧。听到主人的询问后,伊弗微微皱起了眉头。
  「叫我伊弗就好。」
  主人露出微笑点了点头,然后改口说:「伊弗小姐。」
  「在更北方的地区。途中我们会经过那里。」
  「这样啊。」
  人们来到教会商量事情时,主人可以毅力十足地花上数小时陪对方说话。
  主人会露出温和笑容点点头,有时催促对方说话,有时也会以手轻轻触摸来规劝对方。
  所以,主人这时也没有特别说些什么。
  说穿了,应该是主人所累积的这些经验,营造出让伊弗脱口而出的气氛。
  「你就是胆小的羊啊?」
  「咦?」
  主人反问后,露出一副难为情的模样,笑着点了点头。
  「我是受了伤的狼。」
  虽然伊弗的眼神注视着窗外远处,但她实际上注视的,想必是旧日回忆。
  主人渐渐熟悉于现在居住的城镇、开始会忽然想起往事时,也经常露出这样的眼神。
  「可能是这样的缘故吧……」
  「……」
  主人没有反问,只是静静注视着对面的伊弗。
  「才会没当成狐狸精。」
  主人稍微瞪大了眼睛。
  而伊弗则是缓缓从窗外拉回视线,然后斜眼看向主人。
  伊弗的嘴角浮现淡淡微笑,但感觉上像是在笑她自己。
  看来伊弗似乎对那男人多少有好感。
  而且,伊弗的眼神像是把主人当成了同伴。不过,如果我记得没错,主人对那男人应该一点兴趣都没有。在现在的城镇展开生活后,也有不少家伙向主人示好,但主人婉拒了所有人。
  虽然主人会说是因为已经决定为神奉献,或一些其他的理由,但我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主人只是单纯地认为,只要有我在身旁就好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后,主人摸着我的头慢慢滑向颈部,并对着伊弗这么说:
  「羊若是被某个东西吸引,除了那东西之外,所有东西都会被抛到脑后。」
  听到主人的话语后,伊弗不加掩饰地露出苦笑。
  「哼。明明这样还敢把我们叫去,胆子真不小。」
  伊弗再次眺望起窗外。不过,她这次应该是真的在眺望窗外景色。
  「凭我的身分,竟敢把我当成像是一般跑腿来使唤,这胆子未免也太惊人了。说了你一定不信,这辆马车还要载三个女人才要去纽希拉。」
  「咦?」
  「够夸张吧?气死人了。后面那辆马车载了上等的衣服和珠宝。你……是叫诺儿菈小姐对吧?你想借多少衣服都没问题,就尽情打扮自己吧。」
  伊弗在脸上浮现完全符合其身分的危险笑容说道。
  主人感到有些困扰地笑笑。这也难怪了,毕竟主人对除了我之外的雄性应该都没什么兴趣。
  不过,注视着我的鼻尖思考了好一会儿后,主人抬起头这么说:
  「也不能老是对羊太好呢。」
  如狼般的女子看着主人,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脸。
  我愣了一下后,躺在主人的膝盖上想起那只少根筋的羊,忍不住叹了口气。
  
  
  
  虽然久违的旅程让人有些不安,但因为伊弗安排的马车和行李实在太豪华,所以搞不好比在冷风不断从缝隙吹进来的圣堂里过夜更加舒适。
  主人原本就比外表看起来更加刻苦耐劳,伊弗似乎也为此感到佩服。
  虽然没有太多对话,但也不觉得气氛尴尬,我也能够尽情地躺在主人的膝盖上睡觉。
  就这样前进不久后,马车抵达了另一个城镇。听说在这里要多一个人上马车。
  不过,我们决定先投宿旅馆好好休息一晚,隔天早上再去迎接对方。
  马车在朝雾之中前进,我在马车里猜想对方究竟是什么样的家伙时,飘来一股怪味。
  「……这是什么味道呢?」
  「药石。」
  「药、石?」
  「这城镇住了很多炼金术师。我们现在要去迎接的人,似乎就是统领这些炼金术师的人物。」
  磨粉匠、刽子手以及牧羊人;这些字眼都与魔女或炼金术师有着相同的语感。
  伊弗用着吓小孩子的开玩笑口吻说道,却看见主人一副悠哉模样感到佩服地「哦」了一声,似乎觉得有些扫兴。
  「不用觉得这味道稀奇,到了纽希拉后,跟这类似的味道会让你闻到不想闻。」
  「咦?真的吗?」
  「纽希拉是有名的温泉胜地。到了山上一眼望去,遍地都是大澡池。你可以想象一下像湖泊一样大的澡盆,就知道有多大了。里面的温泉闻起来大概就像这样的味道。」
  虽然我觉得这说法值得怀疑,但主人似乎直率地接受了伊弗的说法。
  这回伊弗算是如了愿,主人开始屏息思考着。
  话说回来,如果有像湖泊那么大的澡盆,我倒想问问究竟是谁在负责煮热水?
  我还是觉得伊弗形容得太夸张了。
  这时,马车转了一个大弯,然后缓缓停了下来。
  驾驶走下了驾座,在马车外向某人确认名字。
  驾驶似乎很顺利地完成了核对名字的动作,跟着传来用木头轻轻敲打马车门的声音。
  「嗯。」
  伊弗随口回应后,驾驶恭敬地打开车门。
  果不其然,一名如传说中魔女般的女子站在门后。
  「我是狄安·鲁本斯。请叫我狄安娜。」
  女子轻轻一笑,乌黑秀发随之摇曳。
  
  
  
  女子散发出不同于主人,也不同于伊弗的气味。
  女子与主人坐在同一边,并保持淡淡的笑容,她一副感到刺眼的模样眺望着窗外。
  虽然我心不甘情不愿地窝在主人脚下,但还是会不时地注意上面的状况。
  伊弗似乎也跟我一样,而主人也不时地偷瞄狄安娜。
  就连我也大概猜得出大家会在意的原因。
  大家都在想,散发这般气氛的女子与那只少根筋的羊是什么关系。
  「对了。」
  宛如一只全黑乌鸦的狄安娜先开了头说:
  「两位是朋友吗?」
  乍看之下,狄安娜的沉稳笑容以及散发出来的气氛,似乎表现出其个性之温和。
  不过,我的嗅觉告诉我这只鸟的个性不是偏向主人,而是偏向伊弗。
  伊弗露出感到无趣的表情,依旧无礼地注视着狄安娜,并保持托腮的姿势说:
  「看起来像吗?」
  「不像?」
  狄安娜果然没有改变表情,并保持笑容缓缓把视线移向身旁的主人。
  「不过,我想他应该不可能有勇气同时与多人交往,所以才会猜两位可能是朋友。」
  听到狄安娜的话语后,主人瞬间露出笑意。好不容易克制住笑意后,主人用快憋不住笑意的困窘表情看向伊弗。
  「我同意这个说法。」
  「我说的没错吧?」
  狄安娜露出亲切的笑容倾了一下头,黑得发亮的乌黑直发随之发出啪唰声响。虽然伊弗与主人的头发都是色泽亮丽的金发,但绝对做不到狄安娜这般动作。虽然在下也是黑色毛发,但对于自己的毛发色泽,我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不过,看见对方后,我同样也感到不可思议。」
  「呵呵。我呢……我应该算是那两人在人生上的前辈吧。」
  「……?」
  伊弗轻轻扬起一边眉毛看着狄安娜。或许伊弗是以表现威势的方式在推敲对方的话语吧。即使陷入了思考,伊弗也绝对不会让对方有机可乘。
  而主人则是像在草原上察觉到状况不对劲的反应一样,压低了下巴。
  「两位结婚了吗?」
  听到狄安娜的询问后,伊弗轻轻笑了一下,然后挺起身子把双手举高到肩膀的位置。
  如果我的知识正确,这应该是表示投降的动作。
  「我忙着算钱。」
  「呵呵。」
   狄安娜看起来并不惊讶,并且一副仿佛在说「这也难怪吧」似的模样轻轻笑笑。然后,狄安娜把视线移向主人,主人露出苦笑说:
  「城里的人是会劝我要结婚,可是……」
  「是吗?」
  说着,狄安娜把视线移向我。
  「是不是你害的啊?」
  臭女人。
  我轻吠了一声后,与主人对上了视线。
  「它确实一直守护在我身边没错。」
  主人先摸了摸我的头,然后用双手捧着我的脸说:
  「对吧?艾尼克。」
  「汪!」
  我给了「那当然」的回答,却看见主人的表情显得有些落寞。
  其实我也不是不知道原因。
  主人一天比一天娇嫩,整个人越来越朝气蓬勃,我却是相反。
  五年前,大概是我发挥牧羊犬能力的全盛时期吧。
  如果要说我还有多到用不完的时间,似乎牵强了一些。
  「那,所以你有老公啰?」
  听到伊弗的话语后,狄安娜从我身上抬高视线。
  「曾经有过。」
  毫无迟疑的简短回答,似乎说出狄安娜不知在脑中放映回忆的次数之多,甚至连回忆都开始磨损了。即使是散发出动物野性的伊弗,也大概会愿意在这个瞬间,对狄安娜甘拜下风吧。
  狄安娜散发出一种甚至可以用诡异来形容的独特气氛,这样的她用白皙的手按住自己胸口,一副小女孩回想着昨晚秘密似的表情这么说:
  「所以,那两人来到这个城镇时……虽然我已经年纪不小了,却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你们两位不也跟我一样吗?」
  然后,狄安娜看向主人与伊弗两人。
  主人与伊弗互看一眼后,不约而同地露出苦笑。
  「令人愤怒的感觉,也算心跳加速的一种表现吗?」
  伊弗说道。
  「如果说羡慕得让人快张不开眼睛的感觉,也算是心跳加速的一种表现……」
  主人说道。
  听到两人的回答后,狄安娜先是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接着发出咯咯笑声。
  狄安娜此刻的笑容不同于一路来露出的坚定笑容,而是更加自然的笑容。
  「呵呵。没想到最后还被老远叫过去。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感觉……」
  「真是令人愤怒。」
  「真是令人羡慕。」
  两人接连说完后,三人发出如微波般的阵阵笑声。
  「不过,那毫无防备的表现正是其可爱之处,这才是他最令人头痛的地方吧。」
  「真正会头痛的应该只有一人吧。」
  伊弗一边露出受不了的笑容,一边说道。另外的两人果然也咯咯笑个不停。
  三人的年龄、出生地以及成长过程截然不同,对于那只笨羊的评价却几乎一致。
  话虽这么说,我也大致赞同三人的看法,那对恋人可说完全没有辩解的余地。
  「不过,正因为如此,才会觉得有点意外。没料到那两人会正式举办婚礼。」
  狄安娜从怀里取出一封信说道。
  主人也接过同样的信件。打开信封的那一刻,主人露出了像是快被融化的表情。
  「哈哈!我也这么想过。感觉上,他们应该会因为难为情而不想做这种事情。总觉得他们会不了了之才对,对吧?」
  「是啊。更何况还邀请了我们。不过,他的个性还算果决就是了。」
  「另外还有两位是吗?」
  主人询问后,伊弗看似开心地叹了口气。
  「没错。没见过这么让人受不了的男人。」
  「让人受不了的男人,嗯,这样的形容很贴切。」
  狄安娜点点头说道,主人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向狄安娜搭腔说:
  「那个,身为人生的前辈,您跟那两位有过什么样的交谈呢?」
  听到这个不符主人作风的问题,我忍不住抬起了头。
  不过,我看见主人尽管有些害怕,却也显得深感兴趣的表情。
  对于城里女子们的风言风语,主人之前明明一直避之唯恐不及……看来主人确实已经到了适婚年龄也说不定。
  「你想听吗?」
  狄安娜在脸上浮现诡异笑容问道。
  「时间多得是。」
  伊弗露出无声的笑容回答后,与主人两人做出稍微探出身子的姿势。
  「在我们城镇,这是一段只有少数人知道的爱情故事……」
  狄安娜道出这样的开场白后,马车里立刻陷入我这种骑士很难接近的气氛。
  
  
  
  时间多得是,酒也不少。不仅如此,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的一群女人还有最好的助兴话题。
  她们完全投入在故事之中,一下子大笑,一下子摇头叹气,一下子又笑了出来,有时还会感到愤怒或佩服。
  或许大家都算是处于适婚年龄吧,伊弗与狄安娜明明不像会参与这种闲聊话题的人,两人说说笑笑的模样却宛如少女一般。主人虽然没有积极地插嘴说话,但一边小口小口地啜饮近来变得爱喝的酒,一边战战兢兢地参与对话。虽然感到遗憾,但三人当中谁表现最像少女,我就不刻意说出来了。
  不过,正因为如此,主人才会让我最想要跟随在她身旁就是了。
  就像只要给狗一根骨头,狗就会一直啃上五天、十天一样,离开城镇后,三人一直交谈着。直到吃完午餐过了一会儿后,才总算告一段落。
  伊弗笑的时候只会用喉咙发出笑声,然后像森林里的动物一样晃动肩膀。就连她也说笑得太累而走下马车,然后往载货马车走去。此刻阳光温暖,也没有冷风吹来,伊弗应该是打算睡个午觉吧。
  也可能是因为聊了肉麻兮兮的话题,所以让伊弗觉得有些反胃也说不定。
  伊弗对那个笨男人似乎多少有些意思。
  或许真的就像狗啃骨头一样,伊弗是去回味「让人受不了的男人」这句话。
  相对地,留在马车上的主人则是坐在椅子上,不停用手搧着自己的脸。除了醉酒之外,主人或许也陶醉于故事之中。狄安娜描述了有关一对怎么看都看得出彼此相爱,双方却不肯直率面对事实的男女,为了争夺其中一方而与情敌展开决斗的故事。
  我还以为与我们相遇时,那两人早已确认了彼此的心意,看来那只狼似乎比想象中来得窝囊。不然就是因为那只羊实在过度毫无防备,让狼都犹豫起该不该展开攻击。
  反正呢,与情敌展开决斗的男人抱着粉身碎骨的决心,在城里四处奔走试图赢得决斗,但因为错过或想太多而引起不必要的骚动。
  最后,两人因为互相信任而连手合作,终于在决斗中获得胜利。不过,想到提出决斗要求的那一方,也不知道应该说他可怜,还是自作自受,总觉得是一个努力却得不到回报的故事。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世上似乎还是有好人愿意接受这类的笨蛋。听说那个人如今已走出失恋阴霾,过着幸福的日子。
  话虽这么说,包括狄安娜描述故事的方法也一样,已经老大不小的三人,真正感兴趣的地方是——就连少女也不曾幻想过的甜蜜感觉,并且非常乐在其中。
  对于比较喜欢咸口味的我来说,光是听到描述,就觉得耳朵发痒。不过,既然主人听得高兴,那就无妨。
  我这么想着,然后悠哉地躺在地板上。
  陶醉于酒精与故事之中的主人,从方才就不停搧动胸口。
  马车的木窗敞开着,主人也露出舒服的笑容,享受着从木窗吹来的风。
  安静的时间里,只听见车轮转动的叩叩声响。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呢。」
  「咦?」
  主人反问道,并急忙从领口松开手。主人可能是误以为自己的不良品行受到指责。
  「我说那两人。」
  「啊……」
  面对露出微笑的狄安娜,主人松了口气地回以笑容后,改口说:「是啊。」
  「不过,还是会让人觉得羡慕……」
  「哟?」
  或许是酒精已发挥不少作用,主人的口风放松了许多。
  狄安娜一副逮到好机会的模样说下去:
  「凭你的条件,应该可以缔结良缘才对。你身边没有很多鸡婆的人吗?」
  「……有啊。」
  主人默思一会儿后,露出苦笑。
  「不喜欢啊?」
  狄安娜并不是以认真的态度在发问,她一边从伊弗留下的酒桶把酒倒进自己的酒杯中,一边问道。
  不过,或许这样的态度刚刚好。
  主人让身体靠在椅背上,像是体温过高似地抬高下巴,然后一边眯起眼睛,一边缓慢在思考。
  「都没有一个看对眼的人。」
  的确,主人现在就像是一条完全解开的绳索。
  不过,对于主人的答案,连我也感到有些意外。
  我以为主人肯定压根儿就没把那些人看在眼里。
  「这些话……可以让那边那位听见吗?」
  主人听了后,稍微压低下巴,并把视线往下拉。
  与我视线交会后,主人在嘴角浮现近似苦笑的笑容。
  「我不是指罗伦斯先生喔?」
  然后,主人再次让身体靠在椅背上。主人的醉意似乎已经很浓了。虽说已经与城镇居民变得亲近,但还是改变不了主人是外来者的事实。更何况,主人定居下来的地方,是圣堂这种依旧与世间有阶级之分的场所。主人根本不可能有喝酒狂欢的机会。主人内心某处总是抱着戒心,并且保持一些距离。
  主人只会在我面前示弱或抱怨,遇到开心或愉快的事情,也会第一个告诉我。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如此有自信,而非无凭无据。
  「那,果然是因为那边那位了?」
  狄安娜的话语直捣核心。
  然而,主人一副完全没听见似的模样,只是呆呆地注视着天花板。我并非对主人抱有疑心,但没听到答案,还是忍不住心神不定。我再次看见了狄安娜显得坏心眼的眼神。
  我心想主人该不会是睡着了吧,并准备抬起头的瞬间——
  「我不会有那种……觉得要是艾尼克是人类该有多好的想法。」
  我不由地僵住了身子。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主人的话语。
  「我说过我曾经是牧羊人吗?」
  「自我介绍时说过了。」
  「我……说过了啊……呃……所以,一直以来都是艾尼克和我一起过日子……也是艾尼克陪我度过很多难关……可是,我还是不会期盼艾尼克变[x]类。」
  在城镇居民眼中,牧羊人是来路不明的存在,甚至有人会说牧羊人是人类与和动物所生的小孩。如果是这样,主人可以在不认识的人面前,说这种轻率的话语吗?
  我忍不住担心起主人,但主人保持靠着椅背并抬高下巴的姿势,慵懒地重重转过头说:
  「狄安娜小姐……您与赫萝小姐是同类吧?」
  比起狄安娜,我更加惊讶。
  就在我发愣地心想「不可能吧」的期间,原本动也没动一下的狄安娜,用手指轻抚酒杯杯缘。
  「不过,不是狼就是了。」
  然后,狄安娜简短答道,跟着叹了口气说: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识破。」
  主人有些得意地露出笑容后,狄安娜接续说:
  「还是说,这是因为你跟那位骑士朝夕相处的关系?」
  狄安娜的说法别有含意。虽然这是一段互相点破内心想法的对话,但主人保持微笑地转回头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所以,我会想要带艾尼克一起去,或许多少也包含了这样的意思吧。」
  「这样的意思。」
  狄安娜不是以疑问句反问,而是以肯定的口吻静静地简短说道。
  主人依旧闭着眼睛,并有些难为情地笑笑说:
  「就是这样的意思。」
  「然后呢?你是在期待如果去问那只贤狼大人,或许可以得到应该怎么做的答案?」
  狄安娜明确地说出难以启口的问题。
  虽然我比狄安娜还要紧张,但主人表现出比平常聆听城镇居民告解时更加沉着的态度,缓缓回答说:
  「怎么可能。」
  然后,真的很难得地,主人露出有些坏心眼的笑容说:
  「如果我问了,赫萝小姐肯定会露出当真感到困扰的表情。」
  我想起走私黄金的那场骚动,以及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
  就是在我眼中,也觉得那两人有着完全不符年纪的幼稚。
  「那,为什么?」
  狄安娜问道。
  这回主人几乎毫不迟疑地回答:
  「因为我想要再见一面。」
  「只是见面?」
  听到狄安娜反问后,主人缓缓张开眼睛,并挺起身子看向我。
  我知道主人发出了「过来」的暗号,于是站起身子,把前脚跨在主人的膝盖上。
  「只是见面而已。」
  主人抓住我的脚,然后上上下下地耍玩着我的脚。
  狄安娜一直注视着主人,但主人没有看向她。
  主人抓住我的脸,然后用手指翻开我的嘴唇。主人自己发出「吼~」的一声,然后开心地露出微笑。
  「在这世上,即使来到教会请求神明,神明也不可能帮忙解决问题。」
  然后,主人若无其事地说出就连满嘴利牙的我,也不大敢说出的话。
  「可是,人们还是会来教会。」
  主人从我脸上挪开手,然后拍了拍膝盖。主人要我跳上去,我当然只好跳上去了。虽然空间有些狭窄,但我轻快地跳上主人膝盖,并舔了一下主人的脸。
  「我也不太会表达这感觉。」
  「不会,我很明白。」
  狄安娜轻轻伸出手,然后摸着我的颈部。
  我不禁觉得,偶尔感受一下不同于主人的抚摸方式也不赖。
  「我不知道几十年没有离开过那个城镇了。不过,我想是吧,这就像是一种巡礼吧。比那只贤狼大人更像狼的伊弗大小姐,八成也是这么想的。」
  从称呼伊弗为大小姐的表现,可看出狄安娜是个相当刚强的人。
  「就跟去教会一样,巡礼也是不得不去的东西。」
  狄安娜笑笑说道。
  不知道狄安娜在笑谁。
  她是在笑那对傻男女吗?还是在笑我与主人呢?或者是在笑自身的过往?
  「真的……感觉很幸福的样子。」
  看来,狄安娜似乎是在笑所有人。
  狄安娜本来打算喝酒,但后来改变主意,看向与主人相反方向的窗外。
  窗外是随处可见、仿佛会无限延伸下去的草原。
  漫长的冬天已经结束,季节变得十分宜人,可看见绿草丛生,枝头发出嫩芽。
  然而,不管走了多远,最后还是会看见类似的景色。世上一切不过是类似景色的延伸罢了;越是会走出城墙,并行走漫长路途的人,应该越容易有这样的想法。
  尽管如此,未来还是有可能遇到像那对恋人一样的人物。
  主人也因为那场际遇,而踏出决定性的一步。
  当时的主人,甚至就像一只螃蟹发现「原来在世上还可以直着向前走」一样。
  主人一定把我视为比其他任何人都更重要的存在。
  然而,我是狗,而主人是人类。不管城镇的人们再怎么重视主人的存在,主人依旧是外来者、异乡人。
  这些事情,不过是过去一路走过来的所有经验的延伸罢了。
  这是极其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且理所当然到让人觉得无趣的地步。
  即便如此,那对傻男女却是这一切的例外。那两人之所以显得幼稚,是因为他们就像幼儿一样,完全不在意世间真理。
  那股渐渐绑紧身体的某种力量,想必就是常识吧。
  不过,事到紧要关头时,就是打破所有常识也无所谓。
  那两人的存在,将这段谬论加以体现了。
  主人从正面抱紧我,然后用力吸了口气。
  我没办法反过来抱紧主人。
  我做得到的,只有舔主人脸颊而已。
  「那两人的结婚典礼啊。」
  狄安娜低声说道,并喝了口酒。
  「我可能会忍不住笑出来。」
  主人也露出笑容,我则是吠了一声。
  在那几天后,我们抵达一座小村落,并在村落载了两名女子。
  其中一人是个性看似强悍,但是与伊弗的类型完全不同的女祭司,而另一人则是一名旅行银器工艺师。
  马车内早已相当暖和。
  五人聚在一起,又各自与那对恋人有所关联,在这样的状况下,不可能没有话题可聊。
  我中途下了马车,时而走路,时而坐在载货马车的货台上。
  偶尔独处一下也不错。
  不过,到了晚上还是会窝在主人怀里睡觉的我,或许也没资格嘲笑那个男人吧。
  不过,就像我与主人的相遇是一场奇迹,那对恋人的旅行肯定也为我们这些人带来了各种奇迹。如果不是这样,马车里不可能不间断地传来尖叫声或笑声。
  虽然对两个当事人来说,那都是一些刻骨铭心的经历,但综合狄安娜的发言后,我可以大声地这么说:
  那两人一直在追寻彩虹。
  不过,两人的脚下,其实正是彩虹的源头。
  以我这只狗的眼光来看,两人的表现算是相当不错。
  只可惜我没办法传达出这般想法,但或许不需要传达吧。
  「艾尼克!」
  马车停下来休息时,主人走下马车,并呼唤了我的名字。
  如同拥有行李时,出发前就会不知道该带什么一样,拥有语言时,说话时想必也会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是,该做的其实总是那几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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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望那对傻男女已经察觉到这个真理才好啊。
  我叹了口气,并吠了一声。
  然后,飞快地跑向最爱的主人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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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楼
发表于 2012/02/08 |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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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幕

  罗伦斯头痛极了。
  原本头痛只是一种形容而已,但罗伦斯现在真的觉得头痛了起来。
  头痛的原因十分简单。
  那就是——赫萝擅自寄出了信件。
  收件人包括了诺儿菈、伊弗等人,全是罗伦斯与赫萝在旅途中认识的女性。
  信件内容是告知即将举办宴会,所以要大家在春天阿杰里圣人祭前来。
  而且,直到赫萝已经寄出信件,并且一边说:「雄性的面子问题就交给汝来处理。」一边交出寄信凭证的那一刻,罗伦斯才知道有寄信这回事。
  在那个当下,如果跑着追上去,应该还追得上代收信件的旅行商人。
  但是,如果罗伦斯这么做,可能会惹得赫萝大发雷霆。
  根据与赫萝一路走下来的经验,罗伦斯知道赫萝一定有理由,才会做出这种事情。
  而且,赫萝那么机灵,极可能早已准备好了一堆理论伺机出击,也准备好如何表现自己的正当性。重点是,很多方面已经不是想办法说服就能够改变了。
  此刻的罗伦斯只能够推测自己是不是做过什么事情惹恼了赫萝,或是没察觉到自己惹恼赫萝而使得赫萝越来越心烦,又或者赫萝纯粹是心情不好而已。
  如果做了这么多推测还想不出原因,就只能够向神明祷告了。
  在这深山里就算做了祷告,也不知道会传进什么神明的耳中。罗伦斯不禁觉得,这边就是有神明,也应该只有像赫萝一样,是有着大而尖挺的三角形狼耳朵和蓬松亮丽尾巴的神明。
  不过,既然贤狼赫萝本人心里藏了不知什么秘密,当然不可能应付得了。
  到最后,罗伦斯能够做的事情相当有限。赫萝应该是委托他人代笔写信,在这一带赫萝能够信任、并委托代笔的人物没几个,所以罗伦斯只能够向对方打听。
  从赫萝手中接过寄信凭证后,罗伦斯走在雪花不停飘落的道路上,准备前往建造中的偏屋。
  原本预计去年秋天左右完成所有房子的建设,然后利用整个冬天做好装潢,到了春天融雪时,即可迎接客人的到来。然而,完工日期却是一延再延。部分原因是据说南方的平野上引发战争,所以血气方刚的旅行工匠们竞相前往了战地。也有部分原因是借出建设资金的融资者惨遭大型商船沉船意外而亏了大钱,所以搞得人仰马翻。再加上这次的雪降得比往年都早,导致物资供应不顺。
  这三年来,罗伦斯体认到在生意世界里,即使没有处身于中心地,也不可能一直风平浪静地前进。
  不过,主屋方面,由于偶尔仰赖了赫萝的狼之力,并动用了所有过去旅途中得到的门路,总算是如期完了工。
  因为生意对手预定在夏天再开一家新店,所以罗伦斯说什么都想要先发制人。
  因此,罗伦斯打算在今年春天举办终于能够实现的开业典礼。
  不过,照预定来说,开业典礼会是在阿杰里圣人祭之后的事情。
  与赫萝之旅而结识的知己当中,有好几位是罗伦斯完全高攀不起的上流人士。虽然这些人主动要求罗伦斯邀请他们参加开业典礼,但罗伦斯可没胆子让他们走过雪路。毕竟举办阿杰里圣人祭的时期,山上还看得见残雪斑斑。
  不过,如果是惯于行走雪路的人,或是住在不算太远的地方且关系密切的人,就会是适合提前邀请他们来庆祝的时期。就这点来看,也能够看出赫萝的心机之重。
  赫萝绝对有什么企图。
  如果纯粹是想捉弄人或开玩笑,那以寄信费来说,也未免花掉了太多了钱。
  不过,支付寄信费的人是伊弗就是了。伊弗在南方的大帝国成立了商行,或许是她仍勇于从事投机行为之故,据说她现在被列名为市政议会的准议员。身为一个商人,伊弗在一流世界里已逐步确立稳固的地位。提到诺儿菈,听说她目前在留宾海根东方的城镇担任祭司职务,寄信到那里也同样要花费不小的金额。虽说狄安娜和艾莉莎都住在比较近的地方,但艾莉莎居住的村落规模小得让人不免怀疑信件到底能否平安送达。至于弗兰,因为罗伦斯最后一次与她取得联系时介绍了艾莉莎的修道院数据,所以弗兰或许还在艾莉莎的村落。
  这么回想后,罗伦斯不禁觉得自己拥有丰富又有趣的人脉。想象起这些女人拿着赫萝的信件在这里齐聚一堂,罗伦斯就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僵硬起来。
  每次呼吸,都会吸入仿佛整个肺部都快冻结似的冰冷空气。罗伦斯一边吸入冰冷空气,一边从捂住嘴巴的指缝间叹出热气。
  「真是的……不知道有什么企图……」
  与赫萝交往快六年,罗伦斯到现在仍无法完全理解赫萝。
  前阵子也才大吵了一架。
  罗伦斯完全不记得吵架的原因,只记得就是因为赫萝在闹脾气。
  印象中好像是赫萝嫌饭太难吃之类的事情。
  因为是在偏远地带过冬,所以依赫萝那样的个性,偶尔应该要宣泄一下积压心中的怨气——罗伦斯要自己这么理解事实。
  而且,虽然自己都觉得蠢,但罗伦斯喜欢吵架后再和好的感觉。
  「咦?罗伦斯先生?」
  罗伦斯再次叹了口气后,一边拨去积在头上的雪,一边走进搭建中的偏屋时,正在排列地板石块的少年抬起了头。少年一下子长高许多,已经高过了赫萝,再过两、三年,甚至可能会高过罗伦斯。
  不过,少年从以前就有着细瘦身形,现在还把留长的头发绑成马尾,所以看起来挺像个身材高大的女孩。与罗伦斯相遇时是个流浪学生的寇尔拍了拍手后,取下绑在头上的毛巾,擦拭额头的汗水。
  「已经中午了吗?」
  「不是,我是想问一下这个。」
  说罢,罗伦斯举起从赫萝手中收下的寄信凭证。寇尔露出像是喝下苦水似的表情。赫萝果然是委托寇尔代笔。这地方除了寇尔之外,只有一、二人能够以多国语言写出如此漂亮的文章。
  「我也算是被逼着写的……」
  「没事,这方面我不会怪你的。而且,赫萝一定也是抱着你绝对没办法拒绝的想法,才会叫你写的吧。」
  寇尔不问酷暑寒冬整年工作,使得他的手上筋骨隆起,与其脸蛋实不相称。
  不过,摊开在寇尔脚边的,是他向拜访过此地的高位圣职者和神学者借来抄写、或直接借来的复本。罗伦斯知道寇尔在工作的同时,也花了很长的时间默记书本内容。罗伦斯也知道寇尔会咬着生洋葱忍受睡意,在夜晚用功。
  与罗伦斯两人分开后,寇尔流浪于各地的教会和修道院约两年时间,最后决定在罗伦斯底下工作。不过,寇尔绝非已放弃当初想要成为圣职者的梦想。得知罗伦斯决定在此地开店后,寇尔抱着能够一石二鸟的想法,而直奔此地。
  寇尔的计划目前看来算是成功。如果待在其他城镇,很难遇见世界各地的知识分子;但在这里,寇尔似乎与这些知识分子有所交流。这些知识分子也似乎都很喜欢寇尔,而罗伦斯当然也明白如果寇尔能够与这些伟大人物搭上关系,在生意上能够为他带来许多好处。
  毕竟,不管再忙的人来到这里后,一定都会有很多闲暇时间。
  这里是位于深山、荒无人烟的秘境。
  此地是据说不会受到任何战乱波及的纽希拉。
  「先不说这个,我是想问你,赫萝叫你写这些信的时候态度如何?」
  「赫萝小姐的态度?」
  「嗯。那家伙是在生气吗?她有没有说些什么?」
  寇尔大概只有罗伦斯一半的年纪,以世俗的眼光来看,一个成年人向年纪小自己一倍的人询问这种事情实在很丢脸。但是,与赫萝吵架时,罗伦斯请寇尔出来调解已不是一、两次的事情。
  意气用事的赫萝,有时候也会把自己说不出口的话托给寇尔。
  因为这样的缘故,寇尔应该也很了解状况才对,没想到这次他却脸色一沉。
  「赫萝小姐她……」
  「她怎样?」
  「她在笑。」
  寇尔一副仿佛在说「在山中看见了亡魂」似的模样这么说。
  「在笑?」
  「是的。那个,信件的收件人是……」
  「嗯,全是与赫萝旅行时认识的女性朋友。艾莉莎你当然认识,伊弗你应该也还有印象吧?」
  寇尔似乎想起了比赫萝更像狼的伊弗,脸上浮现淡淡苦笑。
  不过,寇尔的表现不像讨厌伊弗的样子。或许是伊弗以她的方式温柔对待过寇尔吧。
  「当赫萝小姐逼我写下那信件,而且还是瞒着罗伦斯先生写信,我还以为是罗伦斯先生又做了什么事情惹得赫萝小姐生气,可是……」
  这几年来,寇尔变得比较敢说话了。
  让罗伦斯感到十分遗憾的是,自己没有任何依据可以反驳。
  「我没有……不过,那家伙真的发火的时候,的确是比较常笑。」
  「真的吗?可是,我觉得那次赫萝小姐应该是真心在笑……该怎么形容好呢,好像很兴奋的样子……」
  「很兴奋的样子?」
  罗伦斯瞪大眼睛反问道。寇尔像个女孩子一样压低下巴,然后缩起了脖子,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
  「啊……错不了。那家伙在生气。」
  罗伦斯用手按住额头,当场无力地垂下头。
  到底是哪里没表现好呢?
  睡觉前和起床时一定会记得亲赫萝的脸颊,每次赫萝梳理毛发时,也没忘记夸奖她把尾巴打理得蓬蓬松松。工作再怎么忙碌,也一定会回家吃午餐和晚餐,为了留住工匠、答谢协助对象,以及处理给进货厂商的文件或业务介绍文等堆积如山的事务性工作,最后也弄得在寝室放了一张书桌。
  罗伦斯自认已经尽力做了各种配合,甚至到赫萝自身也会苦笑说「咱快被宠坏了」的地步。
  尽管如此,还是会有摩擦。两人还是会吵架。
  不过,罗伦斯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原因,让赫萝生气到非得把过去认识的五名女性朋友全邀来挖苦他。
  罗伦斯抬起头,心想:难道赫萝还在气那件事情?
  漫长的冬季里,有很多人为了接受冬天的温泉治疗,而从秋天时期就开始由各地前来纽希拉。由于有不少富人会来到纽希拉,负责接侍这些人的组织,便会准备好艺妓招待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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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当中曾有几名女子对罗伦斯施展美色。
  因为是在荒无人烟的地方,以花钱如流水的温泉治疗客为对象在做生意,所以聚集过来的艺妓,也多是出类拔萃的人才。如果是在一般城镇,罗伦斯这般一介商人不可能被看在眼里。
  话虽如此,当状况是几乎所有温泉治疗客不是像熬煮过头的芜菁一样软趴趴的中年人,就是像葡萄干一样干扁的老人时,这些艺妓看得上眼的男人当中会包括罗伦斯,也可说是无可厚非。
  简单来说,这是算出男人的总数后,再把这些男人加以排名,于是就得到这样的结果。而在这里做生意做了五年以上的人,大多会娶艺妓当老婆。
  当然了,在纽希拉一带经营温泉旅馆或商行的人,都知道罗伦斯建设中的商店里有赫萝的存在,但赫萝自身并不大愿意公开与罗伦斯是夫妇关系。
  赫萝当初应该有一部分是觉得难为情,但依赫萝的意气用事个性,事情一旦说出口就很难收回。所以明明在这里已经住了三年,赫萝似乎还是没有亲口坦承的打算。
  也或许,赫萝是真的照本宣科地解读了在斯威奈尔签订的合约。
  罗伦斯与赫萝原本是做了带赫萝到约伊兹的约定。但事实上,到现在还没有实现这个约定。
  纽希拉到约伊兹的距离近在咫尺,凭赫萝的脚程,要说可以趁着出去散步时顺道绕过去约伊兹也不奇怪。尽管如此,赫萝还是顽固地不肯去,如果提起这个话题,还会惹得她大动肝火。所以,或许赫萝是拿在斯威奈尔的约定作为挡箭牌也说不定——也就是必须等到完成上一个合约后再签订婚约的约定。
  罗伦斯本身是觉得,赫萝是有自己的考虑才会这么做,所以没有逼问,也没有强迫赫萝。
  不过,罗伦斯敢大声说他们只是没有在教会宣誓婚约,其实比世上任何夫妻都更加恩爱。就连赫萝自己绝对看不到的身体部位有多少颗痣,罗伦斯都知道。而且,赫萝以前绝对不会让罗伦斯为她梳理尾巴,但现在偶尔也会让罗伦斯这么做。
  尽管如此,赫萝还是坚持意气用事。
  因为赫萝这样的态度,那些来到纽希拉之前不知道让多少男人和伴侣伤心过的女子们,会抱着半好玩的心态接近罗伦斯,或许可以说是理所当然。
  然而,凡事都可能弄假成真。就算是以开玩笑的心态对着鲱鱼头祷告,也许哪天也会真的变成一种信仰。
  也就是说,原本打算来玩玩的女子当中,有人真的爱上了罗伦斯。
  一开始当罗伦斯在大众浴池悠哉泡澡时,那名女子以符合艺妓的露骨作风突袭罗伦斯;不久后,女子开始会自己做料理带来给罗伦斯吃,或帮罗伦斯缝制衣服。
  尽管罗伦斯拒绝了好几次,女子也绝不死心。罗伦斯总不能因此就完全无视于女子的存在,而且,只要罗伦斯稍微表现关怀之意,女子就会高兴得像得到宝石一样,让罗伦斯不禁感到心痛。
  而赫萝当然是怒气攻心,而且在纽希拉这个没有娱乐的地方,也不见有哪个见义勇为的家伙愿意帮罗伦斯这个新同柈解决困扰。
  大家都是一副「这是人生必经过程」的模样袖手旁观。
  后来,在半夜里被泪眼汪汪的赫萝咬住喉咙后,罗伦斯下定决心做出了断。
  罗伦斯与对方开诚布公,一再表明世上能够成为他妻子的只有赫萝一人后,总算让对方死了这条心。
  罗伦斯对所有人都是这么说明,好让对方死心,但说服完对方回到家后,眼眶泛红且尾巴膨起的赫萝,立刻缠在罗伦斯身上不停嗅着味道。
  赫萝每次停下动作,自认问心有愧的罗伦斯都会做好被咬的心理准备,但赫萝最后什么话也没说。
  取而代之地,赫萝整整一个星期都不理罗伦斯。
  等到一星期过后,赫萝好不容易肯说话时,开口第一句还是那句「大笨驴」。
  顺道一提,追求罗伦斯的女子至今仍以乐师身分在纽希拉各地温泉大受欢迎。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那名女子会以认真的态度告诉大家罗伦斯是相当诚实的男人,所以托她的福,在信用方面,纽希拉的关系人士都愿意看得起罗伦斯。
  在那之后,赫萝似乎也不再钻牛角尖了。
  仍在建造中的偏屋寒气逼人,罗伦斯待在将成为客厅的空间里,重重地垂下头并叹了口气。每次与赫萝的感情擦*走火时,罗伦斯总会想起五年前在斯威奈尔那间旅馆发生过的事情。
  那时赫萝在月光笼罩下的脸,宛如新娘子披上白纱般,美丽极了。
  罗伦斯原本以为一切故事就此能够得到可喜可贺的结局,没想到操心事还是一样多——甚至还有变多的倾向。
  罗伦斯再次叹了口气后,忽然发现身旁的寇尔用担心的眼神注视着他。
  罗伦斯一副仿佛在说「太丢脸了」似的模样露出苦笑,然后像是想另找话题地,环视四周一遍说:
  「话说回来,已经盖得差不多了。」
  「啊,是的。再请工匠们来一趟,就可以完工了。不过,在那之前我这边有一些工作想要先完成就是了。」
  「谢啦。你的手脚也很利落,只是外表却完全是个神学者预备军的样子,真是太可惜了。」
  听到罗伦斯说道,寇尔毫无顾虑地笑了出来。因为地理关系,各式各样的人会为了温泉治疗来访此地,寇尔只要一有空,就会向这些人请教,想要学习各种知识。不仅专家学者,哪怕是工匠或佣兵,也是寇尔请教的对象。
  在这个时世,伟大学者是工匠出身的例子一点也不稀奇。
  重点就是,只要有心学习,又有办法赚钱,就算不是贵族也能够学习知识。
  「我认为建筑和神学是一样的东西。因为两者都有追求的形体、有材料,也有把材料组起来的理论。」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也是同样的道理。」
  「是的。」
  寇尔苦笑说道。
  罗伦斯自身也是为了拥有商店,花了两年的时间把自己的行商路线让给能够信任的同伴,并摆脱掉各种约定,再花费一年时间与赫萝巡访各地,找寻适合开店的地方。最后决定在此地开店,而到了建造商店这一步,又花了两年的时间。
  而且,目前也还没完成所有建设。
  偏屋目前预定作为给富裕客人专用的宽敞包厢,并设置能够让这些客人在不受到其他吵闹客人打扰下,尽情畅谈的大厅。寇尔满头大汗地排列着地板石块的这个区域,正是供人尽情畅谈的大厅位置。
  这是在地面下铺设石制水道,藉由输送温泉来取暖的设计。
  寇尔之所以会满头大汗,虽然和从事劳力工作也有关系,但主要原因其实是地板很暖和。
  「好了,做得差不多就先收工了吧。吃午饭前你可以去泡一下澡。」
  「好,我知道了。」
  寇尔回答后,把视线移向罗伦斯手上的纸张。
  「那封信……我是不是不应该写呢?」
  寇尔的脑筋灵活。不过,也很率直。
  即使是那些一脸胡须且威严十足、被崇拜为博士或主教的高位者们,想必也是因此而不禁一一被寇尔的热诚打动。
  这当然是一种天赋没错,但寇尔应该经常受到诱惑而有机会堕落才对。尽管如此,一路下来寇尔还是没有走偏了路,这都是靠着他本人的努力。
  「怎么会呢?不过,有些地方的用字遣词用错就是了。」
  「咦?」
  「晚一点我再帮你在凭证上做修改。」
  「谢谢您。」
  罗伦斯点了点头后,离开了偏屋。
  罗伦斯早有自觉,他知道自己大概只有现在这段时间,还能够传授知识给寇尔。
  就算商店生意做得顺利,罗伦斯终究无法避免自己变成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纽希拉老头,到时候根本也不会有要离开商店的想法。
  人生就是这样进行着,就像太阳从东边升起,再从西边落下一样地理所当然。
  罗伦斯曾经因为不愿意这样而不顾一切地工作。说到可能性,罗伦斯也有过机会在规模更大的生意圈里打滚。
  好比说,罗伦斯也可以选择与手中这封信里提到的伊弗一同南下。如果与伊弗一起继续在危险生意上下赌注,肯定能够过着与英雄冒险故事不相上下的日子。
  事实上,凭伊弗拥有的财力,应该已经足以立刻请来编年史作家为她撰写一路走来的人生。
  而且,相信她未来的人生也会持续在厚重的课税账簿上,留下响亮的名字。
  如果没有选择伊弗,也可以在发誓与赫萝共度未来的斯威奈尔这里,选择加入德堡商行。后来希尔德与遭到流放的前主人德堡一起重返权力宝座,如今两人就像一国之王与执政官般掌管着商行。
  就连面对世界最大、最强的经济同盟——鲁维克同盟,虽不至于到短兵接战的程度,但最近希尔德他们似乎与对方竞争激烈。依德堡商行的气势看来,刻上太阳图样的银币或金币,真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流通于所有北方地区。
  想到自己也参与过如此伟大货币图样的守护战,罗伦斯到现在仍会心跳加速,甚至兴奋得脚底冒汗。
  罗伦斯还是会有想要冒险的想法。
  不过,现在他知道自己怀里抱着分量不算轻的存在。
  想要踏上冒险之旅,必须保持一身轻。
  而罗伦斯早已做出「根本不想变得一身轻」的决心。
  罗伦斯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把信件复本收进怀里,然后打开主屋大门。
  这时,牛奶汤经过长时间熬煮的香甜气味立刻扑鼻而来。
  「再一下就好了,等一下。」
  来到设有暖炉的客厅后,赫萝坐在椅子上一边剥着烤栗子皮,一边说道。
  赫萝的模样与初遇时几乎没什么改变,但罗伦斯觉得她似乎长高了一些,也胖了一些。
  或许,也可能是因为赫萝在罗伦斯心中的存在变大,所以让罗伦斯有了这般错觉。
  「讲得好像是你煮的一样。」
  罗伦斯一副受不了的模样说道,赫萝发出「呵呵」笑声。
  看起来赫萝的心情还不错。
  罗伦斯请来打理泰半家事的女性就站在厨房里,等到商店开始运作后,她也会进店里的厨房帮忙。这位名为汉纳的女性是希尔德所介绍,罗伦斯猜测她应该不是人类。虽然赫萝与汉纳本人都不愿意说出真相,但罗伦斯觉得两个女人保有共同秘密会相处得比较融洽,所以也就没有继续追究了。
  而且,纽希拉的居民多是流放者或旅人,所以大家不大会探听他人的事情。
  在考虑应该在什么地方开店时,罗伦斯想了很多后,选择了纽希拉。一方面当然是因为纽希拉距离约伊兹比较近,但也考虑到了纽希拉的地理特性。羊化身攸葛已经做了很久的画商,城镇里的人当然会对不会变老的攸葛起疑,但攸葛会看时机踏上买画之旅,上演一场行踪不明的戏码。然后,等到事态稳定下来后,再以相貌神似的亲戚身分回到城镇。
  如果是在纽希拉,比较容易采用攸葛这种方法,而且,如果身边有同类陪伴,即使罗伦斯先离开人世,多少也能让赫萝排解一些寂寞。
  再说,希尔德介绍来的汉纳厨艺一流。她就是在雪山里,也能够眼尖地找来山菜和药草。汉娜比赫萝更熟悉于人类世界的生活,偶尔还会教赫萝怎么编织或缝补衣服。虽然赫萝那副德性,但意外地挺喜欢做针线活,偶尔还会做做围裙。
  不过,到目前为止,罗伦斯还没有像世上其他恩爱夫妻一样拿到老婆亲手缝制的帽子或手套。可能是赫萝每次在做什么裁缝时,罗伦斯总是露出一副期待模样,让赫萝很享受看见罗伦斯那样的反应吧。
  「不过,弄这么多烤栗子要做什么啊?距离春天还有一段时间吧?」
  「每天吃肉和鱼的盐渍品,吃得咱都快吐了。」
  「第一年的时候,你明明一直说这些肉咸味十足,很合你胃口呢。」
  赫萝吃下一颗剥好壳的烤栗子,然后狠狠瞪了罗伦斯一眼。
  「咱会吃腻。」
  「你可以叫寇尔去帮你打猎啊,他可是连弓都会用呢。上次罗兹大叔好像打到一只很大只的鹿,汆烫过的热呼呼肝脏,配上用雪冰镇过的啤酒最棒了。」
  听到罗伦斯这么说,赫萝皱起眉头,并压低下巴。
  赫萝大人似乎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
  整天待在家里,又每天吃盐渍的肉和鱼,身体再强健的赫萝也会变得不舒服。
  「最近咱对这类食物都不会有食指大动的感觉。」
  「所以才吃烤栗子?」
  「虽然用蜂蜜腌渍的醋栗很好吃,但有人不愿意买太多给咱吃。」
  「我可是欠了一屁股的债啊。等到赚了钱,你要吃多少都买给你。」
  赫萝不悦地用鼻子叹了口气,桌上的栗子内皮轻轻飞了起来。
  「不过——」
  罗伦斯似乎还有话说,原本用小刀灵巧地在硬壳上划线的赫萝,抬起头瞥了一眼。
  赫萝这表情总是让罗伦斯觉得百看不厌,今天再看一次,还是觉得百看不厌。
  罗伦斯注视着赫萝带有红色的琥珀色眼睛,然后闭上眼睛别开视线说:
  「如果你身体不大舒服,就有必要好好想一下菜单。」
  赫萝剥开硬壳后,栗子随之掉落在桌土。赫萝一边剥着内皮,一边苦笑说:
  「汝想的病人餐都是一些难吃的东西。」
  「不过,效果绝佳对吧?」
  「如果要咱一直吃这种东西,咱一定会受不了。就这层涵义来说,算是效果绝佳呗。」
  篮子里又多了一颗麦芽糖色的栗子。
  罗伦斯早已听惯了赫萝的伶牙俐齿,他一副感到疲惫的模样准备往寝室走去。
  这时,有人延续了话题。这个人不是别人,当然是赫萝。
  「要不是病人餐难吃,咱还真希望自己永远是个病人,嗯?」
  赫萝微微倾着头,然后刻意抬高视线。每次赫萝不舒服时,罗伦斯就会全心全意地为赫萝看护。因为赫萝只有在这种时候会直率地向罗伦斯撒娇,所以看护起来也比较带劲。
  不过,在夏季接近尾声的傍晚,或是即将进入冬季的落寞秋天,赫萝有时会刻意装病。
  这种时候罗伦斯都会假装不知情地为赫萝看护。
  赫萝装病的时候,最后一定会道谢,所以很容易识破。
  「那这样,要不要就只帮你看护啊?」
  罗伦斯询问后,赫萝没回答地咯咯笑着,并重新剥起栗子壳。
  「谢谢。」
  罗伦斯走出客厅之际,赫萝对着罗伦斯的背影这么说。
  
  
  
  后来,罗伦斯还是没能够向赫萝问出寄信的真意,就这么过了好几天。
  罗伦斯原本就打算在开业典礼前举办小规模的庆祝宴,并邀请关系亲密的朋友来参加。既然原本就有这般想法,如果又询问赫萝,未免显得奇怪。
  而且,就算问了赫萝,赫萝也可能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说:「真意?为何这么问咱?汝不是打算邀请关系亲密的朋友吗?」如果被赫萝这么询问,罗伦斯什么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这天,罗伦斯参加了以在纽希拉一带经营温泉旅馆或商行者为对象,针对木柴等主要燃料所召开的价格协议会议,但会议中罗伦斯也一直思考着赫萝寄信的事情。
  不过,身为一个商店都还没建盖好的新同伴,罗伦斯当然不能够漏听会议内容。
  罗伦斯重新振作起来,并集中精神于会议上头。
  这几年来多亏北方大远征中止,所以燃料价格下降,但今年冬天因为降雪出乎预料地早,量也特别多,所以引起了一些纠纷。
  纽希拉这个区域,是与多数旅人所使用的街道接壤的主要街道,以及从主要街道透过狭窄山路通往山上或山谷里的小部落所构成。
  主要街道上也有大众浴池,泡汤者多是旅人或不怎么富裕的温泉治疗客。如果是多少有钱也有闲的人,大家都会各自定义好特定的旅馆,然后使用该旅馆所管理的温泉。
  越是有钱的人,就越喜欢到人烟稀少的地方泡温泉。召开会议时,负责接待大主教或贵族的温泉旅馆主人总会迟到,仿佛在强调自己经营的温泉旅馆有多么偏远。
  经营这种温泉旅馆的老板当中,有一位老板忽然瞪了罗伦斯一眼,然后举起手说:
  「关于木柴的分配,分配给罗伦斯先生的木柴不会太多了吗?从秋天到现在,您一直持续在购买木材吧。」
  坐在长桌前的所有人一齐看向罗伦斯。
  基本上,在纽希拉只要找到温泉,就有权利在该处开店。因此,在此地开店的人原本大半是抱着淘金梦的矿工。
  这些人一齐瞪视的气势颇为惊人。
  不过,他们没有一个人比缪里佣兵团的成员来得可怕,也没有能够与伊弗匹敌的人,更不用说是与赫萝怒气攻心时的狼模样相比了。那位老板之所以会找罗伦斯麻烦,是因为罗伦斯在被认为已经不可能找到温泉的边境找到了温泉,所以让他感到心急。
  打从开始建盖商店以来,每次都会被找麻烦,所以罗伦斯沉稳地这么回答:
  「您的意思是要把买来盖房子用的木材当成木柴吗?如果我像摩里斯老板您赚那么多钱的话,或许就有可能这么做吧。」
  听到罗伦斯这么说,有几人一边低声交谈,一边互笑。
  摩里斯的温泉旅馆发生了初秋山区最应该避免的火灾事件。
  幸好当时的火势立刻受到控制没有酿成大祸。但听到罗伦斯的发言后,眼前的摩里斯像着了火似的满脸通红。
  然后,摩里斯正打算破口大骂时,会议议长插嘴说:
  「罗伦斯先生所购买的木材量是经过会议认可的。照惯例,这也与木柴分配无关。有什么问题吗?」
  对于摩里斯不知死心的态度不只有议长感到为难。虽然原本就应该避免新同伴增加比较好,因此也有几人对罗伦斯的态度冷淡,但摩里斯的表现实在太丢人,所以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同情起罗伦斯了。
  由于摩里斯的店家只款待上流人士,而且他平日的言行举止也不断强调着这一点,这种态度也多少带来了影响。
  如果是这样的状况,采取令人厌烦的态度正好。
  在团体中互动密切的地方,如果初期阶段就屈服下来,这样的关系将会永远持续下去。先发挥十足的气势压倒对方后,再开始示弱也不嫌晚。
  以上是赫萝再三告诫过罗伦斯的内容。
  「那么,接下来想要针对木柴分配量,以及采买价格涨价的部分做出决议。」
  在这个冬天就快结束的季节,只会有客人离开,几乎不会有新客人前来,所以会议结束后,就是大家悠哉喝酒睡午觉的时间。
  对于议长的发言,几乎所有人都举起右手表示赞成,摩里斯一直像在咀嚼似地动着嘴巴,但最后也心不甘情不愿地举起右手。
  「那么,会议就到这里结束。」
  议长宣布散会后,大家从座位上站起来,并走出房间。
  虽然知道摩里斯一直瞪着自己,但罗伦斯完全不在意。
  罗伦斯反而觉得摩里斯会这样不友善,就表示他的经营状况可能真的出现危机。
  目前在全纽希拉,罗伦斯的店位于算是第一或第二好的偏远位置。
  而且,罗伦斯还找到了最受温泉治疗客欢迎、位于洞窟里的温泉。
  此外,又因为寇尔很受高位圣职者和知识分子的欢迎,在各种事实相辅相成下,大家都认定罗伦斯开店后肯定会成功,而罗伦斯自身也这么认为。
  如果摩里斯的实力真的变得这么弱,或许可以再多借一些钱并吞摩里斯的店。
  罗伦斯一边这么想,一边在公立会议所附近走着时,突然被雪球砸中。
  有一家罗杰仕商行,自海峡另一端的温菲尔王国来到这里赚钱,罗伦斯以为是该商行的一个调皮小鬼拿雪球砸人,结果发现是赫萝。
  「汝那表情像在打什么坏主意的样子。」
  赫萝坐在木栅栏上,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从公立会议所走出来的商店老板们一直盯着赫萝看,可能是因为赫萝迟迟没有走下栅栏到罗伦斯身边,所以觉得稀奇吧。
  「你都那么做了,事到如今我根本没办法去旅行。你不也知道这事实吗?」
  罗伦斯曾经看过赫萝对着行商时代与罗伦斯一起旅行下来的马儿,发出「如果罗伦斯想要去旅行,绝对不准载他」的严厉命令。
  罗伦斯猜想赫萝应该是刻意让他看见,也不觉得赫萝是在开玩笑。毕竟从那次之后,即使只是要去一下有些远的地方,马儿也绝对不肯让罗伦斯骑上马背。
  「冒险不限于旅行。」
  得知罗伦斯打算在此地开店后,德堡商行送了以大量皮草缝了边的气派皮草大衣给赫萝。赫萝这么说完后,在大衣底下摆动着身体。
  虽然罗伦斯忍不住想要摇头叹气,但如果并购了摩里斯的店,确实会引起一场不小的骚动。
  「讨你欢心算不算冒险的一种?」
  听到罗伦斯说道,赫萝吐出白色气息,并露出别有含意的笑容说:
  「咱就是这个意思啊。光是要讨咱欢心,就够汝忙了。」
  罗伦斯耸耸肩并叹了口气,然后牵起赫萝的手。
  虽不确定赫萝为什么连手套也没戴上就出门,但似乎是为了伸进罗伦斯的手套里。
  两只手伸进一只手套里的模样当然显得奇怪。
  「人家看了会笑耶。」
  「他们要笑就让他们笑呗。其实他们是在羡慕。」
  赫萝表现干脆地说道,并用力踩着雪地。赫萝把另一只手插进外套口袋里,那模样完全像个俏皮少女。
  「不过,你干嘛特地下山来?我不是说过今天可以早回家吗?」
  「汝有什么不愿意见到咱来的事情吗?」
  赫萝用鼻子不停嗅着味道,有时候这样的举动也会是哭出来的前兆。
  不过,赫萝目前应该只闻得到温泉的味道。虽然罗伦斯完全分辨不出来,但依地方不同,温泉的味道似乎有着微妙差异。
  据说从味道就能够知道温泉量以及温度,所以对于很多为了在这块土地开店而必须挖出新温泉的人来说,会是严酷难题,但对罗伦斯而言,可说轻而易举。
  罗伦斯只是请赫萝在半夜变回狼模样一下子,然后花了短短两天就找到了温泉。
  至于费用方面,罗伦斯只花了买各种蜂蜜腌渍水果给赫萝吃的钱,以及偶尔必须把温泉借给以这一带为地盘的鹿或熊而已。
  洞窟里的温泉,也是靠着赫萝那甚至能够分辨银币纯度的耳力寻找水声,再请赫萝挪开凭人类力量绝对搬动不了的岩石后,一下子就找到了,所以根本没有吃到任何苦头。
  有个传说故事说,只要拿甜面包给被关在瓶子里的精灵吃,精灵就会引路至黄金矿脉,而罗伦斯的遭遇几乎与这个故事一模一样。与传说故事不同的地方是,尽管已经打开瓶盖,精灵却没有逃走。
  两人沉默地在纽希拉的主要街道上走着。为了确认自己的这份幸运,罗伦斯不禁偷看着赫萝的侧脸。
  「汉纳跑去摘药草了。」
  赫萝一边看着其他方向,一边这么说。
  赫萝的视线前方有大众浴池,供佣兵、旅人或在附近抓到猎物后,来到这里卖肉或皮草的猎人们一边喝酒,一边休息。大众浴池演奏着开朗的音乐,大家甚至赤裸着热得冒烟的身体,展开一场伤疤炫耀大赛。
  因为赫萝毫不客气地直直盯着他们看,其中有几人察觉到赫萝目光而举高双手,并且不知大吼着什么。
  懂得幽默的赫萝,以一副少女感到难为情的模样别过脸去,然后一边听着男子们的欢呼声,一边发出咯咯笑声。
  「然后呢?」
  罗伦斯一边受不了地笑笑,一边催促赫萝说下去,赫萝再次把视线移向男子们,并朝他们轻轻挥挥手。
  「嗯。寇尔小鬼和汝都出门后,咱也不小心被吸引出了门。」
  「所以说你是觉得很寂寞?」
  赫萝明明有些地方很喜欢意气用事,有时候大胆询问,她却会很开心。
  赫萝一副完全把在浴池喧闹的男子们抛在脑后似的模样,紧紧抱住罗伦斯的手臂,并且不停甩动尾巴。
  「咱也准备好了酒。」
  赫萝别有含义地说道,罗伦斯低头看着赫萝,然后感到疲惫地叹了口气。
  最近罗伦斯老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他心想肯定是叹气的次数增多了。
  「这才是真正的目的吧。」
  「呵。」
  赫萝嘟起嘴巴笑笑。
  罗伦斯稍微环视四周后,一把抱住了赫萝,甚至将她抱得快要双脚离地。之后,两人才踏出步伐。
  在这之后,两人先到远离城镇的地方请人准备鹿橇,然后搭着鹿橇返家。
  
  
  
  说到准备好了酒,一定还会准备其他东西。
  罗伦斯走到厨房探头一看,发现桌上已经放着猪肉香肠和肉干的拼盘。
  节俭持家的汉纳不大可能贴心地准备下酒菜,所以罗伦斯猜测是受到赫萝逼迫。
  「真是的……」
  罗伦斯咬了一片切得很厚的猪肉香肠,并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甜树果干装盘,然后拿起装了葡萄酒和蜂蜜酒的酒瓶,连同盘子一起端走。
  以前罗伦斯觉得越是昂贵的酒,就越好喝,但最近比较喜欢像蜂蜜酒这种甜味酒。甜味酒不是用来大口大口喝得酩酊大醉的酒,它的优秀之处,就在于饮用时不需要太多下酒菜。
  不过,不知是不是这样松懈下来的缘故,罗伦斯被赫萝批评最近肚子越来越松垮。罗伦斯已经朝向大肚腩的城镇店老头迈进了一步,也不禁苦笑心想旅行终于要结束了。
  「咦?」
  罗伦斯走出主屋在路上前进时,看见一只大棕熊坐在地上。大棕熊右肩上有被猎人打伤的伤痕,听说还很会找蜂窝。它今年似乎没有冬眠成功,所以偶尔会现身来泡汤。大棕熊浸湿的毛发不停冒出热气,一副刚刚泡完温泉的样子。
  「被赫萝赶出来了啊?」
  罗伦斯询问后,大棕熊仿佛在说「少随便跟我搭腔」似地,只用一边眼睛瞥了罗伦斯一眼,然后转着笨重的身体滚到路旁。
  一开始罗伦斯很怕大棕熊,但得知赫萝已经与对方谈好条件后,大棕熊的存在就变得和沉默寡言的佣兵没什么两样。
  罗伦斯给了大棕熊两片猪肉香肠,然后越过大棕熊来到浴池。
  『嗯……』
  恢复成巨大狼模样的赫萝,躺在大浴池正中央的池中岛上。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时候,赫萝才会允许其他动物与她一起泡汤,换言之就是只有罗伦斯不在场的时候。
  赫萝会赶走闲杂人等,甚至像个国王一样躺在池中岛上,就代表她的心情真的好得不得了。
  明明这副德性,赫萝感到寂寞或闹别扭时却会保持人类模样坐在浴池角落,实在让人难以捉摸。重点就是,赫萝是希望罗伦斯多关心她或陪陪她。尽管罗伦斯已来到浴池,赫萝却连眼皮都没睁,只是缓缓甩动着泡在浴池里的大尾巴。
  虽说没有开放给客人泡汤,但还是必须确认温泉有没有漏水或其他状况,所以这个冬季几乎每天都放着热水。赫萝原本欣喜若狂地每天跑来泡汤,但后来泡腻了,就不再自己一人来泡汤。
  或许,反而是寇尔比较喜欢独自泡汤,他经常在浴池里想事情想太久而热昏了头。
  罗伦斯把饮料和食物放在每次摆放的位置后,先绕着浴池巡视一圈。
  因为这里经常会有猎人看了不是会吓破胆,就是会燃起斗志的动物来泡汤,所以或许有什么地方遭到了破坏。因为赫萝曾经发出「弄坏就自己修理好」的严格命令,所以罗伦斯看过不只一次熊、鹿或兔子在重排石块的画面。
  罗伦斯还记得当时自己发愣地心想「好像童话故事啊」。
  浴池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引温泉进来的导管也如往常一样。这道温泉不愧是靠着赫萝的嗅觉以超越人类智慧的方法所找到,其标高位置明明高过其他温泉旅馆,却有着无可挑剔的温泉量和温度。
  「会不会太热?」
  尽管罗伦斯大声问道,赫萝还是只以同样的速度缓缓甩着尾巴。
  赫萝的意思是「不会」。
  在那之后,罗伦斯来到了用来喝温泉水的饮用池环视一遍。人们相信喝下去的瞬间,刺激得会觉得牙齿表面变得粗糙的温泉能够治百病。罗伦斯喝下温泉的那一天严重拉肚子,所以极度怀疑这般说法,但既然有人爱喝,也只好这样了。
  不过,把温泉引进饮用池之前,必须隔上竹席用来去除温泉杂物,今天竹席的状况依旧不佳。
  温泉里的成分附着在竹席上,而塞住了排水口。寇尔也为了这个问题很伤脑筋,但一直找不到好的解决方法。因为其他温泉旅馆都是靠人力扛来饮用的温泉招待客人,所以罗伦斯抱着想要与别人有些差别的想法而采用喷泉形式。
  总之等会儿要放掉温泉再打扫一下,这么想着的罗伦斯叹了口气,然后站起身子。
  「好像会下雪的样子。」
  罗伦斯直接抬头仰望天空,看见了一大片灰色天空,并心想如果风向改变,可能会下起纷纷大雪。虽然在降雪之中泡汤别有一番滋味,但伤脑筋的是,离开浴池回到主屋后身体都凉了。
  罗伦斯一直动脑思考能否改善这个问题,但迟迟想不出什么好点子。
  『汝的表情像在打什么坏主意。』
  这时,赫萝在池中岛上抬起头这么说。
  「你不是想吃蜂蜜腌渍的醋栗吗?那就要想办法赚钱啊。」
  『不管是蜂蜜还是醋栗,咱自己都找得到。』
  「从没看你找回来过。你要不要向汉纳小姐学习一下啊?」
  赫萝没有反驳,但露出尖牙沉默地笑笑,然后大幅度甩动尾巴搅拌了一下温泉。
  『有些东西就算自己伸手想拿也拿不到。』
  然后,赫萝挺起身子,并背对罗伦斯伸了一个大懒腰。
  「比方说?」
  『比方说?』
  赫萝反问道,然后用力甩甩头,跟着跳进温泉里。
  赫萝毫无顾忌地洒出大量温泉,并让巨大的身躯沉入温泉里。
  因为浴池当然没有那么深,所以赫萝从水面探出头时已是人类模样。
  「比方说彩虹啊。」
  罗伦斯心想赫萝肯定是听了什么诗人说过的话。在纽希拉,这种家伙多到数不清。
  「你该适可而止了吧。你这种跳法会让组好的石块晃动起来。」
  「要是倒塌了,再组一次更坚固的就好了呗。」
  旅途上,只要在夏季发现泉水,赫萝就会以狼模样跳进去。有时候赫萝还会露一手精湛的泳技,但来到纽希拉后,罗伦斯才发现如果是人类模样,就没办法游得那么好。
  赫萝努力了好一会儿试图游过来,但最后还是死了心地走到浴池旁。
  「就像咱们的关系一样。」
  赫萝让温泉泡到腰部,然后一边撩起浸湿的头发,一边露出带有挑战意味的笑容这么说。
  「大笨驴。」
  罗伦斯学赫萝这么说话后,赫萝发出咯咯笑声,跟着轻轻打了一声喷嚏。
  「肩膀也要泡到。你要喝葡萄酒吗?」
  「嗯。」
  听到赫萝这么回答,于是罗伦斯拿起用编绳包住的酒瓶。这时,传来一声:「咱还是……」
  「跟汝一样喝蜂蜜酒好了。」
  赫萝似乎真的心情很好。
  罗伦斯准备把酒倒进第二只木制酒杯时,赫萝伸出手阻止了他。赫萝的意思是「共享一只酒杯就好」。
  「这种酒反正已经这么甜了,应该可以再甜一些呗。」
  喝了一口后,赫萝做出这般发一言。蜂蜜酒的甜度之高,让爱喝烈酒的家伙们甚至会说这种东西不是酒。略感无奈的罗伦斯脱去衣服,然后先泡进温泉里,再接过酒杯。
  「你的喜好太极端了。」
  「如果不是这样,就不可能理汝这只大笨驴了呗。」
  不仅被赫萝这么说,还被抢回酒杯,罗伦斯只得仰望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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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的……不过,酒杯也要再花脑筋一下……」
  「唔?」
  「酒杯。木制酒杯是很方便没错。」
  「不行吗?」
  「看起来就是很廉价。最好当然是使用银制餐具了。」
  摩里斯的温泉旅馆因为以接待上流阶层的客人为主,所以在爱面子老板的主张下,店内使用的餐具正是银制餐具。如果在这种地方使用银制餐具,餐具会瞬间变得全黑。听说不使用的期间还必须一直泡在油中,使用前后必须拼了命仔细磨过。
  罗伦斯不可能为了餐具花这么多工夫,但如果使用铁、锡或青铜制餐具,还是会显得廉价。
  虽然也可以采用黄铜,但黄铜很难到手。
  剩下的选择只有情调十足的陶器餐具,或是不怕摔破又便宜的木制餐具。
  「对你这个只在意杯中物的人来说,应该用什么餐具都没差吧。」
  罗伦斯从赫萝手中再次抢回酒杯后,先喝了口酒,再接续说:
  「不过,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选择了我吧?」
  「……哈!」
  赫萝毫不掩饰地用鼻子笑了一声后,把猪肉香肠送进嘴里。
  「不过,想这么多也是白白浪费时间呗。」
  「咦?」
  「汝打算请来的客人都是只在意形式的低档客人吗?」
  赫萝脸上浮现有些不服输的笑容,并直直注视着罗伦斯。
  那眼祌就像准备去冒险的少年眼神。那是对自己的判断没有一丝怀疑,并深信即将迎接光明未来的眼神。
  赫萝自己选择来到罗伦斯身边。
  既然如此,赫萝眼里看到的,应该就是罗伦斯看见的未来。
  罗伦斯自嘲地笑笑,然后说:「你说的对。」
  「比起担心这种事情,料理才更重要。那个跟汝不对盘的人,叫什么来着……」
  「摩里斯?」
  「嗯。就是他。那里的料理根本连二流都称不上。」
  赫萝时而会说出惊人的情报,这让罗伦斯不禁想问她怎么能这么神通广大。
  赫萝不会是曾经沾光,被邀请去那里吃过饭吧?
  「有些鸟和狐狸专门吃那里丢出来的垃圾,咱听它们说的。目前是挂着双橡招牌的地方料理最好吃。」
  「你是说杰克的店啊……的确,那家店的设备虽不好,生意却相当好……」
  「咱认为成功的秘密在于料理。」
  在这里大家都是白手起家,所以比起其他城镇的商店,大家都是属于秘密主义者。虽然罗伦斯也会以自己的方式摸索思考很多事情,但赫萝这个左右手的存在实在太重要了。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就是了。虽然并非自愿,但赫萝有一段时间被尊称为神明,而罗伦斯拥有这样的赫萝作为后盾。
  「不过,汝啊。」
  「嗯?」
  「那什么圣人祭时的庆祝宴上,为咱准备最上等的料理好吗?」
  赫萝把双手绕过罗伦斯颈部,露出大大的笑容说道。或许是温泉里的成分发挥效果,肌肤互相触碰时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滑溜感,总会让罗伦斯心跳加速。
  赫萝因为泡汤而泛红的脸颊,在白皙肌肤上变得特别显眼。
  「呃、喔……」
  不过,事到如今罗伦斯早已习惯赫萝的挑逗,所以含糊其辞的理由并不在此。
  「怎么着?说话变得吞吞吐吐的。不过这不重要,汝确实做准备了呗?汝应该知道场面要搞得很盛大呗?」
  赫萝只要脖子一伸,尖牙随时能够咬住罗伦斯的喉咙。面对板起脸孔注视着自己的赫萝,罗伦斯不禁有些退缩。
  罗伦斯根本没料到赫萝会主动提出这个话题。
  赫萝单方面决定举办庆祝宴,还邀请了五位都是女性的旧识。
  看见罗伦斯的视线忍不住在空中游走,原本就快整个人挂在罗伦斯身土的赫萝溅起水花、挺起身子。
  罗伦斯还来不及心想「糟了」,已经听到赫萝这么说:
  「这种事情开头最重要。一开始先吓倒对方,接下来想要怎么多加东西上去都没问题。咱以前也会用这样的手段。只要这样先以气势压倒对方,再来就算偷懒也不会被发现。」
  赫萝明明有着像小孩子的体型,却高高挺起胸膛,用一副了不起的模样说话。不过,赫萝会有这般举止也不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了。
  而且,至少罗伦斯在纽希拉能够拥有如今的地位,几乎都是靠着赫萝传授的智慧。
  所以,罗伦斯只能够乖乖聆听赫萝的教训。不过,还是有一件事情让罗伦斯感到在意。
  也就是赫萝举办这场庆祝宴的真意为何?
  「我说,赫萝。」
  「唔?」
  尽管心知这是绝对不该问的恐怖问题,罗伦斯还是忍不住问了。罗伦斯知道赫萝会这么做,绝对不会有什么正常理由。
  如果赫萝在生气,罗伦斯希望赫萝能够直接说出来。比起在阴暗森林里一直听到树后传来啪擦啪擦声响,不如在草原上被狼群包围还好一些。
  罗伦斯咽下一口口水。
  然后,罗伦斯一边说:「我问你。」一边准备询问赫萝真意的瞬间——
  「放肆!」
  赫萝突然大声吆喝道,下一秒钟传来鸟叫声以及动物跑远的声音。
  罗伦斯转动视线一看,看见了打算偷吃下酒菜的小鸟展翅飞起,以及消失在树林后方的狐狸尾巴。
  赫萝驱赶动物时的模样显得威风凛凛,而且表现成熟。就算赫萝本人再怎么否认,还是藏不住习惯站在群众之上者特有的风格。
  事实上,罗伦斯也老是被赫萝压在屁股或尾巴底下。
  「真是的……」
  说着,赫萝叹了口气,但转眼间脸上已浮现平时好心情的表情。
  「看来必须严格命令那些家伙不准对汝的客人做出轻率行为。那些家伙会带来金额不算小的损失呗?」
  如赫萝所言,因为是人们深入山中生活,所以当然会受到自古就在山中生活的存在们袭击。
  如果没有赫萝的存在,光是要请人驱赶动物,就会是一笔相当大的开销。
  「嗯。啊,对了,汝啊。」
  「咦?」
  「什么事?汝刚刚好像想说什么。」
  赫萝面带笑容低头看着罗伦斯这么询问。
  不过,罗伦斯已经挤不出任何勇气了。
  「没有,没事……」
  「是吗?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很令人期待呗?」
  赫萝一边让水面盖过肩膀地泡在温泉里,一边贴近罗伦斯说道。
  很令人期待呗?——这句话实在有着太深的含意,让罗伦斯不禁把嘴巴也泡进温泉里,然后嘴里冒泡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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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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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楼
发表于 2012/02/08 | 编辑

  
  
  因为赫萝说过雄性的面子问题就交给罗伦斯来处理,所以除了正式开业时打算邀请的对象之外,罗伦斯写了邀请函给往来较亲密的朋友。话虽这么说,罗伦斯在纽希拉根本没有认识很久的朋友,有往来的也几乎都是生意上的对象。
  赫萝毫无顾虑地也寄了信给伊弗,如果她们全来了,到时候没有请来一些男性成员,怎么撑得起场面。
  罗伦斯试着列出想得到的成员。
  以德堡商行的希尔德、书商鲁·罗瓦为首,罗伦斯想到了缪里佣兵团、画商攸葛、罗恩商业公会的基曼、牧羊人哈斯金斯,如果距离再拉远一些,还有在狄安娜居住的城镇经营商店的马克。
  然后,罗伦斯在无意识下写出阿玛堤,才停下了笔。尽管有很多人被赫萝的美丽和可爱吸引,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像阿玛堤那样清楚地传达自己对赫萝的所有心意。就这层涵义而言,阿玛堤算是罗伦斯在旅途上遇到的最强对手。
  罗伦斯向神明祷告后,划掉了阿玛堤的名字。
  如果以最大范围来想,还想得到在留宾海根掌管公会洋行的叶克伯、在与赫萝相遇的村落附近经营兑换商的怀兹,以及为了夺回被绑架走的赫萝而出手相助的马贺特等人。
  不过,当中有几位不是能够随随便便就邀请的人物,也有很多是正式庆祝开业时打算邀请的对象。
  「可是……」
  说着,罗伦斯坐在寝室书桌前望着写出名字的石板,轻轻叹了口气。
  罗伦斯发现光是把想到的名字写出来,就有这么多人与他有过交集。
  而且,在到访过的每一座城镇,都发生过成为罗伦斯人生中重要转机的事件。当时无论少了谁,事件肯定不会有相同发展,当中也有罗伦斯与赫萝为了从风波中抽身,而重重倚赖的人物。
  罗伦斯时而会有一种错觉,以为是靠着自己的力量或是与赫萝同心协力下,才能一路顺利旅行下来。
  不过,这样列出名字后,罗伦斯深刻感受到自己一路是沿着可怕的纤细钢索走来。
  罗伦斯抱着感谢神明引导他认识所有人的心情,再次在石板前做了祷告。
  然后,罗伦斯脸上慢慢化为苦涩表情。
  睁开眼睛后,重要人们的名字就在眼前。
  「再来就看要邀请谁了……」
  只要寄出邀请,很多人应该会爽快地答应,但大家都有每天的生活要过。而且,这里是接近世界尽头的纽希拉。
  说到寄信费,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现实问题,而且也不敢保证爽快接受邀请而朝向纽希拉出发的人们,在旅途上不会遇到意外或被卷入事件。
  话虽如此,如果没有邀请关系亲密的朋友,事后可能会遭人抱怨。
  这世上,只有谣言能够传千里。像是「听说某某人要开店,而且好像只邀请熟人举办庆祝宴。你被邀请了吗?」等等。
  这么一想后,罗伦斯心情沉闷了起来。
  「叫赫萝去接所有人算了……」
  罗伦斯对着石板陷入苦恼,并这么嘀咕。
  
  
  
  苦恼了两个晚上后,罗伦斯只寄信给筛选过的对象。其中包括只要咬牙撑一下,就是外出两、三个月也不会有太大问题的人,以及如果没邀请对方,可能会气到发狂的人,还有像哈斯金斯或马贺特这种如果无法赴约,就会据实以告的人。
  在那之后,罗伦斯也转换心情,并做好心理准备。虽然罗伦斯认为伊弗不可能真的前来赴约,但既然罗伦斯也邀请了朋友,就必须如赫萝所说,举办一场会让大家吓得晕过去的宴会。
  幸好还有足够的资金。
  罗伦斯与赫萝真的走过了一段充满波澜的旅行,也和一些人们会希望一辈子都不要与对方扯上关系的人有着奇妙关联。有位重量级奴隶商宛如死神般,请人捎来口信说「庆祝开店时请务必邀请我」。而且,对方还表示罗伦斯若有困难,随时愿意借出资金。即便纽希拉是一个过去有各种不可告人之事者所聚集的地方,相信也很难找到一个会收到这般口信的人。
  德堡商行也一样,不仅是希尔德,罗伦斯与德堡本人也见了几次面,并得到对方感谢。德堡说过罗伦斯打算开店时,要他提供多少资金都没问题。虽然这提议十分难能可贵,但罗伦斯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要德堡商行负责所有资金,所以慎重地回绝了对方,并决定透过基曼向罗恩商业公会融资一大半的资金。不过,因为基曼个人的商行遇到商船沉船意外而弄得人仰马翻,所以罗伦斯本打算忍辱去向德堡低头借钱,但后来事情有了转机,罗伦斯也稍微松了口气。德堡商行此刻势如破竹,所以罗伦斯认为欠德堡商行人情应该视为最后的手段比较好。
  而且,罗伦斯自己在行商旅行的期间也累积了财产。
  罗伦斯的荷包从来没有如此饱满过,这也让他陶醉不已。
  不过,必须在不去面对荷包里的钱几乎都是借款的事实之下,才有可能陶醉就是了。
  因为是这样的状况,所以虽然多少必须绑紧一下荷包,但也没必要太过吝啬。
  尤其是举办开业前的庆祝宴,自然会吸引在纽希拉接受长期温泉治疗的人们目光。
  如赫萝所说,这时候如果豪迈地搬出了大场面,温泉治疗客当中或许会有人下次愿意光顾罗伦斯的温泉旅馆。
  所以,罗伦斯决定采买顶级的饮料和食物,但很不凑巧地,因为罗伦斯本身对料理没什么欲望,所以就算对于食材或料理的价格了如指掌,对于该端出什么料理这点,也就一筹莫展了。
  「就是这么回事。所以,如果你想吃什么就告诉我吧。」
  写出一些基本宴会料理后,罗伦斯这么询问赫萝。
  赫萝今天也与汉纳一起剥着不知从哪里买来的核桃吃。
  「什么都行吗?」
  这几天难得看见赫萝露出认真眼神。
  听到赫萝的话语后,罗伦斯做好心理准备并准备点头时——
  「真的吗?」
  传来确认话语的同时,汉纳投来了视线。那模样仿佛在说「您真的真的要做好心理准备比较好喔,先生。」
  汉纳平时总是站在厨房里,时而闪躲赫萝的食欲,时而轻松驳回贪婪的要求,表现出一副「节俭正是我的职务」的态度。尽忠职守的汉纳,一定很清楚赫萝在这块偏僻土地有多么饥渴于美食。
  而且,与罗伦斯一路旅行下来,赫萝所拥有的食物知识也越来越具深度。
  或许这都该怪罗伦斯自己,每次赫萝吵着要买东西时就会忍不住解开荷包。罗伦斯再次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点点头说:
  「你想吃什么就写下来吧。」
  然后,罗伦斯没有拿出石板,而是拿出纸张。
  万一赫萝写了蜂蜜腌渍蜜桃等级的食物,罗伦斯有可能推翻前言,而不小心擦掉那些字。
  所以,罗伦斯以自己的方式表现出「我不会做出这种卑鄙行为」的决心。
  赫萝似乎也察觉到罗伦斯的决心,看见罗伦斯递出纸笔后,赫萝仰望罗伦斯时,微微露出了苦笑。
  「咱不会蠢到那种程度。」
  赫萝从罗伦斯手中接过纸笔说道。
  「要是一口就咬死猎物,在那之后就不能玩弄一番吶。」
  虽然赫萝就像一只在折磨老鼠的猫一样,但赫萝会这样开玩笑,就表示应该会手下留情。
  罗伦斯抱着乐观态度,但汉纳叹了口气这么说:
  「我的薪水不会有影响吗?」
  汉纳不仅说出这种话,还看着坐在纸张前开心甩动着尾巴的赫萝。
  「先付给你可能比较保险。」
  汉纳望着罗伦斯苦笑道:
  「真的不行时,我会用吃来抵薪水。」
  「很不错的点子。」
  罗伦斯说完话后,赫萝大喊一声;「给咱墨水!」为了拿墨水,汉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赫萝列出了葡萄酒、啤酒、苹果酒、蜂蜜酒、用面包泡成的卡瓦斯酒、把葡萄酒蒸馏过的火酒、以蒸馏麦子制作并且被称为生命之水的酒,以及不知道赫萝在哪里知道的用马奶做成的酒。
  有些人和物品也会经由极北大地,从位于东方尽头的草原和荒野国家来到纽希拉。赫萝八成是听这些人说的。
  说到肉类,更是惊人。赫萝列出了羊、羔羊、牛、阇牛、兔子、猪、母鸡、鹅、雁一长串肉类。这不打紧,她还列出了超高级肉类。也就是鹌鹑或孔雀等肉类。
  「孔雀要去哪儿买啊?」
  据说伟大的神学者证明了孔雀肉不会腐烂。就算是一国之王,应该也很难有机会吃到孔雀肉,至于老百姓,应该有很多人甚至不知道孔雀的存在。
  不过,孔雀的项目旁边写了「买得到的话」五个字,所以赫萝似乎是在开玩笑。
  虽然罗伦斯很希望鹌鹑的项自旁边也写上这五个字,但赫萝应该是真的想吃鹌鹑。
  相较之下,鱼类就比较克制一些。主要是以狗鱼、鲤鱼、鳗鱼等淡水鱼为主。
  从海里抓来的鱼全被做成熏鱼或盐渍鱼,而赫萝整个冬天被迫吃这些鱼,所以可能吃得有些腻了。罗伦斯不禁起了恶作剧的念头,想要假装不知情地把鲱鱼也加进去。
  鱼类最后面赫萝还写了「鱼尾巴」。赫萝应该是指在城镇雷诺斯吃过、会在河边盖堤防的老鼠料理。如果是这道料理,罗伦斯采买起来会比较安心一些。
  鱼类之后,赫萝列出了水果。
  「水果必须依季节采收,所以这方面比较轻松一点。不过……」
  看了水果名单后,罗伦斯叹了口气。
  「怎么会有香橙和柠檬?那家伙是在哪里知道的啊?」
  罗伦斯只有在南方的港口做生意时,听过有香橙和柠檬从巨型商船卸货下来的传言。据说这些水果是从接近沙漠的地方运送过来,但罗伦斯也没有亲眼看过。
  无花果、树莓、蔓越莓、醋栗、桃子、苹果、梨子;如果是水果干或腌渍水果,要准备到其中几种水果应该没问题。赫萝还列出一些贝类以及栗子、豆子等种类繁多的食物。
  赫萝应该是抱着「反正就是尽量把想得到的东西全写上去」的心态,才会写这么多。
  罗伦斯请汉纳看了单子一遍后,删除掉连汉纳也不会烹调的食物。
  汉纳告诉罗伦斯只要是肉类料理,基本上都难不倒她。
  「就是烤全猪也没问题。」
  汉纳还这么补充了一句。
  罗伦斯看过几次赫萝苦苦哀求汉纳烤全猪的画面。虽然罗伦斯告诉过赫萝关于食物方面,都该去找汉纳商量,但对于烤全猪,赫萝也曾经向罗伦斯讨求过。而且,赫萝这时候还会一边说「咱忘不了那时候与汝一起吃过的烤全猪滋味」,可见她有多么恶劣。
  到目前为止,罗伦斯并没有屈服于赫萝的要求。
  罗伦斯一边心想「要在纽希拉烤全猪啊」,一边无力地垂下头。如果在这个市面上净是盐渍肉的地方做这道料理,不知道要花掉多少钱?
  不过,既然决定要做,就必须硬着头皮去做。
  不仅如此,既然为了食物都准备花这么多钱了,当然也要准备音乐。
  「咦?要找安妮小姐?」
  罗伦斯把寇尔叫来商量后,寇尔理所当然地惊讶反问道。
  「可是,您不是好不容易解决了那问题吗……」
  安妮就是那位追求过罗伦斯的乐师。
  不过,安妮确实拥有一流的技巧,更重要的是,如果请其他乐师来才更恐怖。
  「所以,可不可以由你来拜托她?」
  「……」
  不知道又是向哪个来接受温泉治疗的人借来了书本,原本读着书的寇尔虽然露出不愿意的表情,但最后还是答应了罗伦斯。寇尔本身也经常被乐队里的女子搭讪。
  因为寇尔有着将来要成为圣职者的坚定决心,所以完全不会屈服。不过,寇尔如此洁身自爱,反而让那些女子更加动心。虽然罗伦斯告诉过寇尔神明多少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寇尔还是十分顽固。对寇尔而言,这种让众多男性感到嫉妒的状况,想必也只是一种烦人的事情。
  「还有,工匠安排得怎样了?」
  严冬期间,工匠会到没有降雪的地方寻求工作,等到降雪状况比较稳定后,才会来到北方。
  因为罗伦斯想要在春天期间开店,所以必须硬是把工匠请来。
  「照昨天收到的信件内容,似乎是安排得万无一失。工匠们应该这几天就会抵达,可能要先做好准备比较好。」
  「我知道了。还有,啊,对了,可能也需要准备给客人用的寝具……伊弗真的有可能来吗?如果她真的来了,总不可能让她睡在麦草束堆成的床铺上……」
  凭伊弗这般地位的商人,住家里想必会摆设先在石块堆成的床铺放上木席,再铺上塞满棉花、轻柔蓬松的丝质床铺。如果是诺儿菈,感觉上只要给她一张棉被,就是打地铺也无所谓。不过,视状况而定,诺儿菈有可能真的说要打地铺,所以也要先想好对策。如果是一场反而得让客人迁就的宴会,那就糟透了。
  「如果去摩里斯先生那里借呢?」
  「唔……」
  的确,摩里斯那里用来接待宾客的用具齐全。寇尔这个点子非常吸引人。
  「我会考虑看看……」
  「另外,迎接客人方面呢?如果要安排马车,就必须早一点做准备,可是又不知道客人什么时候会来……」
  「啊!我都忘了!」
  罗伦斯完全忘了这件事。虽然通往纽希拉的道路可供马车通行,但如果是以在南方的行驶习惯前来,就会有些不妥。为了解决这问题,可能要请伊弗她们先前往斯威奈尔等规模还算大的城镇,为踏上雪路做好准备比较好。
  如果不准备马车,就必须请人搬行李,然后步行前进。
  不管要怎么做,都必须在某处先联络上伊弗她们。
  「要不要请鲁华先生他们顺便当护卫呢?您应该也打算邀请他们吧?」
  原本抱头苦恼的罗伦斯听了后,立刻抬起了头。
  「我忘了还有这个方法。」
  「那么,我就在罗伦斯先生的邀请函上注明这点。至于伊弗小姐她们,如果先寄信到雷诺斯,是不是就能解决问题呢?如果真的会来,伊弗小姐她们应该也熟知旅行的各种状况,所以应该会在雷诺斯收集情报或准备旅行装备才对。」
  不愧是脑筋转得快,而且熟悉旅行的寇尔。
  如果少了寇尔,罗伦斯恐怕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工作了。罗伦斯心想必须好好思考是否当真要收寇尔为徒弟,或是说服寇尔未来也继续帮忙处理店里大小事。
  「一切都交给你处理了。」
  「好的。」
  寇尔毕恭毕敬地点了一下头。
  春天宴会的准备工作就交给寇尔,现在必须先处理工匠们的相关事宜。
  这么改变想法后,为了做好各种安排,罗伦斯在小雪飞舞之中往主要街道走去。
  
  
  
  等到工匠们一来,就会立刻热闹起来。
  因为平常只有罗伦斯、赫萝、寇尔和汉纳四人住在提供给多数人住宿的设施,所以难免显得空荡。
  而且,赫萝明明有着强烈的地盘意识,却意外地不讨厌访客前来。罗伦斯决定要经营温泉旅馆时,赫萝也兴致勃勃地表示自己不讨厌热闹。
  不过,等到过了严冬,到了伸长脖子就能看见春天降至山棱的季节时,赫萝就会开始避开访客们每晚的狂欢派对。
  即使是白天时间,赫萝也会说不舒服而经常关在寝室里,也会没有食欲。
  如果住在深山里,到了这季节经常可看见这种现象。据说其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每天只吃盐渍的肉和鱼。这个被称为春病的病症比感冒更常见,等到市场开始出现新鲜水嫩的蔬菜后就会痊愈。这季节会议上的缺席者也会变多,也会出现没有食欲而骤然消瘦的人。每次看见有人这样,罗伦斯就会觉得不可思议,他心想怎么大家都不会怀疑温泉能够治百病的效能呢?如果加以分类,或许春病与爱情病属于同一类也说不定。
  在家里,罗伦斯吩咐过汉纳调理食物时尽量洗去盐分,就算味道变淡也无所谓,但赫萝似乎无法忍受。
  赫萝应该也是因为与工匠们狂欢而吃太多,才会得到春病吧。
  还有一段时间罗伦斯端稀饭去给赫萝吃,赫萝光是闻到味道就吐了出来。
  后来发现赫萝虽然吃不下小麦粥,但是用羊奶泡过的黑麦面包就吃得下,所以现在赫萝勉强吃着黑麦面包。赫萝似乎连酒也喝不下,看来真的是病得不轻。
  虽说只是春病,但罗伦斯还是有些担心。不过,汉纳说应该没什么好担心。汉纳似乎对于所有疾病都有所了解,而赫萝也很信任汉纳,所以就算在罗伦斯面前会逞强,也不至于连在汉纳面前还死要面子。
  于是罗伦斯每天忙于照顾赫萝、发出指示给工匠们,以及春天宴会的准备工作,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
  在那之后经过一段时间,放晴日渐渐变得比降雪日来得多时,罗伦斯收到了一封信。这封信是伊弗从斯威奈尔寄来的信。虽然罗伦斯照寇尔的建议寄信到雷诺斯,但似乎错过了伊弗她们。
  不过,伊弗会从斯威奈尔寄信来,就表示如当初预测,伊弗还没有忘记旅行的诀窍。
  如果伊弗她们已经准备从斯威奈尔前来,有可能比阿杰里圣人祭早一些时间抵达纽希拉。不过,罗伦斯已经照计划,就快完成食物和其他各种细项的准备。罗伦斯在回信上告诉伊弗可以悠哉地慢慢前来,等到她们抵达时,刚好一切就绪。另外,罗伦斯还在信上提到伊弗真的前来让他很惊讶。
  伊弗应该会苦笑心想「哪有这种道理,自己主动邀请人家还说惊讶」。不过,如果听到寄信事件的始末,伊弗应该会笑得更大声吧。罗伦斯想象着那画面,忍不住独自窃笑了起来。
  因为身体不舒服,所以赫萝不是躺着就是坐在暖炉前。听见罗伦斯的窃笑声后,赫萝略感讶异地看向罗伦斯。
  「客人们似乎都一路平安地往这边来。」
  几天前罗伦斯收到怀兹以及马克等人已抵达雷诺斯的信件。因为他们寄信的同时,似乎也已经出发,所以说不定会在斯威奈尔与伊弗她们相遇。
  这么一想,罗伦斯不禁有种非常不可思议的感觉。
  脚上盖着毯子的赫萝,坐在椅子上无力地点了点头。
  「太大意了。」
  然后,赫萝简短地说道。
  「这没什么,应该还要一段时间才会痊愈吧。在那之前,你就好好养病吧。」
  罗伦斯说完后,赫萝缓缓闭上眼睛,跟着动了一下下巴。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点头,她就这么重新面向暖炉。
  就算身体不舒服,赫萝依旧是赫萝。
  想要撒娇时,赫萝会毫不掩饰地表现出虚弱模样。
  罗伦斯趁着递信给赫萝看,顺便缓缓摸着赫萝的头。以前有一段时间,赫萝比较喜欢头发会被弄乱的粗鲁摸头方式,但现在似乎比较喜欢动作缓慢、拉长时间的摸头方式。
  赫萝一边享受被缓缓摸头的感觉,一边追着文字看。虽然赫萝到现在还是不擅于写字,但阅读方面完全没有问题。曾经有一次因为赫萝说谎,称自己不识字,害得罗伦斯原本贴心以对,最后却适得其反。不知道是不是也想起了这段往事,赫萝读完伊弗寄来的信后,用鼻子嗅了嗅信纸味道,跟着「呵」的一声轻轻笑了出来。
  「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吶。」
  「咦?」
  赫萝依旧发出轻轻笑声,并把信纸还给罗伦斯。
  「你是说伊弗?」
  罗伦斯反问后,赫萝瞥了他一眼,接着闭上眼睛。
  赫萝那模样仿佛在说「这只大笨驴什么都不知情」。
  「呵。」
  然而,另一件事情更让罗伦斯感到害怕。那就是,赫萝的心情实在太好了。
  赫萝闭着眼睛让身体靠在椅背上,并保持这个姿势缓缓甩动着尾巴前端,那模样像在做着什么美梦一样。
  「这不重要,店那边的状况如何?」
  赫萝会主动提出这种话题,就表示她想要避开话题。
  虽然知道赫萝心中绝对藏了什么秘密,但在赫萝身体状况不佳时,还是谨慎地配合其话题最妥当。旅途中也是在身体状况开始变差时,最容易吵架。
  「慢慢推进中。骨架已经全部完成,造型方面也差不多完成了八成。一些小地方的装饰或日常用具,可能要等到融雪以后,再慢慢完成了。」
  「嗯。咱没能够看见实际建造过程,感觉有些可惜。」
  看着工匠使用木材、石头或砖块逐渐盖出建筑物,确实有其乐趣。
  不过,只有局外人才能一派轻松地参观,一旦成了业主,操心事还真不是普通的多。
  工匠们对于各自的工作,都有自己独特的想法,依出身的地区不同,工作程序和习惯也有很大的差异。虽然旅行工匠会到处旅行,不管去到什么地方其建筑风格也不会有太大不同,但或许正因为做出来的东西很相似,所以工匠更容易意气用事地说自己某些技术有独到之处。
  而且,光是思考预算问题、材料调度,或是某工匠完成某工作后接下来要把工作交给谁等流程安排,就会让人头昏脑胀。
  如果没有寇尔帮忙,罗伦斯可能半途就放弃了。
  罗伦斯深刻感受到自己真的受到很多人的帮助,才能够有今天。
  不过,工匠们的工作也终于进入收尾阶段,即将迎接第一批客人前来住宿。
  虽然赫萝说没看见建造工作很遗憾,但接下来才是罗伦斯展现嚣张气焰的时候。
  「怕什么,等偏屋盖好后,接下来还要盖别馆。」
  商人的铁则是,赚了钱就要扩大规模。
  罗伦斯这么说后,赫萝先叹了口气,跟着缓缓捏住罗伦斯的鼻子。
  虽然动作缓慢,赫萝的力道却不轻。「做、做什么……」在罗伦斯这么抗议后,赫萝露出了微笑说:
  「对付汝就是要这么管教。」
  赫萝捏着罗伦斯的鼻子向右拉,再向左拉后,才总算松开了手。
  「要一步一步地慢慢前进。有时候汝会以令人惊讶的精准眼光预见未来,却完全看不见眼前。咱说错了吗?」
  「……」
  罗伦斯心想赫萝又在教训小伙子了,但赫萝再问一次「咱说错了吗?」后,罗伦斯回答说:「您说得是。」
  「嗯。」
  赫萝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轻声说:「不过……」
  「也可能多亏不小心漏看脚边的东西,而捡到让人意外惊喜的东西就是了,嗯?」
  「咦?」
  罗伦斯反问后,赫萝一边轻轻笑笑,一边挥挥手表示没事。
  「这不重要,汝啊,那东西状况如何?」
  赫萝张开了眼睛,眼神里散发出不同于平常的力量。
  赫萝露出这般眼神,又提到「那东西」,罗伦斯当然不可能搞错。
  「那东西啊。」
  「嗯。来得及吗?」
  赫萝的认真表情充分表现出了担忧神色。或许是因为赫萝的眼睛很大,所以情绪表现得特别明显。顺道一提,赫萝展露笑容时,最明显的就是她的嘴巴。赫萝像个傻瓜一样张大嘴巴开心地哈哈大笑时,那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不管怎么说,世上应该很难找到比赫萝更会藏心事的家伙,但也没几个人能够像赫萝这样在脸上表现出满满情感。
  罗伦斯忍不住用手掌心抚摸赫萝的脸颊,都忘了自己不久前才被赫萝「管教」过。
  「在鉴定物品的能力以及调度能力上,我有自信不会逊色于一流商人。」
  赫萝像被抚摸颈部的幼犬一样闭上一只眼睛,并露出有些觉得烦的表情。
  或许赫萝是在想如果被摸了脸颊就高兴地摇尾巴,教她贤狼的面子往哪儿摆。
  「不过,因为汝的鉴定能力,一路来不知道害咱们遇到过多少次危险。」
  「这和盖石墙的道理一样。正因为如此,我们俩才会有今天。」
  对于赫萝带刺的话语,罗伦斯从容地反驳说道。
  赫萝露出极度不悦的表情吐了吐舌头,然后叹了口气说:
  「每次破坏石墙的人不都是汝吗?」
  「如果你讨厌这样,不要继续泡在温泉里就好了啊。」
  罗伦斯捏住赫萝的脸颊大胆放话。
  如果是在与赫萝旅行的途中,罗伦斯绝对不敢说出这样的话。
  但现在就算与赫萝大吵一架,罗伦斯也绝对不会有隔天可能找不到赫萝的想法。
  赫萝带有红色的琥珀色眼睛直直注视着罗伦斯。
  这双眼睛好几次被泪水淹没,也冒出过怒火。
  尽管如此,罗伦斯还是充满自信。罗伦斯相信在那遥远村落与赫萝相遇以来,赫萝注视着他的时间最久。
  动物对峙时,先别开视线的就输了。
  赫萝嘟起嘴巴这么说:
  「已经泡进去了,怎么可能再爬出来,太冷了。」
  然后,赫萝再次看向罗伦斯。
  「那这样,继续泡着就好了。等春天到来,外面变暖和一点再起来。」
  赫萝之所以坚持不肯前往约伊兹,是因为赫萝多少已预料到约伊兹变成什么模样。
  在艾莉莎管理的教会里读过的画本上,写着约伊兹的狼群因受到猎月熊袭击而四散逃去。而且,两人一路旅行下来去过那么多地方,也从未遇见或听过赫萝同伴的存在。
  一旦去看了,就会变成事实。
  可是,如果不去看,就永远不知道事实。
  虽然这像是小孩子在强词夺理,但对赫萝而言,应该是认真思考过而得的结论。
  这时代已不是赫萝她们这些山之民或森林之民的时代。
  赫萝她们正处于漫长严酷的冬季,并且被迫必须静悄悄地过日子。
  罗伦斯不可能与赫萝相伴好几百年,而且肯定会比赫萝早死。
  赫萝知道这样的事实,似乎也决定好罗伦斯死后要怎么做。
  如果是这样的情况,罗伦斯就不该义正辞严地对赫萝说「你不该一直泡在总有一天会干枯的温水里」。
  罗伦斯应该组好石墙不让温泉流出去,再请人演奏音乐,并准备佳酒美食。
  商人的喜悦在于,让对方看见自豪的商品时会感到开心。
  为了让对方在最后说出「好开心啊」,商人已做好愿意奉献一切的心理准备。
  「不过,最近这温泉的热度好像太低了。」
  这时,赫萝说出这般话语。
  罗伦斯忍不住想要反复地向赫萝说明他为了赫萝,每天腾出了多少时间。
  不过,正因为有这般如公主耍任性的话语,才能够让商人提起劲来。
  「我真的深感抱歉。」
  说着,罗伦斯从侧边抱住坐在椅子上的赫萝。
  赫萝在罗伦斯怀里缓缓做了一次深呼吸。
  就算面对再怎么香气逼人的料理,赫萝也没有做过这么深的深呼吸。
  或许赫萝是抱着罗伦斯才是最佳诱饵的想法也说不定,但就算是如此,罗伦斯也无所谓。临死前,比起接受不认识的祭司执行傅油圣事仪式,不如抹上上等的油再撒上大量盐巴,让赫萝从头一口咬下还比较好。
  罗伦斯想着这些事情时,赫萝原本不停发出啪唰啪唰声响的尾巴越甩越缓慢,像是快睡着了一样。罗伦斯稍微放松手臂后,赫萝像小婴儿不高兴似地缠着人。不过,做生意的窍门就是一点一点地拿出商品。
  「对了,关于那东西……」
  像是在天气寒冷的早晨,当罗伦斯打算钻出被窝时,赫萝会态度认真地阻止罗伦斯。不过,此刻赫萝则是愣愣地听着罗伦斯说话。
  「嗯……?」
  「你想先看一眼吗?我个人是觉得在宴会上公开亮相也不错。」
  罗伦斯所说的那东西已在斯威奈尔制作完成,目前正在被送来纽希拉的路上。
  赫萝发愣地想了一会儿后,先在罗伦斯胸口擦了一下脸,再呼出一大口气说:
  「嗯。那也无妨。」
  听到赫萝如此冷漠的语调,罗伦斯不禁微微压低下巴。对两人而言,那东西是这么没有分量的东西吗?
  不过,赫萝没怎么在意罗伦斯的反应,并缓缓闭上眼睛打了一个呵欠。
  「身体变暖和后,睡意就来了。」
  贤狼赫萝永远是贤狼赫萝。
  罗伦斯难以置信地心想「好一个贤狼赫萝」时,赫萝轻轻一扭上半身,并用胳膊顶了一下罗伦斯。
  「嗯?怎样?」
  「抱抱。」
  真是一点羞耻心都没有。
  尽管如此,只要有人讨东西,商人还是会忍不住想要做出回应,所以罗伦斯一点办法也没有。
  罗伦斯抱起了赫萝。想到自己有一天可能也无法像这样抱起赫萝,罗伦斯不禁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赫萝会一直保持年轻,罗伦斯却会慢慢老去。
  在这之前,罗伦斯老是在思考赫萝被独自留下的状况,却没有思考过自己会怎样。
  现在的罗伦斯还不太清楚变老是怎么一回事。他认为自己的身体很健康,只要重新锻炼一下,随时能够重返行商之旅。
  不过,总有一天罗伦斯的身体会衰弱,而变得老态龙钟,赫萝也会变得像是罗伦斯的孙子。
  罗伦斯不知道到了那时候,会不会悲叹或诅咒自己的无力。
  到时候会不会感慨地说——「我以前明明抱得动赫萝的。」
  这么一想,罗伦斯不禁觉得和贵重黄金相比,更该珍惜的是每天如此无聊、不知道已经反复多少遍的互动时间。
  这般事实紧紧揪着罗伦斯的心,为了掩饰心情,罗伦斯刻意坏心眼地说:
  「这下子贤狼的招牌都在流泪了吧?」
  赫萝把双手绕到罗伦斯背后,然后一边看似舒服地眯起眼睛,一边回答:
  「如果真的流泪了,汝再安慰咱好吗?」
  赫萝在罗伦斯怀里不停颤动大大的耳朵,尾巴也显得满足地甩动着。
  罗伦斯觉得自己现在很幸福,幸福极了。
  既然如此,只能够好好享受现在。人们不可能让时光停止流动,也不可能让时光倒流。
  罗伦斯吻了一下赫萝的耳根,然后动作轻柔且态度恭敬地让赫萝躺在床上。
  一个狭小的城镇,可使用的道路有限。
  根本不需要盘查,也会泄漏出什么货物以什么方式被运到何方去。
  罗伦斯准备在开业前举办私人庆祝宴会的传言,老早已传遍整座城镇。
  一介商人却明显拥有特殊人脉的事实,也因为各种状况被大家发现。这么一来,就算不愿意也会受到人们注意,但罗伦斯绝没有因此畏缩。
  因为罗伦斯已准备好一场足以让他抬头挺胸的气派宴会。
  「怎么了?」
  罗伦斯眺望着主屋前摆饰完成的广场时,赫萝搭腔说道。
  赫萝这几天状况不错,而且可能是因为可吃与不可吃的食物分得很清楚,所以赫萝的食量也增加许多。
  「我在想,我终于也努力到了这一步。」
  听到罗伦斯有些开玩笑地说道,赫萝在旁边不禁失笑。
  「汝怎么带着哽咽声?」
  「……」
  罗伦斯俯视身旁的赫萝,然后叹了口气说:
  「给我一点面子啊。」
  「呵。」
  赫萝将双手负在背后,并只用脸颊磨蹭罗伦斯的手臂。
  「这是汝的店。之前好几次到了手又溜走。」
  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好几次。
  赫萝也曾经怒骂过罗伦斯不应该放弃梦想。那次放弃梦想是在赫萝被当成抵押品,即将被廉价卖出的状况下。
  尽情撒娇一阵后,赫萝与罗伦斯一起眺望着广场。
  款待客人用的桌子、椅子以及墙壁全披上了白布,此刻就算迎接身分高贵的客人,也不会感到羞愧。餐具方面虽然没有准备银制餐具或盆子,但罗伦斯到处请人帮忙,备齐了黄铜制的餐具。
  虽然黄铜与黄铁矿都会被当成黄金用来诈骗,但罗伦斯认为黄铜的柔和金色光泽压过黄金的虚荣感,散发出恰到好处的光泽。
  因为此刻正值冬季,罗伦斯本以为很难准备得到鲜花,但汉纳不知道从何处摘来许多开花期较早的鲜花做装饰。
  虽然现在这里一片宁静且空荡荡,但相信没多久就会被人们挤满且充满笑声。
  结果罗伦斯邀请的朋友全来了,并且没有意外地即将平安抵达。
  屈指一算,罗伦斯发现自己以商人身分自立门户至今已有十三个年头。现在终于走到拥有自己的商店这一步。
  「真希望汝那什么师父的,能够有机会看见这一幕。」
  赫萝静静地说道。
  赫萝似乎发现了罗伦斯方才屈指在算数。
  罗伦斯露出苦笑,并耸了耸肩说:
  「他是个个性乖僻的人,一定会嫌东又嫌西。」
  「汝想去找他吗?」
  赫萝这么询问。
  罗伦斯只要表现出想去旅行的态度,赫萝不是生气就是哭,现在竟然会这么询问。
  与罗伦斯共度过艰辛日子的马儿,现在也在赫萝的严格命令下,变成了只肯在帮忙寇尔搬运货物时行动的乖僻马儿。
  尽管如此,罗伦斯还是摸着赫萝的头,然后把赫萝拉近自己说:
  「不会啊?」
  赫萝转过头仰望罗伦斯。就是对赫萝,罗伦斯也几乎没有提过师父的话题。
  「只要把店扩大到师父想不知道都难的规模就好了。」
  「……」
  赫萝的大耳朵不停颤动在探索罗伦斯的话语真意,一双大眼睛试图读取罗伦斯的情绪。不过,罗伦斯有自信赫萝无法识破其真心想法。因为罗伦斯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心想法是什么。
  不对。对于师父,罗伦斯应该是抱着像赫萝对于约伊兹的想法。
  还记得当时罗伦斯与师父穿过险峻山路,最后筋疲力尽地抵达城镇在某旅馆投宿。就在罗伦斯快掉进梦乡时,师父说要出去一下,然后没带什么行李就出了门。
  在那之后,罗伦斯再也没见过师父。有人说师父有欠债,也有人说师父爱上了某个女人。罗伦斯想过可能是自己的存在让师父觉得绑手绑脚。不过,师父留下了他拥有的全部专利书,以及几乎所有现金。因为师父是个个性奇特的人,或许是去当了修道士或隐者也说不定。不管别人怎么想,至少罗伦斯是这么认为。因为这样就表示师父一切平安。
  「在那之前,可能要先打造出不会被你取笑的店。」
  「咱不会取笑汝。」
  赫萝板着脸说道,然后松开负在身后的手,换成交抱双臂的姿势。
  「咱绝对不会取笑汝。」
  「你这样我反而会不习惯。」
  罗伦斯捏住赫萝的脸颊说道,赫萝一副嫌烦的模样甩开头。
  「不过,原来活在世上也可以享受这般感觉。」
  罗伦斯感慨极深地嘀咕道。
  罗伦斯只是一介旅行商人。一个以为赚大钱就如天上月亮般遥不可及的旅行商人。只要捞起水来,就能够把月亮放入手中;这是诗人吟唱过的诗句。罗伦斯真的在水中捞起了月亮,此刻才能够站在这里。
  「那是因为多亏有咱。」
  赫萝不知害臊地说道。
  罗伦斯牵起赫萝的手,然后像在对待公主一样亲吻赫萝的手。
  「我不否认。」
  「不过,咱能够如此幸福,是因为多亏有汝。」
  赫萝比方才更不知害臊地说道。
  赫萝说这句话时还一脸得意,甚至发出了呵呵笑声。
  罗伦斯耸了耸肩回答:「这点我更不会否认。」赫萝听了,甩着尾巴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这般互动之中,寇尔打开门走了进来。
  因为是要出席宴会,寇尔身上不是平常穿的破烂旧衣,而是穿着汉纳为他缝制的神学生长袍。可能是被女乐师或舞者捉弄了吧,只见寇尔的马尾上还绑着红色发带。
  「大家都来了喔!」
  寇尔气喘吁吁地说道,他可能是从主要街道一路跑了回来。
  罗伦斯与赫萝互看一眼后,不约而同地点点头,并走了出去。
  屋外是一片这几天来天气最好的大晴天,如果穿着厚重衣服,甚至可能会冒出汗来。
  「这阵子一直都是阴天,感觉都快睁不开眼睛了。」
  「你还好吧?」
  「咱的意思是就算眼里有泪水,也跟咱没关系。」
  赫萝这么说,然后踩了罗伦斯一脚。
  「真抱歉,是我太迟钝了。」
  「大笨驴。」
  寇尔关上大门后,在店门前到处巡视着,看见罗伦斯与赫萝的互动后,露出了苦笑。
  「啊!对了,罗伦斯先生。」
  寇尔搭腔说道。
  「嗯?」
  「鲁华先生他们差不多就快送那东西来了,要在哪里展示给大家看呢?要等宴会开始后再展示吗?还是要在这里呢?」
  寇尔站在准备了矮凳和锤子的屋檐下说道。
  屋檐下有着气派的旅馆正面入口,但至今仍未建造完成。不过,这是有原因的。
  罗伦斯思考了一下后回答:
  「在这里好了。而且那东西本来就适合这里。」
  「您说得是。那么,应该做成像揭幕式那样比较好喔。」
  寇尔动作利落地行动起来。老实说,罗伦斯之所以几乎不会再注意到细节,都是因为被寇尔抢先做完了。
  「汝已经完完全全依赖着寇尔小鬼吶。」
  「羡慕吗?」
  罗伦斯询问后,赫萝笑着露出尖牙。
  「咱怎么可能输给那小毛头。」
  赫萝难得露出像只狼的表情,但与其说害怕,罗伦斯更觉得娇艳。
  「也对,你最近确实变得丰腴许多。」
  罗伦斯坏心眼地说道,结果被赫萝狠狠地踩了一脚。
  剧痛让罗伦斯痛苦得叫不出声音来时,赫萝冷冷地丢下一句:「大笨驴。」
  「啊!鲁华先生他们来了喔!咦?您怎么了?」
  一脸愕然的寇尔、开心笑着的赫萝,以及无言挣扎着的罗伦斯;这样的画面经常上演。寇尔一副感到疲惫的模样笑笑后,走去迎接鲁华他们。
  「话说回来,最后汝做了什么选择?」
  赫萝用着开朗的声音说道,仿佛方才的互动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虽说方才是罗伦斯自己祸从口出,但赫萝转换心情的速度之快,让人不得不佩服。
  「我选了最单纯的东西。还是单纯最好。」
  罗伦斯回答后,赫萝点点头发出「嗯」的一声。
  罗伦斯先把大致内容告诉画商攸葛,再从攸葛画出来的几张图中,选出最单纯的一张。
  在那之后,罗伦斯把图送到斯威奈尔,并向掌控斯威奈尔的强·米里提出请求。虽然罗伦斯本身很想委托给其他人,但赫萝相当坚持己见。
  后来,米里接受了请求,也寄来了只写上「庆祝会记得叫我」的冷淡信件。
  米里是人类与精灵之子,在挚爱的妻子先离开人世后,仍为了守护安葬妻子的城镇而领导人们。对于赫萝,米里想必感触良多。
  尽管如此,赫萝与米里似乎有些心灵相通之处。有时赫萝会送酒给米里,米里也会回送。
  所以,在斯威奈尔重燃炉火的制铁炉,铸造了罗伦斯委托的东西。
  这座炉打出了刻上德堡商行太阳图样的第一枚金币,并在罗伦斯与赫萝互相发誓愿意手牵手一直走下去的那一天,重新燃起炉火。
  米里应该会请来一流的工艺师完成制作。
  罗伦斯和赫萝都抱着不想先看见成品的想法,所以完全不知道那东西是否真的完成了。
  这天,挂在温泉旅馆正门入口屋檐下的招牌,即将亮相。
  「罗伦斯先生!赫萝小姐!」
  身材高大、总是充满力量的摩吉最先开口说道。
  或许是逆光的关系,长高许多、身材也比六年前壮硕许多的鲁华·缪里,看起来像是被太阳照得有些刺眼。不过,看在罗伦斯眼中,那模样像是拼命想要压抑住笑容。
  「好久不见。」
  鲁华静静地说道,并伸出手来。罗伦斯也伸出手牢牢握住鲁华的手。
  然后,鲁华准备在赫萝面前跪下来时,忽然停下了动作。
  鲁华为约伊兹之民,并继承了赫萝古老狼同伴缪里之名。这位佣兵团长应该是想要向身为其佣兵团旗帜图样根源的赫萝致上最高敬意。
  然而,赫萝不喜欢受到这般对待。
  鲁华停止跪下的动作,并态度庄严地牵起赫萝的手,亲吻手背。
  「汝已经是个好雄性了。」
  「感谢您的夸奖。」
  为了赫萝,缪里家族一直持续传接一则留言。
  这件事想必会让赫萝永远心怀感激,现在的当家鲁华也会永远感到骄傲。
  「不过,您真是越来越美丽了。果然女性就是要——」
  鲁华说到一半时,赫萝用食指抵住鲁华的嘴巴。
  「……?」
  「呵。」
  面对满脸疑惑的鲁华,赫萝露出笑容倾着头,然后把视线移向后方的马车。
  「东西在那边吗?」
  「啊!是的。喂!」
  鲁华的表现恰如其分,完全像个团长该有的模样。从鲁华父亲那一代便追随缪里佣兵团的部下们,想必也不会再称呼鲁华为「少主」了。
  「和比起以前接过的任何物品护卫工作相比,我们这次可是格外用心。」
  鲁华脸上多了伤痕,笑起来十分有气势。
  相信鲁华未来也会越过生死关头,并随着岁数增长,成为比摩吉更犀利、更具威势的佣兵。
  「要马上挂起来吗?」
  「不,等人都来了才要挂呗?」
  赫萝朝向罗伦斯问道。
  「鲁华先生都特地送来了,就先挂起来好了。」
  「好的。那我和摩吉先举起来,再请两位揭幕。」
  那是一块大型的圆形金属招牌,一个大人应该还勉强抱得动。
  有人会在招牌上呈现出显示店名的图样,也有人会在招牌上呈现出纯粹是显眼,或希望有好彩头的图样。
  罗伦斯选择以店名作为招牌。
  「东西做得好吗?」
  听到罗伦斯的询问后,与摩吉一起轻轻松松举起招牌的鲁华,没出声地笑着说:
  「我看了都忍不住发抖起来。」
  「我可以拿你这句话当作宣传词吗?」
  听到罗伦斯的话语后,鲁华第一次没有顾虑地笑了出来。
  「卖点就是,连顽强的缪里佣兵团也能够放松身心的当代最佳温泉旅馆,对吧?」
  「哟?大家都来了!」
  听到摩吉的话语后,罗伦斯突然紧张了起来。
  树林后方可看见一群人缓缓爬上山坡。
  以伊弗为首,诺儿菈和艾莉莎等五人真的都来了。
  到最后,罗伦斯还是不知道赫萝的真意。
  不过,看见身旁的赫萝心情极佳的模样,罗伦斯猜想原因应该不是惹火了赫萝。
  如果是这样,到底是什么原因?罗伦斯心想,还是不要问好了。
  毕竟今天是最值得庆祝的日子。
  如果还有其他事情比现在更值得庆祝,应该只有一件事吧。
  「啊!对了,汝啊。」
  为了迎接客人们,赫萝与罗伦斯手牵手朝向建地入口走去。
  「嗯?」
  「有件事情咱忘了问汝。」
  「什么事?」
  不会是忘了准备什么今天要招待的料理吧?
  罗伦斯这么想着。
  「嗯。咱忘了问名字。」
  「啊?」
  罗伦斯反问后,接续说:
  「名字?不是已经决定了吗?现在想改名字,确实是还可以改没错……你不喜欢这名字啊?狼与——」
  罗伦斯本该继续说下去,但光是看见赫萝的目光,就让罗伦斯闭上了嘴巴。
  赫萝并没有在生气,也没有显得悲伤,更没有露出受不了的表情。
  赫萝明明露出柔和的笑容,却是让罗伦斯看了会心绪杂乱、甚至感到心痛的幸福表情。
  「不是这个。」
  然后,赫萝这么说。
  「这个?」
  罗伦斯不由地抬起头环视了四周一遍。
  赫萝轻笑一声,然后说着「真受不了汝」并叹了口气。
  「汝果然是没察觉到啊?咱还以为汝是故意的。」
  罗伦斯的思绪一片混乱。赫萝到底在说什么?
  这般互动之中,一群客人已经爬上了山坡。
  最先抵达的客人意外是兑换商怀兹,因为怀兹似乎是被牧羊犬艾尼克追着爬上来,所以罗伦斯猜想可能是怀兹对诺儿菈毛手毛脚。
  接二连三爬上坡来的每一个人,都是罗伦斯很重视的人们。
  不过,罗伦斯的脑海里没办法顺利浮现这些人的身影。
  罗伦斯觉得脑中好像快要浮现什么惊人的影像。
  没错。
  好像有什么新的东西即将诞生!
  「该不会——」
  罗伦斯以近似哀叫的声音说道,并因为太过冲击而说不出话来。
  现在根本不是迎接客人的时候,而且四周所有人也都注意着罗伦斯的异样。
  赫萝开心地露出微笑。
  赫萝一只手牵着罗伦斯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按住自己的肚子。
  「到最后,汝还是没有问咱为何邀请那些家伙来参加这场宴会。」
  然后,赫萝在这瞬间提出这个话题。
  赫萝因为刺眼阳光而眯起眼睛,但也或许是为了强忍泪水。然后,赫萝皱起脸孔这么说:
  「咱当然是因为想要炫耀啊。」
  然后,赫萝不怕丢脸地抬高下巴,并伸长脖子。
  众目睽睽之下,罗伦斯怎么做得出这种事情……
  罗伦斯不知道在那之后是听见了尖叫欢呼声,还是难以置信的叹息声。
  不过,罗伦斯能够一边抱着赫萝笃定地说,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狼与辛香料
  
  据说会涌出幸福和笑声的传说温泉旅馆,在值得纪念的揭幕日有了这么一段插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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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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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楼
发表于 2012/02/08 |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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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商人与灰色骑士
  
  很不可思议地,无人居住的房子不需任何理由,就会以惊人的速度腐朽老化。
  房子的窗户会破裂,土质地面会凸起,屋顶会坍塌。
  这栋为可怜旅人遮风避雨的屋顶曾有着气派的外观,但如今就连在蒙蒙细雨之中,也显得摇摇欲坠。
  可能是因为这栋石造建筑物的地基打得牢固,支撑建筑物四角的支柱周围部位,还看得出昔日住宅的影子。罗伦斯此刻正挤进支柱底下躲雨。
  碍于这样的状况,罗伦斯把载了货物的马车以及拉马车的马儿,分别安置在对面的支柱旁,以及隔壁栋的支柱旁。
  罗伦斯靠着墙壁坐在地上生火时,从破了洞的屋顶清楚看见阴沉沉的乌云。
  「怎么着?火还没生好啊?」
  说着,身材娇小的少女一边拍去长袍上的水,一边贴着墙壁走来。
  少女出现在老朽的石造建筑物底下,看起来就像是一名为了巡礼而踏入老旧圣人遗迹的虔诚修女。
  然而,少女一来到罗伦斯身边,立刻脱下长袍甩动身体的模样,想必会让人觉得有点不对劲。
  尽管拥有如贵族般的美丽亚麻色长发,少女头上却有一对动物耳朵,以一个十多岁的少女来说显得太过纤细的腰部后方,垂挂着动物的尾巴。
  罗伦斯以商人身分自立门户至今,已进入第七个年头,而与他一起旅行的少女,据说是高龄好几百岁、拥有贤狼之名的巨狼化身——赫萝。
  「你还好意思这么说。我这么勤快地在生火,你却在旁边拍长袍上的水。」
  生火步骤是拿着一敲就会冒出火花的矿石敲打几次,然后,把事先碾碎、洗过、加以干燥后撕碎的草茎点燃。在那之后会接着点燃麦杆,再让火势转移到木头上。
  拍去水分后,赫萝再次穿上长袍。看见罗伦斯总算让火势转移到麦杆上,赫萝露出有些冷漠的表情。
  「咱还以为汝的怒火能够加快生火速度。」
  对于罗伦斯方才的挖苦话语,赫萝似乎没有要正面响应的意思。
  赫萝一副把罗伦斯的话当成耳边风的模样,蹲在火堆旁烘着双手。
  火势也蔓延到了罗伦斯用短剑所削下的木屑,并顺利烧起木柴。过了没多久后,火堆便熊熊燃烧起来。
  「话说回来,刚才真的是千钧一发。」
  罗伦斯从木柴当中挑出带有树枝的木柴后,一边用短剑砍下树枝,一边说道。
  「嗯。谁叫有个大笨驴商人把拒绝不了的笨重货物载在货台上,才会拖慢行程。咱差点就要被迫在雨中睡觉。」
  赫萝先铺上抹过油的鞣皮,然后躺在鞣皮上这么说。
  几天前经过城镇时,罗伦斯因为拒绝不了认识的旅行商人之托,而把盐鲱渍鱼载在货台上。
  由于加上了鲱鱼的重量,一路上马车只能够缓慢前进,接着就碰到了这场雨。
  不过,比起这件事情,赫萝肯定纯粹是讨厌味道很重的盐渍鲱鱼放在货台上。货台是赫萝的休息场所,她平常不是在上面悠哉午睡,就是梳理毛发,而赫萝的嗅觉太灵敏了。
  「不过,也赚到了值得的利益。」
  罗伦斯把树枝削尖,然后从货物里取出几尾盐渍鲱鱼,再用树枝从嘴巴刺起鲱鱼,一尾一尾地立在火堆四周。
  照物主给的条件,罗伦斯最多可以吃掉十尾鲱鱼。
  难得有鱼可以吃,如果想要做点费工夫的料理,可以用树皮连同洋葱、蒜头奶油和鱼一起包裹,然后埋进土里,并在上方生火。经过一段时间后,只要挪开火堆再打开树皮,一道咸味十足又甘甜的蒸鱼料理即大功告成。
  罗伦斯今晚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因为知道赫萝一旦吃了这样的料理,下次光是烤过的鱼就会满足不了她。
  好东西让人看了就会想要,吃了就忘不了。
  只要不知道存在,也就不会有想吃的念头。
  「嗯。这鱼烤过后……嗯,闻起来确实很香吶。」
  听到油脂滋滋作响的声音,赫萝立刻甩动起尾巴。
  罗伦斯露出苦笑,并把所有木屑丢进火堆里。
  「现在是在森林里,所以不用担心会因为香味而引来一些有的没的,但老鼠比较让人担心。」
  才刚刚开始烤鱼而已,赫萝已经忍不住用手戳了戳烤鱼,然后舔着沾在手指上的盐巴。
  看见赫萝这么喜欢咸味的模样,罗伦斯不禁觉得真的很像小狗之类的动物,但他知道如果把这想法说出来,赫萝肯定会竖起尾巴的毛,大发雷霆一场。
  「不过,应该也不用担心老鼠呗。基本上,这种地方顶多只有人类会居住。」
  说着,赫萝终于忍不住直接从还没串起来的鲱鱼身上沾起盐巴。赫萝开心地舔完盐巴后,继续说: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这样的建筑物?」
  说罢,赫萝像个看见奇景的小孩子,仰望着千疮百孔的屋顶。
  赫萝会这么询问,并不是因为她有感而发或是缺乏常识。而是因为,在一眼望去空无一物的荒野上,居然会有样东西从大地上凸起。那感觉就像美丽光滑的肌肤上,突然冒出了一颗粉刺。
  只要看见了这样的建筑物,就算不是像赫萝这样隔了好几百年才离开村落麦田的人,也会有一样的疑问。
  罗伦斯两人用来躲雨的建筑物,正是被建盖在如粉刺般的凸起物上。
  「话说回来,汝怎么会知道有这种地方?汝发现有可能下雨后,就像是认得路似地直接来到这里,不是吗?」
  或许是舔了一阵盐巴后感到满足,赫萝从罗伦斯手边拿起刚削好的木棒这么说。
  罗伦斯才在想不知道赫萝打算做什么,便看见赫萝从还没用木棒串起的鲱鱼当中挑出最大的一尾鱼,然后用力把木棒插入鱼嘴。
  赫萝应该是在传达「这尾鱼是咱的」的意思。
  「我以前来过这里。不过,那次是因为迷了路,所以偶然发现了这里。」
  赫萝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然后环视了四周一遍。
  「那时候就已经是破房子了吗?」
  「不是,房子一没有人住,很快就会损坏。我上次来不过是三年前的事情而已。」
  赫萝一边聆听罗伦斯说话,一边将烤鱼翻面。
  面对食物时,赫萝真是镇静不下来。
  「也就是说,当时有人住在这里啊?」
  「嗯。而且是一个古怪的男人。」
  罗伦斯想起当时的状况,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过,罗伦斯的笑容并非单纯的笑意,而是夹杂了一些叹息声。
  想必是察觉到了叹息声,赫萝露出诧异表情看向罗伦斯。
  罗伦斯抬起头,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一个人会在这种地方盖这样的石碉堡来住,怎么可能不古怪。」
  「嗯……这么说也有道理。」
  不过,怎么会发出叹息声呢?
  赫萝表现出这般言外之意,并注视着罗伦斯。
  虽然察觉到赫萝的视线,但罗伦斯一直注视着火堆,完全没有看向赫萝。
  「对方很喜欢摆架子吗?」
  赫萝以不悦的声调忽然这么说,但罗伦斯抬头一看,发现赫萝的表情和语调完全不符,显得有些悲伤。
  「也不是这样子的……」
  对罗伦斯来说,那是一段不大愿意与人分享的故事。
  尤其是对赫萝。
  罗伦斯如果试图隐瞒,赫萝总会更带劲地想要挖出秘密,就连这般个性的赫萝,似乎也察觉到气氛不对。
  虽然赫萝乖乖表现出愿意罢手的态度,但耳朵显得落寞地垂了下来。
  「汝总是不大愿意与咱分享过去的事情。」
  说罢,赫萝伸出手拿起烤鱼。
  赫萝会这么说应该只是带着一些抱怨,而不是非得要听到故事不可的意思。
  尽管如此,看见赫萝这般表现还是让罗伦斯有些不忍心。
  虽然鲱鱼应该还没烤熟,但似乎已经等不及的赫萝大口咬下烤鱼,并让盐巴就这么沾在脸颊上。帮赫萝擦去脸颊上的盐巴后,罗伦斯先这么说出开场白:
  「疲累的旅途中,听到好笑的故事会比较好吧?」
  「疲累时没有什么比口味重的东西更好。」
  赫萝转眼间已吃掉半尾鱼,然后一脸不悦地喝着小桶子里的酒。
  罗伦斯知道赫萝会做出任性大小姐的举止只是装模作样而已,但也知道赫萝是在撒娇表示自己想听故事。
  罗伦斯一副不得已的模样叹了口气,然后把方才用来削树枝的短剑放在火前烧。
  「这把经常被我拿来利用的短剑……」
  然后,罗伦斯开始说起故事。
  「你看,这里不是刻了字吗?」
  这是一把精心锻造的短剑,无论去任何城镇给任何一家铁匠看,都不会感到羞愧。
  这把短剑保护过罗伦斯好几次,旅途中也以各种工具的身分供罗伦斯运用。
  不过,事实上旅行商人拿着这样的短剑,也有些太强悍的感觉。
  赫萝一边叼着鱼,一边钻进罗伦斯手臂底下,然后像猫咪一样仔细打量着短剑。
  「向面喝了什么户?」
  赫萝嘴巴叼着鱼,硬是开口说话。
  赫萝应该是说了:「上面刻了什么字?」
  罗伦斯让赫萝坐在身旁,然后把短剑递给赫萝。
  「愿神怜悯。」
  赫萝露出感到意外的表情,或许她是觉得刻在武器上的字眼应该要更庄严一些。事实上,无论是二轮战车、攻城槌,或是骑士在马背上使用的大剑或*上面,都刻着庄严的字眼。但就只有骑士的短剑,会刻着「愿神怜悯」这样的无趣字眼。
  罗伦斯以前也会感到在意,但一直认为可能是一种习惯罢了。后来,罗伦斯正是在来到这座石碉堡后,才得知其涵义。
  「有些年纪大的人,似乎还会更直率地用古时候的字眼『怜悯』来称呼短剑。」
  赫萝一副深感兴趣的模样点了点头,然后把短剑放在火前烧。可能是磨得发亮的短剑在那瞬间反射了火光,赫萝感到刺眼地闭上眼睛。
  「哈哈。然后啊,有一位上了年纪的人,将这把短剑传给了我。」
  罗伦斯从赫萝手中接过短剑后,让视线落在老旧的剑柄上。
  故事必须回溯到三年前。
  那时候的罗伦斯连想都没想过有可能与赫萝相遇。
  
  
  
  迷了路后以为幸运地找到人家,却发现其实是来到恶魔的家。
  对于每天忙于赚钱的商人来说,这会是让人笑不出来的遭遇。
  而且,如果是在无限延伸的荒野上,看见那样的建筑物突然出现,肯定会觉得是坏事即将发生的前兆。
  空无一物的荒野上,出现了一座光秃秃的山丘,其四周打下一整排如海胆刺般尖起的木桩。
  这般光景让人联想到了地狱,而设在山丘顶的石碉堡带着肃杀之气,也十分符合行刑场的气氛。
  当下之所以会觉得死神或恶魔出现了,不光是因为气氛而已。
  因为过于节省盘缠,而只带了分量刚好的食物上路,所以昨晚已吃光最后剩下的粮食。
  马儿可以勉强吃着路边的野草充饥,但人类不行。
  紧要关头时,就是杀了马儿也要活下去;虽然这也是一种选择,但对于商人而言,这将会造成与死亡具有相同意义的破产。
  都怪自己太勤于赚钱,现在终于遭到天谴了吧。
  依目前的条件来看,会有这般想法一点也不为过。
  感到死心又加上空腹,罗伦斯险些失去了意识。
  不过,现实感十足的欢迎仪式,让罗伦斯忽然回过神来。
  罗伦斯以为有一只大虫子从耳边飞过,随之传来尖锐的声音。在那之后传来了树木颤动的声音,罗伦斯也瞬间明白了是什么东西飞过耳边。
  罗伦斯立刻跳下驾座,并躲在马儿下方。
  罗伦斯是受到了箭矢攻击。
  「我是迷了路的旅行商人!我只是一个旅行商人而已!」
  然后,罗伦斯使出全力大喊后,还是看见两根箭矢接连飞来,刺在地面上。射来的箭矢确实避开马儿,并分别落在马儿左右两方,可见射箭者的技术高超。
  可能是听见了罗伦斯的大喊声,之后没见到箭矢再飞来。不过,对方有可能打算等待罗伦斯在这时探出头来再射箭。罗伦斯抱着这般想法而不敢轻举妄动时,终于传来了脚步声。对方似乎不是从石碉堡里射箭,而是躲在斜坡某处攻击。罗伦斯没出息地从马儿的双脚缝隙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后,看见一名男子的身影。
  男子停下脚步,这么说:
  「你说你是旅行商人?」
  男子的声音沙哑,就算是刻意装得沙哑,也不难猜出男子年纪已相当大。
  「是的。」罗伦斯回答后,男子忽然蹲了下来。
  不同于声音给人的印象,与罗伦斯四目相交的男子,是个身材矮小的老人。
  「这是上天的旨意。幸好没把你射死。」
  男子扬起嘴角说道,但罗伦斯分辨不出对方是否是在开玩笑。
  不过,男子站起来后,立刻转过身子走了出去。
  「逃过一劫了吗?」罗伦斯静静待在马儿底下这么想着时,老人忽然回过头说:
  「喂!还在那里干嘛?你不是说迷路了吗?」
  罗伦斯轻轻地探出头后,老人指向山丘上的石碉堡这么说:
  「招待一下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吃饭有何不可。而且,我也有事要拜托你。」
  一个守护碉堡的弓箭手,还真敢说出这样的台词。
  老人表现得好像自己就是碉堡的主人一样。以这年纪来说,老人的牙齿还算齐全,老人露出牙齿笑着这么做了自我介绍:
  「我是弗理德,负责管理珍菲尔伯爵统治下的鲁姆碉堡。我是受到认同的一城之主。」
  弗理德的说法,像是识破罗伦斯嘲弄他模仿碉堡主人的内心想法。不过,说完话后,弗理德仰望起石碉堡,忽然放松了表情,一副难为情的模样笑着说:
  「话虽这么说,我已经很久不曾对人射箭了。唉呀,还好没有射中。」
  弗理德大笑一阵后,往山坡上走去。
  罗伦斯在马儿底*视着弗理德的背影好一会儿,感到有些惊讶和困惑。罗伦斯听过珍菲尔伯爵之名。珍菲尔伯爵曾经统治过这一带地区,是个容易得意忘形而出了名的领主。不过,现在只有去到街道旁的客栈,才会从老板口中听到珍菲尔伯爵的话题。
  毕竟这位领主统治这块土地,已是超过十年前的事情。
  弗理德在这座没了主人的石碉堡里,到底在做什么呢?
  士兵舍弃碉堡后,经常会听到有盗贼在碉堡住了下来,弗理德也是同伙吗?
  如果是这样,怎么完全感觉不出弗理德想要抢夺行李?
  如果为了无益的事情冒险,就会失去商人的资格,但商人如果缺乏好奇心,同样不够格。
  罗伦斯默思了一会儿后,最后决定爬出马儿底下,并捡起弗理德射出的箭矢丢到货台上,然后握住缰绳追着弗理德而去。
  
  
  
  通往碉堡的螺旋状道路受到完善的维护,斜坡上到处打入了削尖的木桩。虽然碉堡的气派模样给人「就是此刻敌人攻来,也能够立即做出防御」的感觉,但似乎少了一些霸气。
  直到穿过敞开的石门后,罗伦斯才发现少了霸气的原因,是出在碉堡*静了。
  「……唉~到了这把年纪,光是要上下坡都很吃力。」
  让马车进到中庭后,弗理德一边用弓拍打腰部,一边这么说。
  搭建得坚固的石墙内侧,也有着维护完善的碉堡生活。
  碉堡内的设施齐全,包括家畜寮舍、菜园、马厩,还有墓地和小小的祭坛,祭坛上还摆设着鲜花。
  二层楼高的建筑物外观美丽,一眼就能看出有人员在维护,感觉上敞开的木窗或门后随时可能有人探出头来。
  然而,罗伦斯照着弗理德指示绑住马儿的这段时间,不仅没有人探出头来,甚至感觉不出有其他人的动静。
  罗伦斯只听见了猪、鸡,以及少许羊只的叫声。
  说得直率一些,碉堡内安静得像是所有士兵全逃了出去一样。
  「嗯。我本来以为是我多心,但你的脸色还真的很差呢。」
  在弗理德带路下,罗伦斯一边一起走着,一边观察四周状况时,忽然听到弗理德这么说。
  因为隐瞒也没有用,所以罗伦斯老实地回答:
  「老实说,我前天吃过饭后,就没再吃过东西了。」
  「嗯,原来是这样啊。那我招待起来会比较有成就感。就来准备刚切好的猪肉,还有……啊!对了,今天早上保罗那家伙在水道里生了鸡蛋……」
  弗理德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进建筑物内。
  虽然大家会说年纪大了就容易自言自语,但如果罗伦斯观察得没错,弗理德的表现应该是独居过久的人会有的特征。
  罗伦斯想着这些事情,跟着走进屋内后,看见了干净又整齐的厨房。
  「往这边走。」
  罗伦斯通过还可看见泛红余烬的炉灶,被带到最里面的房间。
  房间里放着老旧的木桌和椅子。
  虽然罗伦斯坐下来后听见让人不安的嘎吱声,但椅子上一尘不染。
  「哦哦,那椅子还撑得住你的重量啊?看来我的技术也还不错。」
  虽然弗理德以一城之主自居,但似乎不讨厌做木工。
  话说回来,如果是一城之主,根本不会亲自带着武器特地来到出现在来访者面前。再说,如果一城之主走出碉堡,不就失去了要塞的意义?
  「你就放轻松一点吧。这碉堡只有我和你而已。」
  罗伦斯听过单独座落在森林里的小屋里,住着独居美女的故事。
  通常这个美女不是魔女、妖精就是恶魔,而且带来幸运的可能性极低。
  不过,如果换成是看见来访者就射箭的老人,会是什么状况呢?
  总觉得好像没必要把老人当成怪物之类的存在。
  「您一直独自住在这里吗?」
  听到罗伦斯的询问后,弗理德露出笑容。
  罗伦斯知道不是自己多心,总觉得那笑容像是带着自嘲意味。
  「我被指派到这里时,还有五位勇敢的属下。后来一人接着一人脱队,最后只剩下我一人。」
  「是因为战争吗?」
  罗伦斯接着询问后,弗理德便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罗伦斯心想该不会问了不该问的话题时,突然听到弗理德仰天大笑。
  「哈!哈!哈!如果是战争就好了。我被派到这里已经十几年了,现在只有迷了路的人才会来这里!」
  弗理德大笑说道,然后突然嘴巴一闭,瞪着罗伦斯说:
  「你顶多是吃晚餐时小心一点就好。免得吃太饱会不想出发。」
  然后,弗理德又笑了起来,跟着急急忙忙地往厨房走去。
  虽然知道这里不是通往恶魔所在的地狱入口,但罗伦斯忍不住暗自嘀咕:「真是闯进了一个奇妙的地方。」
  
  
  
  此刻时间还算早,屋外也刚染上暗红色不久,但弗理德已经端出在蛋汁里放入肉干,然后用动物油和大块蔬菜一起炒过的料理。
  餐桌上的小麦面包似乎是最近才在碉堡里烤出来,吃起来依然蓬松柔软;端出来的酒似乎也是在碉堡里酿造的麦芽啤酒。喝了一口后,发现放了大量可在庭院菜园里看见的香草。
  这确实是一场盛情款待。
  而且,在罗伦斯担心被下毒而心生戒心之前,弗理德已经先开心地干了杯,并表现出让人感觉不出是个老年人的旺盛食欲。
  「嗯,果然比一个人吃饭的时候好吃多了。快吃啊!怎么啦?年轻人就要多吃一点啊。你杯子里的酒怎么都没有减少?」
  罗伦斯当然饿坏了。
  罗伦斯开动后,转眼间便吃光了料理,那速度之快让弗理德都瞪大了眼睛。
  「真是吃得太饱了。」
  弗理德拿起方才用来切肉和面包的短剑砍下枝条当牙签,然后叼着牙签这么说。果不其然,虽然弗理德自称是一城之主,但看起来却像一般会在村落里下田种菜的健朗老人,绝非贵族或骑士之流。
  用餐时弗理德不断向罗伦斯发问,像是「从哪里来的啊?在做什么生意?故乡在哪里?娶老婆了没有?」之类的问个没完。因为必须回答问题,又要把好吃的料理吃下肚,所以罗伦斯根本没有多余时间发问。
  如果想要展开反攻,现在正是时候。
  「谢谢您招待如此佳肴。如果要在客栈吃到这样的料理,肯定要拿出金币来。」
  罗伦斯以符合商人的作风,殷勤地道谢。
  「这样啊。哈!哈!哈!」
  喝了酒而脸颊泛红的弗理德好心情地大笑,发出「嗯、嗯」的声音频频点着头。
  「不仅是小麦面包烤得好吃,猪肉的肉质也是好得不得了。不过,这里的土地应该种不出小麦来,要准备猪或羊的饲料也不可能自给自足吧。您是怎么处理的呢?」
  弗理德脸上挂着笑容,注视着被用来取代盘子,并且吸取了大量油脂的面包。
  虽然脸上带着笑容,但明显看得出弗理德在思考着什么。
  老人家总是会因为很想把一般会忌讳说出来的往事说给别人听,而痛苦挣扎。
  「而且……珍菲尔伯爵已经在好几年前就……」
  「嗯。」
  弗理德很快就拿定了主意。
  点了点头后,弗理德拿起用来取代盘子的面包,跟着把面包撕成四大块,那动作就像要撕去内心里的训诫一样。
  「我收到最后一封信,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了。寄信者还是一个自称是伯爵外甥的骑士。伯爵似乎是在远征之地病死,实在很可惜,就这样少了一位人才。」
  弗理德所说的内容,与罗伦斯的记忆果然没什么太大出入。
  「那封信写着伯爵的遗言。遗言上说要把这座碉堡托付给我,还要我好好守护领地。信里还写着杜拉修道院会送来足够的生活所需品。虽然伯爵的个性爽朗,就连诗人都会歌颂他,也有很多逸闻,但同样一直认真地经营自己的人脉。」
  罗伦斯心想珍菲尔伯爵可能是在领地收入较多的时期,一直捐钱给修道院。
  原来就是因为这样,弗理德才能够在这座单独座落于不毛之地的山丘碉堡里独自生活。
  「我原本是来自一个了无生气的村落。在超过二十年以前,在全世界掀起暴风般的大战热气之中,我当过了冒牌佣兵。我就是在那时候知道伯爵知行合一的作风。伯爵是个让人非常愿意服侍他的主人。」
  「您是在说……从鞋匠到牧羊人都会梦想出人头地的战乱时代吧。」
  罗伦斯一边邀弗理德喝酒,一边说道。弗理德露出惊讶表情,然后一副满意模样点了点头。
  「没错。我说的就是不管是再怎么荒凉的不毛之地,诸侯也都会为了得到那块土地,而手拿武器奔走的时代。」
  弗理德以符合老人的作风,一副感到怀念,又显得有些骄傲的模样描述着往事。
  不过,罗伦斯心里很明白。他知道事实上只有极小一部分的地区发生战争,却被形容成宛如全世界充满战乱似的故事。这是因为那场战役实在太过壮烈,所以在各地城镇掀起话题。
  罗伦斯当然没有要泼冷水的意思,于是保持着沉默。不过,弗理德忽然喝了一口酒,然后看似愉快地注视着罗伦斯说:
  「哈哈!你还这么年轻,却懂得自制。我还以为你会说『你这个无知的老头子』呢。」
  弗理德的话语让罗伦斯感到惊讶,而不禁露出苦笑。
  虽然待在这种荒郊野外,但弗理德确实知道时代变了。
  「明明是发生在遥远地方的战争,不知不觉中却被误解成是在争夺邻近土地的例子并不罕见。那场战乱透过人们口耳相传而延烧了下去。不管是住在城镇的人,还是在村里耕作的人,都很少有机会出外旅行。而且,旅人也都像你一样,不会做出泼村民冷水的举动。不知不觉中,人们脑里已经认定全世界陷入了战争漩涡之中。」
  当时想必是个平稳的时代。
  虽然也曾听说因为谣言而实际引发很多战争,但似乎很多状况是当两军对峙并朗诵檄文时,才发现彼此想法有出入。
  世上存在着很多像这样的笑话。
  「当时就是这样的状况,所以就连在外面也被形容是容易得意忘形的珍菲尔伯爵,盲信了酒吧的谣言。听到伯爵宣言要在这里盖碉堡时,我真是像一只吓坏了的公鸡一样。」
  说着,弗理德把撕碎的面包丢向窗外。
  「斯图加特!」
  弗理德这么大叫后,窗外传来近似马蹄的脚步声,但传来叫声后,解开了是谁拥有斯图加特如此响亮名字的疑问。
  斯图加特似乎是一只猪。
  「不过,建盖碉堡能够让很多人找到工作,而且珍菲尔伯爵出手又很大方。这座碉堡也就这样被盖好了。」
  「也就是说没有敌人攻来,是吗?」
  听到罗伦斯的话语后,弗理德一副不想从梦里醒来的模样,缓缓点了点头。
  「我也记不大得了,大概在是十几年前吧,我们在这里帮助了很多迷路的人,也曾经听到过下了山的盗贼想要攻击这里的谣言。但最后这里一次战争也没发生过。」
  面对这块光秃秃一片、空有宽敞土地的荒野,光是展开攻击都显得浪费,而守护这里也一点益处都没有。这里只要被包围住,就无法做补给,转眼间就会沦陷。
  这里没有攻击的价值,也不适合防守。
  所以这座被搁置的碉堡历经十年以上的岁月,也从来没有沦陷过。
  「话说回来,伯爵过世后,也没听说过有任何人攻入领地。这块土地太过荒凉,所以其他家伙也不会想要得到。这不正是教会给我们的教诲吗?所谓不拥有才是幸福。」
  或许是酒精起了作用,弗理德的笑意里夹杂了些许愤慨。
  弗理德在碉堡里住了十几年。
  如果没遇过一次战争,或许会有些遗憾也说不定。
  「不过,伯爵留下来的特权似乎也将在明年夏天期满。不久前我才刚收到了一封信。」
  「咦?」
  罗伦斯惊讶地说道,弗理德也在那同时站了起来。
  「所以,我刚刚不是说过幸好没把你射死吗?你是旅行商人吧?」
  弗理德朝向窗外再丢了一块面包后,这回还夹杂了鸡叫声传来。那可能是在水路生了鸡蛋的保罗叫声。
  安静的碉堡里瞬间变得热闹。
  「我有事情想拜托你。」
  「这……好的,如果我能帮得上忙的话。」
  虽说这阵子罗伦斯在行商路线上的生意已经好不容易上了轨道,但还是迫切渴望掌握到新生意的机会。就算这座碉堡的领主早已不在人世,特权也即将到期,应该还是有一些积蓄才对。如果能够顺利从中获取利益,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当罗伦斯在天平两端衡量着获救的恩情,以及自己的欲望时,一路尽忠守护碉堡的老人,露出显得爽朗的笑容这么说:
  「我希望你帮我清算这座碉堡。」
  罗伦斯抬起了头后,才自觉露出了毫无防备的表情。以一个商人来说,这样太没出息了。
  「我打算去旅行。出发前,我希望把所有东西都换成金钱。」
  「这点……我是可以帮忙,只是……」
  「我在这里奉公职守了十多年,应该够资格得到这些回报吧。最重要的是,我尽责地守护了领地的安全。」
  最后一句话,弗理德是以醉汉的开玩笑口吻说道。
  「你今天就先好好睡一觉好了。毕竟很久没有客人到访了,我可是在床铺上铺了满满的麦杆,你等会儿就为床铺带来的舒适感大吃一惊吧!」
  弗理德以像个战场上的骑士口吻夸张地说道,然后开心地大笑起来。
  
  
  
  「人类所建造的建筑物当中,碉堡是仅次于教会,第二充满机能美的地方。」弗理德一边走下石阶,一边说道。
  想要爬上建盖在山丘上的碉堡,一定要先穿过呈右螺旋状的坡道。虽然这坡道陡峭,但还是足以让马车通行,同时也做了设计巧思,也就是敌人骑马冲上来之际,面向碉堡的右手边会一直是没有遮挡物的状态。一般来说,骑士会用右手拿武器,左手拿盾牌,所以在碉堡上比较容易展开攻击。
  保护碉堡的石墙上设有洞孔,其目的除了用来观察敌人状况之外,还考虑到困守孤城时能够掌握到月日,而配合太阳和历书决定洞孔的位置。
  白天的太阳高度如果会经过某个洞孔,就可以靠这些信息推敲出大致的月份。
  另外,因为石碉不会吸水,所以碉堡各处挖了用来收集雨水的水路,并让水路流向菜园附近。
  水路流出的位置放了瓮子,不浪费一滴水地收集水,就算水溢出瓮外,埋在地底下的石板也会接住水,所以最终还是可以在水井取到水。
  如果是更加气派的碉堡,据说还会将排气口设计成绕过整座碉堡,以便在炉灶冒出的热烟排出屋外之际让住人取暖。
  罗伦斯根本无法想象碉堡会有这般机能。
  「一个人要维护碉堡实在很辛苦。尤其是石头坍塌时,根本就束手无策。」
  虽然弗理德这么说,但罗伦斯觉得弗理德好几年来能够独力维护好这座石碉堡,根本可以算是一种奇迹。
  吃完早餐后,弗理德带领罗伦斯到了地下的宝库。宝库当然没有被敌人破坏过,并且还保持着完美的状态,一点儿也没有被湿气和霉菌侵蚀。
  「不过,虽说是比较值钱的东西,但还是以珍菲尔伯爵来到这里时所留下的东西为主。因此对我而言,这些都是标不出价来的宝物,但是你觉得呢?以商人的眼光来看,这里面有能够换钱的东西吗?」
  烛光笼罩下,罗伦斯看见了高身分者旅行时所使用的帐篷和旗帜,以及长形衣箱和日常器具。帐篷和旗帜看起来确实是使用了高级布料,也没有发霉,所以应该能够卖得不错的价格。日常器具方面没有高级到采用气派的银制餐具,都是一些锡制或铁制的东西。当然了,这些器具只要拿去熔毁,至少会有金属本身的价值。另外还有记载了这座碉堡的权利书,以及免税特权的羊皮纸,但这里毕竟是十多年来连盗贼都忽视其存在的碉堡。可想而知,这般碉堡的特权证书一点价值也没有,但如果刮去文字,就能够再次以羊皮纸便宜卖出。说到其他挖出来的宝,顶多只有写了骑士冒险故事的复本而已。
  罗伦斯在脑海里摊开账簿,然后一边加上帮忙换成现金时的手续费,一边一件一件物品地告诉弗理德金额。
  弗理德在抹了一层蜡的木板上,用短剑一一刻上价格。
  「嗯,是这样的金额啊……」
  记下最后一笔金额后,弗理德一副感到佩服的模样说道。
  「帐篷和书本的金额都很高,或许能够作为捐赠金让您带进修道院。」
  在那之后,弗理德就能够自在地过着每天祈祷和思索的日子。
  听到罗伦斯的话语后,弗理德大笑说:
  「哈!哈!哈!我可是在这荒凉地方每天望着天空和地平线一路生活过来的人啊!我怎么可能把钱花在那种事情上!」
  弗理德做出像个年轻人的发言,然后深深吸入一口气,并化为叹自心吐了出来。
  「我是为了以剑得到领地,才会离开村落。事到如今不会想要安稳地死在有屋顶的地方。我是隶属于珍菲尔伯爵骑士团的弗理德·里德梅耶!」
  弗理德虽然是老兵,但还是有老兵的气势。
  罗伦斯听到弗理德的话语而心生某种感动时,弗理德忽然看向他说:
  「说到骑士,让我想到了一件事。有一样最重要的东西忘了叫你帮我估价了。」
  「最重要的东西?」
  罗伦斯反问道,但弗理德没有回答。弗理德放下木板,并把短剑插回腰上后,朝向空间不算宽敞的宝库角落走去。
  然后,弗理德挪开放了伯爵寄放帐篷和旗帜的箱子,并一鼓作气地掀开铺在箱子下方的深红色布料。罗伦斯以为是建造地下室时的构造使然,才会有一块凸起的地方,结果发现红布底下出现了一只足以装得下一个大人的大木箱。
  木箱里到底装了什么呢?罗伦斯的这般疑问很快地得到了解答。
  弗理德掀开木箱的盖子后,在烛光照亮下,罗伦斯看见像一个人缩成一团的身影。箱子里装的,是款式略旧、但从头盔到鞋子一应俱全的整套盔甲。
  「这些东西……」
  说着,弗理德拿起头盔,摸了摸有些受到挤压的额头部位后,带着思念之情眯起眼睛。
  或许那顶头盔过去曾经与弗理德一同在战场上奔驰,并保护了弗理德的性命。
  「你愿不愿意帮我换成现金啊?虽然这东西很笨重,搬起来挺累人的。」
  说话的同时,弗理德把头盔轻轻丢向罗伦斯。
  头盔表面上了足够的油,虽然色泽变得黯淡,但没有生锈。
  这套盔甲只要稍微磨亮一下,就能够再次戴上战场。
  不过,罗伦斯在脑里浮现战服的价格后,看向弗理德。弗理德显得难为情地笑笑。
  「年轻时保护过我性命的这套战服估起来,值多少钱呢?」
  罗伦斯曾听说过梦想成功的年轻人离开家园后,究竟会成为骑士还是山贼,就取决于能否凑齐一整套盔甲。
  盔甲是如此有价值的物品,就像光是穿在身上,就能够看出身分的国王外衣一样。
  可是,真的可以卖掉如此贵重的盔甲吗?
  这么想着的罗伦斯无法答得顺畅:
  「……我想,应该可以拿到把这里所有物品加起来的……价钱吧……」
  「嗯,这样啊。如果说比伯爵在战场上威武飘扬的旗帜和帐篷还要高价,就表示之前穿这套盔甲的我,也是个相当了不起的人物啊。」
  如果光是考虑金钱价值,或许确是如此,但从弗理德的口吻中,明显听得出这不是他的真心想法。大家曾经对着旗帜上的壮丽刺绣,以生命宣誓忠诚,但如今与色泽变得黯淡的盔甲相比,旗帜却只有几分之一的价值。
  随着时光经过,只会剩下物品本身的价值。
  罗伦斯痛切感受到名誉或权威是多么虚幻的东西。
  「噗哈哈!如果是以前,我连想也没想过要卖掉盔甲,但现在面对盔甲说不出话来的人不是我,而是商人,真是太有趣了。」
  被弗理德拍了一下背后,罗伦斯不由地咳了一下。
  朦胧的烛光下,让弗理德更显得是在强打精神。
  「……说实话,就算没有卖掉盔甲,其他东西应该也够凑齐盘缠。而且,您都有能力维护这座碉堡了,想必要当石匠或园艺师来维生也难不倒您吧。」
  「没关系,为了让我守护这座碉堡,伯爵正式赐给了我骑士身分。既然要离开这座碉堡,就不需要盔甲了。」
  不管是村落或城镇,最让人头痛的生意对象就是顽固老人。顽固老人不仅态度强硬,而且一定会坚持主张到底。在弗理德身上,罗伦斯也察觉到了这般氛围,但罗伦斯是因为看见弗理德显得落寞的侧脸,才放弃说服。
  事实上,弗理德不想卖掉盔甲。
  可是,一整套盔甲要作为陈年回忆带着走,未免太沉重了。
  弗理德的这般心声显而易见。
  「好了,上来去喝点酒吧。既然决定要离开这里,有些酒我想先开来喝。」
  弗理德用着恶作剧的口吻这么说,刻意做出「现在还是上午,就提议要喝酒」的表现,好让罗伦斯知道他过往的生活有多么快活。
  把头盔收进木箱后,罗伦斯两人爬上阶梯离开了宝库。
  「我参加过几次大规模的战争。其中也包括了就算过了一千年后,编年史作家还是会记得的战役。我的头盔不知道被箭射中而弹开过多少次。铠甲被敌人的斧头打到弹开来的时候,我简直是头晕得眼冒金星。后来拿去铁匠那里修理时,铁匠还说我的铠甲没有裂开来,肯定是受到了神明庇佑。」
  弗理德从食物储藏室拿来了透明葡萄酒,倒进杯中后出现薄薄一层沉淀物。与因为葡萄渣或为了掩饰味道而放入生姜等质量低的葡萄酒截然不同,杯底那层沉淀物,是罗伦斯只耳闻过其存在的高级葡萄酒特有的东西。
  这种酒绝不是适合坐在屋檐下,一边让鸡只啄着鞋子上的毛球,还让猪只在旁边吵着要吃东西,然后一边喝的酒。
  罗伦斯犹豫着该不该喝葡萄酒时,弗理德一脸开心得不得了的表情。
  「这一定是神明的指引!居然来了一个识货的年轻人!」
  弗理德这么说完后,硬是邀罗伦斯干杯,并一鼓作气地喝光了酒。
  这么一来,罗伦斯就不得不喝了。
  可以的话,罗伦斯还真希望喝下后能够吐出来装在酒桶里,再拿去城里卖。
  「其实我是很想跟伯爵再喝一次,但没办法啰。」
  说着,弗理德露出了笑容。那笑容不属于比罗伦斯多走过好几倍岁月的老人笑容,而是与罗伦斯同年……不,应该是比罗伦斯更年轻、内心仍抱着英雄梦的少年笑容。
  罗伦斯喝光酒后,看见杯子里又被倒进贵得让人昏眩的高级酒。于是害怕会喝醉酒的罗伦斯开口说:
  「离开这里后,您打算去哪里呢?」
  听到罗伦斯的询问后,弗理德抬高视线地看着罗伦斯,并看似愉快地在自己的杯子里倒酒。
  明明是贵族用晚餐时会喝的高级酒,弗理德却贪心地倒了太多,结果洒了一些酒出来,刚好被经过的羊只舔去。
  「我想去找以前的同伴。同伴偶尔会寄信来。不过,当然是透过重情又重义,到现在还会送生活品过来的修道院寄来。」
  就是喝劣质的啤酒时,也没有人这么粗鲁。
  弗理德一口喝下将近半杯的酒,再咬了一口猪肉香肠。
  「昔日威武的同伴,也差不多走到了人生的尽头。这恐怕是跟同伴聊往事的最后机会。还有,我想去看看以前守护过的城镇变成什么样,也想去以前因为我们而遭到沦陷的城镇教会赎罪。虽然我这样子,但还是想上天堂。」
  弗理德没出声地笑笑,那模样显得迷人,会让人感觉到弗理德过往真的在战场上训练过。想到自己老了后恐怕没办法变得像弗理德这样,罗伦斯不禁有些不甘心。
  「然后,最后如果能够躺在某处的温暖草原上死去,那就好了。你好像是过着旅行生活的旅行商人吧。」
  弗理德的话题转向了罗伦斯。
  「是的,没错……」
  「那这样,你没有过这样的经验吗?当你饿着肚子一边想着自己搞不好会死掉,一边呈大字型地躺在好天气的草原上时,会有一种莫名的爽快感。」
  弗理德一边仰望天空,一边这么说。
  被弗理德这么一说,罗伦斯有些呕气地喝了口酒。
  罗伦斯身为商人自立门户以来,只知道盯着地面看有没有钱掉在地上。肚子饿的时候,罗伦斯会幻想不知道能不能把鞣皮汆烫来吃,或是一直注视着圆浑有肉的马儿屁股看。
  呈大字型地躺在地上,仰望天空准备接受死亡;罗伦斯出生以来从不曾拥有过像这样的觉悟,甚至想象不出那种感觉。
  这般事实让罗伦斯感到很不甘心,而面向着前方。
  「可能的话,我是很想这样子死去。但事实上……」
  在这之后弗理德似乎嘀咕了什么,但罗伦斯没能够听到内容。
  罗伦斯反问后,弗理德却说他根本没说话。
  弗理德似乎是动了嘴巴却说不出口,所以喝酒想要把话吞回去。
  「已经打开宝库让商人看的骑士大人,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隐藏的呢?」
  这句话对特别注重名誉的骑士,似乎很有效果。
  弗理德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大笑,然后丢了一块搭配料理的面包给一直虎视眈眈的斯图加特。
  「你说的一点也没错。唉呀,我只是一边说话的时候,忽然惊觉到自己到了这把年纪,终于也会开始想这些事情。」
  斯图加特还想要讨东西吃而靠过来,但弗理德推开它的鼻子,然后把盘子推到屋檐下最里面的位置说:
  「呈大字型躺在草原上仰望天空,这其实是我初次上阵时的经验。」
  罗伦斯完全无法想象那会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但弗理德一副仿佛昨天才发生似的模样,开始描述起来:
  「那时我穿着笨重的盔甲,骑着不熟悉的马儿,心情急得不得了。我和敌人对上,并交手二、三*后,我以为自己打倒了敌人,结果发现时已经呈大字型躺在地上仰望天空。盔甲这东西真的很笨重,虽然它很坚固,但一旦倒下来,就没办法独力站起来。再来就只能等着被人刺死,不然就是等同伴来解救。」
  罗伦斯想象了骑士像一只乌龟翻过来的画面,差点笑了出来。
  「我当然已经做好一死的心理准备。而且因为受到倒下的冲击,我什么也听不见。只看见一片晴朗的初夏天空在眼前延伸开来。战乱之中,我真的以为自己看到了天堂。」
  然后,弗理德在最后压低声音说:「其实我是在以为自己打倒了敌人的那一瞬间,太过兴奋而落马。」
  就算没有穿着笨重盔甲,光是从高大的马儿背上掉下来,也很容易致死。
  弗理德落马后不仅只是晕厥过去而已,也没有被*刺死并被夺走身上所有东西,看来应该原本就是一位受到神明庇佑的人物。
  不过,弗理德只说了这段往事,并没有把说到「事实上」就停顿下来的话继续说下去。
  弗理德似乎也知道自己没能成功敷衍过去,他一副不肯死心的模样一会儿搔搔鼻子,一会儿喝酒,不然就是望着斯图加特和保罗在互抢面包。
  直到喝光第三杯葡萄酒后,弗理德才总算开口说:
  「我有事想拜托你。」
  「是。」
  弗理德隔了这么久才开口,所以罗伦斯也已经猜出大概会是什么事情。
  在宝库里看着盔甲时,弗理德露出了那么落寞的表情。
  罗伦斯藏不住笑意地露出笑容回答。
  脸颊已经泛红的弗理德,用着显得呆滞的眼神看向罗伦斯说:
  「你愿意见证我的最后一场战役吗?」
  出发前,他希望再一次沉醉于过往回忆之中。
  以一个对于一切事物都能够不抱一丝怜悯心换成金钱的商人来说,罗伦斯自知还不能够独当一面。对罗伦斯而言,这是会让人心神宁静下来的请求。
  「我很乐意帮忙。」
  弗理德猛然站起身子,然后一副感到刺眼的模样看向太阳。
  虽说一整套盔甲的状态不差,但绳子和皮革的部位毕竟还是已经腐烂或生了锈,所以必须先换新。
  幸亏弗理德拥有连工匠都会脸色铁青的精巧手艺,所以转眼间就利用鞣皮做好绳子,并进行修补。
  弗理德进行修补的这段时间,罗伦斯用麻布沾了大量油脂,然后擦着盔甲、铠甲以及手背套。
  盔甲上到处可见刀刮伤以及凹痕。
  尤其是铠甲上,还看见了会让人觉得就算穿着铠甲,也可能是致命一击的大凹痕。
  弗理德本人则是大笑说他也觉得很不可思议怎么自己没死。
  很多时候都是因为这样的状况而在世上存活下来。
  听说该死的时候,就是遇到村落的孩童乱挥木*也会死。
  「好了,差不多是这样吧。」
  弗理德在最后绑上皮绳时,早已经过了中午时刻。
  此刻羊只和斯图加特感情要好地在寮舍旁吃草,保罗不知道在碉堡后方做什么,时而传来雄赳赳的叫声。
  看着擦得闪闪发亮,同时刻满百战伤痕的盔甲,就是一路身为商人走来的罗伦斯看来,也觉得帅气得让人胸口发热。
  怎么能够卖掉这盔甲呢?
  罗伦斯脑中甚至浮现了这般想法。
  「这些不知道穿不穿得上去。」
  弗理德一边与罗伦斯一起望着盔甲,一边这么说,其声音明显上扬。
  弗理德应该想穿上盔甲想得不得了,但在罗伦斯面前,难免有些难为情。
  「呃……还差武器呢。宝库里有*和长剑,我去帮您拿过来吧。您要哪一种呢?」
  罗伦斯问道。弗理德沉思了一会儿后,这么说:
  「帮我各拿一把长剑和*来。」
  「各一把?」
  「嗯。我来拿长剑,你可以拿*吗?」
  据说穿着盔甲骑在马背上挥舞长剑的动作,就连全身肌肉发达的年轻骑士做起来都很吃力。
  骑在马背上时多是使用*,然后只要握住*向前冲就好。
  不过,罗伦斯照着弗理德所说,跑了一趟宝库,拿来长剑和*。
  长剑和*的状况比盔甲差,*的矛头更是变得摇摇欲坠。
  如果也不修理好这些武器,恐怕很难进行模拟战;罗伦斯一边这么心想,一边走出中庭后,看见了一名小个子骑士。
  罗伦斯不禁看傻了眼。原因不仅是弗理德独力就穿上笨重的盔甲,还有弗理德的模样。
  弗理德上半身被泛黑的银色盔甲裹起,跨在其脚下的不是高大马儿,而是悠哉吃着草的羊。
  「这是我的爱羊,爱德华二世!」
  爱德华二世一脸无奈地发出「咩~」的一声。
  弗理德想必也明白,自己无论在体力上或技术性上,都难以骑上马背。
  不过,弗理德骑在羊身上的模样实在太滑稽了。
  罗伦斯忍不住笑了出来后,弗理德也大笑起来,并大声说:「拿长剑来!」
  「我乃珍菲尔伯爵麾下,向深红色老鹰效忠的弗理德·里德梅耶!」
  弗理德用右手握住长剑,然后把剑柄抵在胸口、把刀刃部位抵在额头上大喊。他的动作毫不含糊,而且气势十足。
  弗理德挥动长剑的动作也十分利落,看来似乎没有忘记穿着笨重盔甲时,应如何使用沉甸甸的长剑。
  「拿起*吧,年轻人!」
  然后,弗理德大喊道。
  罗伦斯急忙拿起矛头摇摇欲坠的*,那模样显得有些糗。
  下一秒钟,弗理德不知道用左手拍打还是捏了爱德华的屁股。
  罗伦斯才听到如哀嚎般的声音,便看见爱德华化为一阵狂风跑了出去。
  罗伦斯惊讶地站在原地不动时,弗理德穿过其身旁,并巧妙地挥动长剑打中**柄。
  「年轻人,怎么着?吓到了啊?」
  弗理德一手抓住陷入混乱的爱德华脖子,硬是让爱德华转向面对罗伦斯。
  身穿盔甲的老骑士骑在毛茸茸的羊身上。
  那模样帅气得让人甚至想笑。
  「我的长剑和你的*,哪一方才受到胜利女神的庇佑呢?现在就来见真章吧!」
  爱德华试图甩开背上的包袱逃跑。
  然而,爱德华毕竟是一只羊。
  爱德华的脚步很快就慢了下来,并缓缓跑了过来。
  弗理德大动作地挥舞长剑,并一直注视着罗伦斯的眼睛。
  其脸上没有浮现兴奋表情,也没有因为怀念而哭泣,而是露出沉稳的表情。
  罗伦斯朝向满是防守漏洞的躯体刺出*。弗理德拨开*,并准备以完全想象不出是老人的顺畅动作挥舞长剑。
  在那瞬间,爱德华似乎已经超出忍耐极限,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它低下了头,猛然快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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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理德因为速度突然加快而失去平衡,再加上受到盔甲和长剑的重量影响下,整个人往后倾。罗伦斯刺出的*矛头碰触到弗理德,感受到轻微反弹力的同时,矛头也从根部断成两截。
  弗理德就这么倒向后方,并摊开双手地从爱德华背上摔落。
  这一切动作在瞬间结束。
  罗伦斯听到「喀锵」一声而回过神来,然后急忙丢开*柄,跑向弗理德。
  「弗理德先生!」
  罗伦斯跑近一看,发现弗理德直直望着天空。
  看见弗理德手上还握着长剑,罗伦斯感到惊讶不已。
  他之所以不起身,可能是背部受了伤的关系,也可能就像他讲述的回忆一样,穿着盔甲的骑士无法独力起身。
  弗理德一边望着天空,一边以充满戏剧性的口吻说:
  「老、老天爷也终于放弃我了啊……」
  弗理德缓缓移动视线看向罗伦斯。
  「不过,如果你够慈悲的话……」
  然后,弗理德用左手在腰部摸索一阵,最后取出之前使用的短剑。
  「可不可以刺一刀,让我痛快一些?」
  虽然罗伦斯等旅人平常用餐或从事一些作业时,也会使用短剑,但这把短剑明显散发出战场气息。
  弗理德手持短剑的刀刃部位,让剑柄朝向罗伦斯,如果以商人来说,这般举动等于是交出空白合约书。
  骑士非常清高,输了时也必须表现得很干脆。
  既然全身裹了银色盔甲,无论是以长剑砍头或以*刺胸口都不对。以短剑用力朝向头盔和铠甲间的缝隙刺去,才是最具合理性的动作。
  弗理德的眼神真挚,看不出一丝在开玩笑的意思。
  尽管感到迟疑,在弗理德的气势下,罗伦斯还是接过了短剑。
  看着比平常用的短剑更厚实的长刃,罗伦斯紧张地咽下口水。
  弗理德到底希望罗伦斯怎么做?该不会是要罗伦斯在这里亲手送他走上永恒之旅吧?
  现在领主已不在世上,也被盗贼忽视,为了遵守特权而送来生活物资的修道院人士不久后也将不会再来。这里将变成一座被世上所有人遗忘的碉堡,而住在碉堡里的是一名骑在羊身上,还让商人看见宝库的年迈骑士。
  自杀太失面子了。
  不过,如果是藉由他人之手就不会。
  罗伦斯俯视着弗理德。
  罗伦斯用力握住短剑以掩饰颤抖的手,然后深深吸入一口气。
  这时,罗伦斯发现短剑的刀刃上刻着文字。
  ——愿神怜悯——
  罗伦斯像是被吸引了过去似的,盯着刻在刀刃上的文字。
  尽管必须很干脆地认输,但骑士并非想死。既然不能说出求饶话语,只要在会给自己致命一击的武器上写出来就好了。
  这或许是一种在名誉与真心之间所产生的文化。
  罗伦斯忽然缓和表情,然后把短剑插在腰带上。
  看见罗伦斯的举动后,弗理德忽然放松颈部的力量,并随着发出「叩」的一声看向天空。
  弗理德的表情有别于松了口气,而是显得爽快的表情。
  「我被人怜悯了啊。」
  「是的,您被商人怜悯了。」
  弗理德扭曲着嘴角,然后叹了口气说:
  「那这样,我就不能再自称是骑士了。真是经历了一场激烈又漫长的愉快战斗。」
  就这样,老兵弗理德完成了离开碉堡的准备。
  罗伦斯说完故事后,不知不觉中雨已经停了。
  赫萝在罗伦斯怀里,保持着从身后被抱住的姿势躺在罗伦斯身上动也不动。一阵轻柔的风儿带着雨刚停的水气吹来,赫萝身上的香甜气味以及亚麻色长发随之刺激着罗伦斯的鼻子。
  赫萝是不是睡着了?
  罗伦斯才刚这么想,怀里的赫萝身体就小幅度地抖动了一下。
  赫萝似乎是打了喷嚏,罗伦斯一看后,发现火堆里的火势已转弱许多。
  「……唔。」
  罗伦斯心想赫萝不知道嘀咕了什么,后来发现好像是打了一个大呵欠。
  赫萝的身躯在罗伦斯怀里膨胀起来,接着这位贤狼朝向天空张开嘴巴。
  以符合森林王者的作风张大嘴打了呵欠后,赫萝睡眼惺忪地趴着朝向木柴堆伸出手。这时,一直被夹在罗伦斯与赫萝之间的尾巴,显得刻意地拍了一下罗伦斯的脸。
  罗伦斯心想,或许赫萝是以打呵欠来掩饰泪水也说不定。
  赫萝本身也是受人之托而在麦田里待了好几百年,但拜托她的人早已死去,周遭的人们也逐淅忘了她的存在。
  「在那之后……这里就一直没有人住么?」
  因为有好一会儿时间没出声说话,赫萝说到一半时咳了一声。
  「应该是吧。不过,弗理德先生似乎也有所遗憾,所以说过要把碉堡的所有权和特权全部整理给他想到的对象。看来弗理德先生最后没能够顺利如愿。」
  领主们之所以会为了得到领地而争夺不休,是因为不毛之地永远是不毛之地,而土地肥沃的地方有限。
  明明是这么简单的道理,但一旦清清楚楚呈现在眼前时,还是会感到落寞。
  赫萝漫不经心地把木柴丢进火堆里,火花随之高高扬起。
  「或许世上就是会这样变化呗。」
  赫萝用着特别爽快的口吻说道,然后一站起身子,便看向天空。
  「世上没有不会改变的东西。所以咱们能够做的顶多是好好珍惜眼前的事物——顶多就只是这样而已呗?」
  走过好几百年岁月的赫萝都这么说了,只活了二十几年的罗伦斯当然不可能说些什么。
  不过,高龄数百岁的约伊兹贤狼赫萝说出这番话后,才开始觉得有些难为情的样子。
  赫萝回头看向罗伦斯,然后有些缅腼地笑着说:「肚子有点饿了。」
  罗伦斯一边感到疲惫地笑笑,一边拿出面包和猪肉香肠。虽然在半夜里吃东西比吃早餐更奢侈,但罗伦斯自己也因为说故事说得累了,而有些肚子饿。
  罗伦斯拿出短剑准备切香肠时,忽然感觉到有视线传来而抬起头。
  赫萝俯视着罗伦斯,露出了坏心眼的笑容说道:
  「汝给的怜悯到什么程度啊?」
  罗伦斯一时之间没能够会意过来,但把视线移向手边后,立刻察觉到了赫萝的意思。
  贪吃的赫萝,以及吝啬得连零钱也不放过的小气商人罗伦斯。切香肠的厚度有多厚,代表着彼此利害关系的妥协点。
  赫萝乞求罗伦斯切厚一点来怜悯她,罗伦斯则是乞求赫萝少吃一点来怜悯他。
  罗伦斯保持用短剑按住香肠的姿势,没看向赫萝地开口说:
  「你的意思是要我别当商人吗?」
  罗伦斯用短剑按住香肠,准备切薄一点。
  就在香肠的薄皮快要被割破了时,赫萝看似愉快地说:
  「到那时咱会刺一刀,让汝痛快一些。」
  罗伦斯以为赫萝蹲了下来,结果看见赫萝缓缓抓起短剑刀刃,然后把刀刃移到厚度超过一半以上的位置。
  发出爱恶作剧目光的琥珀色大眼,就近在眼前。
  换成是骑士弗理德,肯定也会投降。
  罗伦斯加重了握住短剑的力道。
  「啊~愿神怜悯!」
  赫萝露出满面笑容。
  建筑物如果没有人维护,很快就会损坏。人类的笑容也一样,如果没有吃到好吃的饭,肯定很快就会黯然失色。就这点来说,这只贤狼可说特别棘手。
  罗伦斯一边为自己找到这样的藉口感到难以置信,一边抓起厚厚一片香肠送到赫萝面前。
  弗理德的故事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充斥于世上的故事之一。
  凡事都有结束和分离的一天。
  既然无法避免这点,至少在那瞬间到来之前,能够让赫萝一直保有笑容就好。
  愿神怜悯这个愚蠢的旅行商人。
  月光反射下发出了朦胧光芒。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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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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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验证团员

5楼
发表于 2012/02/08 |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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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与灰色笑脸
  
  罗伦斯先生与赫萝小姐又在吵架了。
  吵架原因是,吃晚饭时分给赫萝小姐的炖肉太少了。
  罗伦斯先生的主张是「赫萝小姐白天偷吃了肉干,所以扣掉了那些分量的肉」;而赫萝小姐的主张是「胆子不小啊,先拿出证据再说」。
  事实上,赫萝小姐真的偷吃了肉干。我亲眼目击到赫萝小姐趁着罗伦斯先生到镇上观察城镇状况,或和旅馆的人在交谈时,悠哉地在床上一边叼着肉干,一边梳理尾巴的毛发。
  尽管如此,罗伦斯先生也不可能知道真相,所以当赫萝小姐逼问他有没有证据时,不禁说不出话来。我心想如果说出目击到偷吃画面的事实,想必局势就会大逆转。
  但我没有说出来,因为我觉得赫萝小姐一定想好了反击的方法。
  毕竟赫萝小姐是活了好几百年,而且被称呼为贤狼的狼神。
  「证据呢?」
  赫萝小姐继续逼问。
  罗伦斯先生露出苦涩表情压低下巴说:「没有。」赫萝小姐沉默地瞪着罗伦斯先生好一会儿后,用鼻子发出「哼」的一声,并别过脸去。接着,赫萝小姐一副仿佛在说「这是咱应有的权利」似的模样,从袋子里抓出肉干。
  我开始与他们两位一起旅行后,经常有机会目击到这般互动。
  两人多是因为一些别有含意的措词,或微不足道的误会开始起争执;而像这次一样,起因明显在于赫萝小姐的状况居多。一开始时,我都会在旁边看得心惊胆跳,但最近已经习惯了,所以不会太过在意,只会稍微转过身去。
  这次也是一样的场面。先听到罗伦斯先生的叹息声,跟着看见赫萝小姐板着脸别过脸去。在赫萝小姐的认知里,或许偷吃的行为根本不算是在做坏事吧。虽然我觉得既然彼此的想法不一样,只要好好沟通一下就好,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位就是不这么做。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稍微顶起肩膀的缘故,两人明明都别开脸不愿意看向对方,感觉上距离却比吵架前拉近了一些。
  在我居住的村落里,很少有机会看见像这样的画面。
  
  
  
  在城镇停留时,有很多晚餐地点可选,像是去旅馆附设的餐厅或去酒吧都可以。不过,罗伦斯先生总是希望尽可能地在旅馆房间里吃晚餐。
  选择在旅馆房间里吃晚餐时,罗伦斯大多会自己去采买便宜的食材,然后带进旅馆附设的餐厅请人帮忙料理。我问过罗伦斯先生原因,结果得到「这么做比较便宜」的答案。罗伦斯先生还说:「在房间吃饭就算料理不够吃了,也会因为要加点料理很麻烦而死心,所以也能够避免浪费。尤其是我们家有一个不管送来多少食物都会吃下肚的家伙。」说到最后这句话时,罗伦斯先生还露出了苦笑。
  赫萝小姐似乎也知道罗伦斯先生不去酒吧或餐厅吃饭的原因,所以会很珍惜地喝着酒。在房间里吃饭时,当赫萝小姐喝完分配到的酒后,无论再怎么任性撒娇,也讨不到额外的酒。罗伦斯先生只会面无表情地递出水壶。
  虽然罗伦斯先生和赫萝小姐吵架时,不会像在我们村落里经常看见的吵架场面那样互丢东西,但两人会立刻停止交谈,也不会看彼此一眼,就仿佛身旁没有任何人一样。在我们村落,只要有人吵架,双方当事人都会变得像怒火焚身一样,周遭的人都会等到怒火熄灭后,才敢靠近当事人,也总习惯把容易摔坏的东西藏起来。
  罗伦斯先生与赫萝小姐不会大吵大闹,但相对地,即使在经过一场杀气腾腾的互动后,也能够立即展露笑容与其他人说话。不止这样,早上起床后两人还能够露出仿佛从没有发生过任何不愉快似的表情。
  然后,两人似乎能够把对方的存在完全赶出思绪外,可以真的很自然地忽视对方。举例来说,一场「忽视」对抗赛过后,无论先让步的罗伦斯先生再怎么主动搭腔,只要赫萝小姐的心情还没有转好,就会完全无动于衷。在忽视罗伦斯先生的同时,赫萝小姐还能够让自己的口吻、态度和眼神,都显得很自然地跟我开玩笑。
  看见两人明明都在生气,却能够若无其事地露出笑容,一开始我甚至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明明如此,观察完整体状况后,却会觉得两人像小孩子一样,真是让人越来越搞不懂他们。
  吃完饭后,我收拾好向旅馆借来的餐具拿去厨房归还,并准备走回房间时,遇到罗伦斯先生拿着水壶走出来取水。
  结果,我还是忍不住把赫萝小姐偷吃的事情告诉了罗伦斯先生。
  罗伦斯先生听了后,果然以一副根本没有吵架过似的模样,略感意外地说:
  「嗯?赫萝她偷吃?」
  「是的……我想不应该瞒着您不说……」
  教会在教诲里告诉我们,神明会看见我们的一切所为,所以就是刻意隐瞒也没有用。可是,大家并非拥有像神明一样的眼睛,所以对多数人来说,很多事实永远都是看不见的。
  在我们村落如果有人说谎或有所隐瞒,就会被人用弯曲的弓打屁股。
  在村落时,我们一直被灌输一个观念,那就是「在冬季期间完全被雪封闭,还会有熊或狼出没的山中,一些微不足道的谎言或隐瞒事实,有可能导致令人无法想象的大灾难」。
  虽然下了山后,我遭遇过无数谎言,也被隐瞒很多事实,但心中依旧认为必须纠正这些错误。
  毕竟,当时赫萝小姐硬塞给我一片肉干,而我终究把肉干吃了下去。
  「喔,我早就知道了啊。」
  罗伦斯先生虽然这么说,脸上却挂着看似愉快的表情。
  「咦?可是,您不是……」
  「如果要我拿出证据,我确实拿不出来,但我发现肉干少了四片。我猜应该是赫萝吃了三片,你吃了一片吧?」
  听到罗伦斯先生这么说,我不禁觉得从头顶到指尖一阵麻。
  罗伦斯先生不仅拥有比写得密密麻麻的圣经还要多的知识,就连持有物的数量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对不起。」
  道歉后,我低下了头。
  在村落如果被发现偷吃东西,甚至有可能全裸地被罚站在家门口。
  然而,罗伦斯先生笑笑后,把手上的水壶轻轻放在我头上说:
  「是赫萝逼你吃的吧?」
  虽然罗伦斯先生说的一点也没错,但看见罗伦斯先生表现出对此事实深信不疑的态度,反而让我有些担心起来。
  「我说错了吗?」
  我慌张地把原本抬高的视线往下移,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我没有怀疑你说的话,就代表我很信任你。」
  我抬头一看后,发现罗伦斯先生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而且,赫萝应该多多少少也察觉到我会数肉干的数量吧。」
  「咦?」
  从我头上挪开水壶后,罗伦斯先生一边走路,一边说话。
  我惊讶地反问道,但罗伦斯先生等到我追上他的脚步后,才回答说:
  「其实我并没有要当场纠出不当行为,让事实定出是非的想法。而且,我们也不是穷到没钱吃东西。」
  罗伦斯先生打开通往中庭的门,并走到屋外。
  今晚是一个多风的月夜,感觉上手上的油灯很容易就会被吹熄。
  「不过,有时候心情松懈太久,或许有一天会在旅途上招来大灾难。也可能发生在遇到重要局面时,因为只缺了一些钱,而不得不放弃的状况。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点了点头后,罗伦斯先生也点了点头。
  我也觉得罗伦斯先生这番话很重要。
  然而,罗伦斯先生看见我的反应,虽然露出了满意的神情,但脸色却随即暗了下来。
  「不过,那家伙在某些地方会固执得不可理喻,或许也可以直接形容她纯粹是孩子气吧。如果我当面纠出她的不当行为,她肯定会意气用事到底。」
  赫萝小姐是一只被尊称为贤狼的狼,应该不至于这么孩子气吧。
  虽然我心中抱着这般想法,但罗伦斯先生耸了耸肩,然后一边说:「听好啊。」同时一边把脸贴近。
  「就先假设我一直追问赫萝是不是偷吃,然后逼得她点头承认好了。这么一来,到后面遇到休息时间如果拿什么吃的东西给赫萝,她肯定会说:『这样不是在偷吃吗?』那也就算了,赫萝可能还会说:『吃掉这东西没问题吗?』或是『寇尔小鬼,这一定是个陷阱』之类的话。你不觉得吗?」
  罗伦斯先生露出打从心底感到厌烦的表情,并学着赫萝的口吻说话。
  我没有信心敢大声打包票保证「赫萝小姐绝对不会这么做」,事实上赫萝小姐也确实有可能说出这种话。
  在被罗伦斯先生的气势压倒下,我还是感到很不可思议。做出这般发言的罗伦斯先生明明露出打从心底感到厌烦的表情,却看不出一丝讨厌赫萝小姐的情绪。
  「所以,当下不需要追问,也没必要提醒赫萝我一直在数食物的数量。赫萝又不是笨蛋,只要稍微点她一下,她就会停止偷吃一段时间,而且表面上是我争不过她,所以也不会真的掀起风波。还有一点——」
  罗伦斯先生从水井拉起吊桶,然后把冰凉的水倒进水壶里。
  「只要让气氛变得糟一些,那家伙也比较难开口吵着要加点酒或食物,对吧?」
  我感到佩服地点了点头。
  的确,罗伦斯先生说的有道理,毕竟赫萝小姐的个性很容易意气用事。
  「真是受不了那家伙,她应该也痛切体会到没有为紧要关头时做准备,会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真是个爱惹麻烦的家伙。」
  罗伦斯先生拿着装了九分满的水壶,然后深深叹了口气。
  「要不是有我当旅伴,真不知道那家伙会变成什么状况。」
  
  
  
  罗伦斯先生与一名正好经过走廊的商人似乎是朋友,所以改由我把水壶拿回房间。
  回到房间后,我发现赫萝小姐一边贪婪地小口小口舔着剩下的酒,一边在床上梳理尾巴。
  「唔?那是水吗?」
  「您要喝吗?」
  我询问后,赫萝小姐点了点头。赫萝小姐会表示要喝水,就代表她今天不喝酒了。
  因为赫萝小姐总会说:「虽然一直喝酒会口渴,但总是会想用酒来解渴。只有大笨驴才会喝水来解渴。」
  我环视了屋内一圈,打算找容器盛水,但赫萝小姐却直接朝向我伸出手来。然后,赫萝小姐接过水壶就直接凑近嘴边喝了起来。赫萝小姐用着像在喝酒的豪迈方式在喝水,却没有洒出半滴水来。
  我心想,赫萝小姐今天似乎没有喝得那么醉。因为平常时候,我经常看见罗伦斯先生一发现赫萝小姐的嘴角洒出水,就急忙帮忙擦嘴的画面。
  「呼~没有什么比冰水更好喝了。嗝!」
  赫萝小姐打了一个嗝后,哈哈笑着递出水壶。
  我接过水壶,然后放在桌上。
  赫萝小姐的心情看起来还不错。
  「那只大笨驴呢?」
  「您是说罗伦斯先生吗?他好像在楼下和认识的商人说话。」
  我本打算询问「需要我去叫人吗?」但后来改变了念头。
  我多少也慢慢学会了与赫萝小姐的应对方式。
  「哼。可别又一头栽进什么怪赚钱生意才好……」
  赫萝小姐低头看向毛发蓬松的尾巴后,发现一根卷起的毛发并轻轻拔起,呼了口气吹走。在那之后,赫萝小姐打了一个大呵欠,然后举高双手伸了一个大懒腰。那动作连我在旁边看了,都觉得肯定很舒服。
  「……呼。那,寇尔小鬼,汝有没有打咱的小报告?」
  我坐在椅子上检查草鞋的状况时,赫萝小姐像往常一样,一开口就直指核心。
  我没办法像罗伦斯先生那样装胡涂。
  吃了一惊地缩起身子后,我看向赫萝小姐。
  「呵。咱没有在生气。」
  赫萝小姐露出笑容时,很多时候不是真正的笑容。
  虽然到现在还是会有分辨不出真假的时候,但我猜这次应该是真的。
  「然后呢?那只大笨驴说了什么?」
  赫萝小姐把装了酒的酒杯放在地上,然后推向角落。
  如果是在平常,这会是准备要睡觉的暗号。
  然而,赫萝小姐把双脚抬到床上后,就这么盘腿而坐,跟着用手肘倚着膝盖托起腮,以一副感到无趣的模样看着我。
  「呃……那个……」
  我当然还记得不久前与罗伦斯先生的对话,但如果全说了出来,两人肯定会吵架。
  因为我不擅长于说谎,所以决定只说出最小限度的事实。
  「罗伦斯先生说他虽然拿不出证据来,但当然知道肉干被吃了……」
  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赫萝小姐一直注视着我,并斟酌我的话语,最后发出「哼」的一声别过脸去。
  「真是的。那家伙真是一只大笨驴。」
  然后,赫萝小姐用力地叹了口气。
  「那家伙一点儿都不明白咱为何要偷吃。」
  「……咦?」
  「唔?该不会连汝也以为咱纯粹是在偷吃呗?」
  赫萝小姐拥有一对能够辨识任何声音的惊人耳朵。
  我根本没有机会找借口,所以乖乖点了点头,然后一边缩起脖子,一边看向赫萝小姐。
  「真是的。说到汝等这些雄性……」
  赫萝小姐皱起眉头,露出在忍受头痛的表情,然后往前一倒。
  虽然我忍不住担心起赫萝小姐会不会掉下床,但这当然只是我在杞人忧天而已。赫萝小姐身手矫健地用手顶住地面后,伸手拿起推向角落的酒杯,跟着一鼓作气地抬起上半身。
  「咱当然知道那家伙会怎么说。那家伙会说偷吃是一种浪费的行为,到了紧要关头时可能会很伤脑筋,是呗?」
  因为赫萝小姐说的完全正确,我不禁表现得像自己在挨骂似地点了点头。
  「咱当然也明白这些道理。可是,咱觉得没必要每一件事情都要这样把自己逼得紧紧的。咱又不是在食粮短缺时吃了肉干,那点肉干的数量根本微不足道。」
  赫萝小姐说的话确实也有道理。
  罗伦斯先生的未雨绸缪心态非常重要,但如果一直抱着这般心态,会让人喘不过气来。
  在村落里,我们也会说一个优秀猎人必须随时能够绷紧神经,但到了晚上,就要能够确实入睡,才算是优秀猎人。
  而教会也会教导我们,走火入魔的苦行不会带来任何好处。
  「咱希望那只大笨驴能够多放松心情一些。刚认识咱的时候,那只大笨驴贪心到只要看见有东西掉在地上,哪怕是一根钉子也不放过。那家伙连饭也没有好好吃,只知道把一切用在赚钱上,甚至也不重视自己的性命。一直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会累坏自己,然后犯下天大的失误。」
  赫萝小姐一股脑儿说完话后,喝了一大口酒。
  明明是喝着最爱的酒,赫萝小姐一个人喝酒时却看不出很好喝的样子。
  「人类的一生短暂。该享乐时却不知道享乐的家伙,最后只会皱着眉头死去。」
  然后,赫萝小姐嘀咕说了句「真是的」,苦着脸把酒喝掉。
  我有些感到佩服地注视着赫萝小姐。
  不,我是真的感到佩服。
  赫萝小姐走过了漫长的岁月。一路来,她肯定陪伴过无数人走向人生尽头。
  这些人当中,未雨绸缪、如履薄冰的人,肯定不是很长寿。若真是如此,这个人肯定还来不及使用到、也来不及享受到一生累积下来的财富,就会先死去。
  的确,每次赫萝小姐像倒水一样大口喝酒,或吃东西吃到肚子撑得走不动时,罗伦斯先生的表情就会很不好看。不过,最后罗伦斯先生还是会陪着赫萝小姐尽情享乐。那态度就像在说「没办法了,既然已经到了这地步,不好好享乐就亏大了」。
  赫萝小姐绝非为所欲为地在行动,而是为了矫正罗伦斯先生过度死板的生活态度才这么做。
  我为自己没有察觉到赫萝小姐的心意而反省了一下。
  「不过,就算当面对那家伙说这些话也没用呗。因为那家伙觉得自己很聪明。不对,那家伙一定会坚持说自己的想法才是正确的,然后说咱是错的。所以,咱才会暂时装成大笨驴的样子,好让那家伙尽管是心不甘情不愿,也能够放松紧张情绪。咱这只贤狼赫萝都如此牺牲了,那只大笨驴还不懂……」
  赫萝小姐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说道,然后大口喝下酒。
  我心想「怎么觉得好像听过类似这样的主张」时,赫萝小姐打了一声大嗝,并同时这么说:
  「要不是跟咱一起旅行,真不知道那只大笨驴会变成什么状况。」
  
  
  
  隔天早上醒来后,我发现赫萝小姐已经起床。
  赫萝小姐打开了旅馆的木窗,并且把昨晚吃剩的面包屑放在窗框上,吸引小鸟聚集过来。
  赫萝小姐的真实模样,是一只甚至能够一口吞下牛的巨狼,当她生起气来时,就算是保持人类模样也显得气势十足。明明如此,赫萝小姐在窗框上托腮看着小鸟啄面包屑的身影,却显得十分温柔。
  而且,我知道赫萝小姐其实是很温柔的人。她会为我设想很多事情,有时候遇到难以启口的事情时,也会替我向罗伦斯先生开口。
  虽然赫萝小姐也会坏心眼地对我恶作剧,但她总会表现出打从心底感到开心的模样,所以一定不觉得自己是在恶作剧吧。对于罗伦斯先生的态度也一样,赫萝小姐并非老是在捉弄他。我在床上坐起身子,然后看向在隔壁床熟睡着的罗伦斯先生。罗伦斯先生明明还在睡觉,浏海却没乱掉。至于浏海没有乱掉的原因,相信在窗框上托着腮的赫萝小姐一定知道。
  「怎么?寇尔小鬼,汝先醒了啊?」
  发现我起床后,赫萝小姐带点睡意地说道。
  原本啄着面包屑的小鸟们,似乎在这时才总算察觉到赫萝小姐就在旁边。小鸟们发出短短一声高亢叫声后,飞了出去。
  赫萝小姐悠哉地目送无情的小鸟们飞去,然后一副感到疲惫的模样从椅子上站起来。
  「好了……把大笨驴叫起来吃早餐呗。」
  赫萝小姐轻轻扭动脖子发出喀喀声响,最后叹了口气。
  尽管面无表情,赫萝小姐却显得有些开心的样子。我想应该是要叫罗伦斯先生起床,让赫萝小姐觉得很开心吧。
  我假装没看见赫萝小姐不停在甩动尾巴,然后从水壶倒出冰凉的水来喝。
  没多久后,罗伦斯先生从床上吓醒,而赫萝小姐则哈哈大笑不停。
  
  
  
  「邪么?」
  听到罗伦斯先生走进房间以后所说的话,赫萝小姐随即这么反问。此刻距离中午时刻还有一段时间。
  赫萝小姐讲话之所以怪腔怪调的,是因为嘴里叼着肉干。
  昨天才因为偷吃肉干而吵架,赫萝小姐却一副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的模样。
  不过,罗伦斯先生也很懂得怎么应付赫萝小姐。因为赫萝小姐嘴里叼着的肉干,是她自己找机会保留给自己吃的肉干。
  看见赫萝小姐发出沙沙声响拿出肉干时,我不禁感到惊讶。随即赫萝小姐嘻嘻笑着告诉了我这件事。
  赫萝小姐的打算,似乎是想等到罗伦斯先生发现她在吃肉干而出声警告时,就以很跩的态度反驳罗伦斯先生。
  结果罗伦斯先生没有中计,所以赫萝小姐不甘心地扭动着尾巴。
  「我昨天在楼下偶然遇到认识的商人,对方说希望我能帮他忙。」
  「那,汝去帮忙不就好了?」
  说罢,赫萝小姐继续做起每天必做的梳理尾巴动作。
  赫萝小姐每天都会梳理尾巴好几次,所以尾巴梳理得真的很漂亮。
  不过,赫萝小姐就像故事里会出现的公主一样,表现出超乎逻辑的不合作态度。
  「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不是吗?」
  赫萝小姐一边的尖耳朵直直竖了起来。这般举动就像在说,「汝再说一遍试试看」一』样,但罗伦斯先生只是耸了耸肩而已。
  「那个……我帮不上忙吗?」
  我没有什么事情要忙,而且一直受到两人的照顾,所以抱着只要自己帮得上忙,就想要帮忙的想法。
  即使是劳力活也无所谓,而且如果是单调乏味的工作,我更能够胜任。
  「嗯?喔,如果寇尔愿意帮忙也可以啊。那就拜托你了。」
  「好的!」
  因为很少有机会帮得上忙,我干劲十足地站了起来。
  看见罗伦斯先生在招手后,我披上外套跑到门口。
  「要帮什么忙呢?」
  听到我的询问后,罗伦斯先生态度轻松地说:「没什么。」
  「只是要数金币的数量而已。虽然数量有点多,但你对数字的概念应该很强,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知道罗伦斯先生是刻意夸我,但这样为我着想,让我有种难为情的感觉。遇到罗伦斯先生两人之前,我不是被人当傻瓜看待或被骗,就是两者都有份。
  「我会努力的!」
  「哈哈!不用这么拼命没关系啦。」
  说着,罗伦斯先生准备带着我走出去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所以呢?」
  罗伦斯先生抛出了这几个字。
  他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开心。
  我回头一看,发现刚刚还叼着肉干在梳理尾巴的赫萝小姐,正忙着从行李中拉出长袍。
  「我怕汝会寂寞,所以可以勉强陪汝去。」
  我和罗伦斯先生互看一眼后,轻轻笑了出来。
  赫萝小姐当然不可能错过我的反应,所以在走廊上时踩了我一脚。
  最后,我们三人一起离开旅馆,并准备前往那位商人投宿的旅馆。
  
  
  
  外面的天气十分晴朗,感觉很暖和。
  路上的人很多也很热闹,再加上是接近中午的时刻,所以大家都显得精神奕奕。
  人潮之间可看见摊贩和商店,赫萝小姐表现出一副深感兴趣的模样,要不是罗伦斯先生牵住她的手,肯定会和我们走散。如果把这般想法说出来,肯定又会被赫萝小姐欺负,所以我当然绝口不提。不过,赫萝小姐看起来总是非常开心呢。
  「那,汝说要帮什么忙?」
  「我一位商人朋友说希望我帮他算钱。」
  比起对我,罗伦斯先生对赫萝小姐的说明更加笼统,但赫萝小姐似乎听到这些说明就足够了。她只发出「嗯」的一声点了点头,然后隔着长袍搔了搔耳根。
  「那个人怎么会拜托汝这种事情?」
  「好像是因为他在这城镇没有配合往来的兑换商。他说做完了一趟生意,虽然收益不错,但对这一带的货币一点也不熟悉。所以希望在拿去兑换商那里换钱之前,要我先告诉他货币的分类方法,还有大概的汇率。他的这种用心态度值得我们学习。」
  赫萝小姐以不知道有没有认真在聆听的态度,听着罗伦斯先生的说明。
  虽然我不大了解做生意的事情,但还知道货币有多到数不清的种类,所以兑换起来很复杂。
  我在学问之都雅肯上课时,有个人能够靠着咬货币的动作来分辨铜币种类。那人说过他以前曾经受骗,拿到了利用生锈的铁做出来的假货币。他告诉我说:「用咬的可以分辨出铁的味道,所以你也要学会比较好。」
  我把这件事告诉罗伦斯先生后,罗伦斯先生大笑了起来。
  「真怀念啊。以前师父也经常用这种伎俩对我的零用钱动手脚。」
  虽然我不禁感到讶异,罗伦斯先生却显得很开心。
  就连师父和徒弟之间也会这样互相欺骗,商人实在是一种非常惊人的职业。
  不过,赫萝小姐一边打呵欠,一边聆听到最后,这么说:
  「所以汝个性才会这么别扭啊。」
  「我比较喜欢听到用个性谨慎来形容。」
  「哈!」
  赫萝小姐瞧不起人时都会这样笑,老实说,我很喜欢这样的笑法。
  因为赫萝小姐那笑容感觉很坏心眼,却又很美。
  虽然罗伦斯先生的表情有些僵硬,但他应该知道如果反驳,就会没事给自己找麻烦。
  罗伦斯先生乖乖地把话吞了回去,然后往前跨出步伐。
  避免争执的方法就是彻底保持沉默。
  我觉得这样的罗伦斯先生也很帅气。不过,赫萝小姐会给予严厉批评,说罗伦斯先生是胆小的大笨驴就是了。
  
  
  
  「劳驾!劳驾!很高兴见到你们来,还带了这么可爱的徒弟。」
  来到旅馆后,一位长得完全像个商人、身材结实的老爷爷出来迎接我们。
  老爷爷戴着一顶我没看过的帽子,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来自遥远东方的帽子。听说远东地区的环境相当严酷,那里一整年都很干燥,气候不是很冷就是很热。
  的确,这位老爷爷看起来虽然很温柔,但感觉生起气来会很吓人。老爷爷散发出在我们村落也经常感觉得到的气氛。
  「这两位是赫萝和寇尔,我们因为一些奇妙的因缘际会而一起旅行。」
  「咱是赫萝。」
  「我是托特·寇尔。」
  我和赫萝小姐做完自我介绍后,老爷爷发出「嗯、嗯」的声音,并笑容满面地点了点头。我心想,说不定老爷爷有跟我们差不多大的孙子。
  「唉呀!真不好意思要你们特地跑一趟。毕竟我隔了二十年之久,才第一次来到远地做生意,有太多我不知道的货币,所以我根本搞不清楚。那也就算了,没想到这里的兑换商是一群会以手续费的名义,硬是拿走一半货币的家伙。真是片刻不得掉以轻心啊。」
  老爷爷愤慨不已地说道。我以前也曾吃过兑换商的亏,所以很能够了解老爷爷的心情。不过,我听到赫萝小姐询问罗伦斯先生说:「有一次在城镇遇到的那家伙也是这么坏心眼吗?」罗伦斯先生思考了一会儿后,回答说:「那个兑换商也是个坏人。」
  被谈论到的人,应该是赫萝小姐与罗伦斯先生一路旅行下来遇到的城镇兑换商吧。感觉上,罗伦斯先生对这世界台面上和台面下的事情都无所不知,会被这样的罗伦斯先生形容是坏人的兑换商,真想象不出到底有多坏。
  可是,赫萝小姐的表情看起来怎么好像有点开心的样子呢?会不会是抱着像骑士一样的心态,觉得敌人越强悍就越有斗志呢?
  世上还有很多事情是我不了解的。
  「那么,可以马上请你们帮忙吗?老实说,我明天就必须结掉同伴们的汇兑。真是的,我年纪都一大把了,还有一大堆家伙硬是把有的没的工作塞给我。就是这样,我才会不想出来旅行。」
  「这表示大家都很依赖您啊。那就开始吧。」
  「那就请到这边的房间来……」
  就这样,我们被带到了老爷爷投宿的房间。
  
  
  
  「唔!」
  「哇!」
  「……」
  进到房间的那一剎那,我们不禁哑口无言。
  虽然那间房间和我们投宿的房间差不多大,但塞满了东西。其中包括卷起的布料、用绳子绑住的皮草,还有袋口被封起来而且塞得鼓鼓的麻袋。从掉落在地上的东西看起来,麻袋里应该是装了豆类。另外还有好几只木箱,虽然其内容物露出木箱外,但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凭我的知识,根本猜不出老爷爷到底是在做什么生意的商人。
  不过,让我们大吃一惊的并不是这些东西,而是看似硬塞进屋内的大书桌上,有着堆积如山的大量货币。
  「嘻嘻嘻,如何?吓到了吧?」
  老爷爷大幅度地晃动着肩膀,并发出贼兮兮的笑声。
  虽然老爷爷的表现简直就像个爱恶作剧的小伙子,但那看似得意的笑脸,诉说着他是一个欲望强烈且手段高明的商人。
  虽然罗伦斯先生也倒抽了口气,但当我抬头仰望其侧脸时,罗伦斯先生已经冷静地大略看过书桌上的货币在计算数量。雅肯有无数热中于思索的人,而罗伦斯先生有时会露出在雅肯见到的那些优秀人们一样的侧脸。
  有一句名言说,就算有办法掩饰表情,也无法掩饰侧脸。
  虽然赫萝小姐经常捉弄或瞧不起罗伦斯先生,但我觉得罗伦斯先生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商人。
  「这堆东西里面真是混了各种地方的货币……而且,还参杂了旧货币。」
  「是啊。就是这样才教人伤脑筋。和我一起来到这里的同伴,是一个跟你差不多年纪的商人。那家伙经常当商行的跑腿,所以很擅长于账簿上的交易,但一点用处都没有。你不觉得还是要自己承受风险,才称得上是商人吗?」
  老爷爷露出笑容说道,凌乱不齐且有几颗已经变色泛黄的牙齿一颗接一颗地露了出来。
  人们随着岁数增长,会慢慢变成像石块一样;在村落时,长辈会这么教导我们。
  所以,我们必须有技巧且谨慎地增长岁数,让自己有一天真的变成石块而永远曝晒在外时,不会感到丢脸。
  这位老爷爷就算现在立刻变成石块,肯定也会是一颗甚至让路人感到佩服、外表完全像个商人的石块。
  「还有这些种类齐全的货品……您是把哪家运气不好的商行仓库整个买下来了吗?」
  「咦?」
  现场只有我一人感到惊讶。看见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到我身上,我知道自己已经脸红了起来。
  「呵呵。差不多是这么回事。这个国家换了三次国王的期间,我可不是玩票性质地在做生意。所以,现在算是在回收到处借给人家的人情。」
  我看见罗伦斯先生做出耸了耸肩的动作,所以猜得出这应该不是什么很值得夸奖的事情。
  不过,罗伦斯先生似乎感到佩服,老爷爷也显得很得意的样子。
  看着他们这些商人的表现,我总会有种商人就像爱恶作剧的小孩子直接变成大人的感觉。
  虽然我很羡慕他们这样的感觉,但赫萝小姐似乎不大喜欢。
  就是在此刻,赫萝小姐也一副感到无趣的模样用指尖顶着收在剑鞘里的剑柄。
  「总之,我们会尽可能地提供协助。不过,现在看见有这么多的种类,让我变得有点没信心……我需要有范本。赫萝,抱歉,你可以回旅馆去拿装了货币的袋子过来吗?」
  赫萝小姐从雕工细腻的盾牌上抬起头,然后先看向罗伦斯先生,再看向我。
  赫萝小姐的意思应该是,这种麻烦事情交给寇尔小鬼就好了。
  可是……
  「嗯。是那只汝每次都会拿出来比对的袋子吗?」
  赫萝小姐以甚至令人感到惊讶的谦卑姿态这么询问。
  「嗯。抱歉,拜托你了。」
  「嗯。」
  赫萝小姐轻轻点了点头后,小跑步地离开了房间。
  虽然我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但或许罗伦斯先生是认为不能把装满货币的贵重东西交给我也说不定。
  虽然觉得难过,但我明白这是合理的想法。
  「那,寇尔。」
  这时,罗伦斯先生的声音传进耳中。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几个应该不会搞错吧。你就负责挑出跟这几种一样的货币,然后十枚一叠地排在一起。」
  「好的!」
  我回答后,开始着手工作。
  
  
  
  摆在书桌上的货币已经大致分出了铜币、银币以及金币,所以我们先从贵重的金币和银币开始分类。
  不管是金币还是银币,都有好几种形状类似的货币,也有不少依年代不同,形状有些微差异的货币,或是参杂物含有量有所不同的货币。虽然好像也可以用天平或装了水的量具来严格分类,但若只靠人力,顶多只能够大致分类而已。
  老爷爷似乎也了解这方面的状况,所以表示对于较精细的分类,愿意付饯给罗伦斯先生。说穿了,罗伦斯先生的立场将变成老爷爷的手下。不过,罗伦斯先生只是露出苦笑,并没有表现出讨厌的感觉。
  我照着罗伦斯先生所说,只针对银币做分类。而且,我负责的净是一些不会搞错图样的银币,所以分类工柞进行得十分顺利。
  金币的部分,则是在罗伦斯先生的指导下,让老爷爷也一起加入分类。
  尽管岁数相差甚多,只要有不懂的地方,还是必须乖乖遵照他人的指导,并表示敬意。
  虽然在雅肯时,博士们会这么教导我们,但我实在不认为他们实际上能够做到这点。
  所以,我一直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没想到事实并非如此。
  商人们虽然都很会扯谎,但也同样地很诚实。
  「嗯。金币差不多是这样吧。」
  「是的。问题是银币。」
  两位熟练的商人连手合作后,转眼间就完成了金币的分类。看见我惊讶地瞪大眼睛,两位商人一起来到我身旁,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
  「哟?速度挺快的喔。不用太着急没关系,这种工作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出错。」
  「没错。而且,就算急忙做完分类,数量也不可能增加。不过,收进荷包里时动作就要快一些,否则只会一直变少。」
  说罢,老爷爷咯咯笑个不停。
  老爷爷的精力十足,感觉上就是再活上好几百年都没问题。
  「那么,请多留意一下这个图案和这个图案。这个是假的,这个是不同教区的货币。」
  「嗯喔。最近的权力人士所做的事,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啊。」
  「算是吧。」
  老爷父耶动作夸张地耸了耸肩,然后叹了口气。
  在这之后,我们开始做起银币的分类,但我忽然想起赫萝小姐。赫萝小姐怎么那么久还没回来呢?
  虽说这里是城里,但如果掉以轻心,还是会有很多企图偷东西的卑劣家伙。
  虽然说机灵的赫萝小姐不可能遇到抢劫而被抢走东西,但还是让人有些担心。
  不过,罗伦斯先生似乎没有很在意的样子。在过了一会儿后,赫萝小姐终于回来了。
  「辛苦你啦。」
  罗伦斯先生一边挑选银币做分类,一边说出慰劳话语后,赫萝小姐轻轻点了点头。
  感觉上,两人好像是师父和乖巧徒弟的关系。
  我露出像是看见奇景似的表情,注视着戴着兜帽、表现柔顺的赫萝小姐。
  「那,你把里面的东西排在这里。」
  「……」
  赫萝小姐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走近桌子。罗伦斯先生指示的位置旁边,整齐排列着一整排十枚堆成一叠的银币。如果是平时的赫萝小姐,应该会露出坏心眼的表情一边大笑,一边甩动尾巴把叠好的银币推倒,但这时她当然没有这么做。
  取而代之地,赫萝小姐动作笨重地从长袍内取出罗伦斯先生托她带来的东西,并将之放在桌子上。
  在那一瞬间,我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赫萝小姐拿出了我一直带在身边的破布袋。
  「别跟其他货币混在一起喔。」
  罗伦斯先生以轻率口吻说道,然后轻轻笑笑。老爷爷也一副像是看着可爱孙女的慈祥模样,眯起眼睛笑着。老爷爷之所以向罗伦斯先生使了一下眼色,或许是在表达羡慕之意也说不定。赫萝小姐没有理会罗伦斯先生两人的反应,并准备解开我的破布袋。我的破布袋是先用绳子绑住袋口,再用多出来的绳子和固定在袋子底部的另一条绳子绑在一起,以形成一个大圆圈,可以用来挂在肩膀上。
  赫萝小姐此刻正准备解开袋子底部,而放在桌面上的部位是袋口。
  虽然我知道赫萝小姐不可能在这种基本地方犯错,但还是有些担心而准备搭腔。
  这时,罗伦斯先生向我搭腔说:
  「啊!你那银币搞错了喔。」
  「咦?啊!」
  我发现自己正准备把刻有百合图案的银币,摆到刻有百合和月亮图案的位置。
  我急忙看向自己手边,并确认有没有犯下相同错误。
  「你一东张西望就会搞错。」
  被罗伦斯先生提醒后,尽管察觉到坐在对面的老爷爷目光,我也不敢看向他,并低着头重新开始作业。
  与其担心别人,不如先担心自己。如果在这里犯错,会给罗伦斯先生带来困扰。而且,凭我的资历要担心赫萝小姐,再等上一百年都不够。
  我这么想着,下一秒钟——
  「啊!喂!赫萝!」
  「嗯、唔?」
  罗伦斯先生慌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并准备朝向赫萝小姐伸出手的瞬间,赫萝小姐手边的破布袋绳子解了开来,接下来的一切便顺其自然地发生了。
  绳子从赫萝小姐手中轻快地滑过,原本被轻轻举高的袋中物失去支撑,而重重掉落在桌上。
  然后,如同装了水的皮袋掉在地上时会发生的状况一样,袋中物因为无法完全承受冲击力,而寻求出口地冲向袋口。
  破布袋只能够稍微绑住袋口而已。
  袋中的沉重银币轻而易举地突破脆弱的堤防,朝向新天地飞了出来。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
  当我回过神来时,已看见赫萝小姐手上拿着空的破布袋,面对着撒了出来的袋中物陷入恍惚状态。
  「啊~你在干什么?你是笨蛋啊!」
  罗伦斯先生怒斥着赫萝小姐。
  赫萝小姐在兜帽底下的表情变得僵硬,情绪就快爆发出来。
  我条件反射性地缩起身子,却没听见赫萝小姐大骂「大笨驴!」的声音。取而代之地,赫萝小姐像个害怕的小孩一样看着罗伦斯先生,然后慌张地打算从叠在桌面上的银币堆里,捞出不小心撒在桌上的银币。
  然而,想要从混着铁粉的沙堆里挑出铁粉,必须有工具才行。更何况赫萝小姐撒出来的银币当中,有好几枚的图案与排列在桌上的银币相同。
  以结论来说,赫萝小姐的动作只是在搅乱银币,并且只会让事态更加恶化。
  罗伦斯先生在开口斥骂赫萝小姐前,已经先抓住赫萝小姐的肩膀把她扯向后方。
  尴尬的沉默气氛降临房间。
  我紧张得都忘了呼吸,一直等待着有没有人先开口说话。
  咳!老爷爷咳了一声。
  「我不会生气的。相对地,可以让我来决定桌上有多少枚银币吗?别看我这样子,我这里还很清楚。」
  老爷爷一边说道,一边指着自己的头。
  虽然我知道商人说的话绝对不能照单全收,但老爷爷看起来确实不像在生气的样子。每次放上一叠银币时,老爷爷肯定都会数一下数量吧。
  罗伦斯先生原本似乎打算对赫萝小姐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巴,然后朝向老爷爷点了点头说:
  「很抱歉。您就是说我打算趁乱蒙骗数量,我也找不到藉口开脱。」
  「哈哈。我自己报出放在那位置的数量,也是一样的道理。」
  你有证据说我偷吃肉干吗?
  在旅馆时赫萝小姐这么说过。
  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
  「拉德翁主教领土银币三十二枚、密兹弗格大圣堂银币五十五枚、堂德连大公就位银币四十一枚,还有崔尼银币八十五枚。」
  老爷爷以流利的说话速度下了如此断言,最后露出有些睡意的眼神看向罗伦斯先生。
  「我记得的数量也是这样。」
  罗伦斯先生回答后,老爷爷露出微笑,然后看向赫萝说:
  「就是这么回事。你不用太在意,只要把刚刚说的数量挑出来就好。就算犯了错,只要能够矫正错误,连神明也会宽恕我们。」
  最后这句话是一句圣经名言。
  赫萝小姐点了点头,然后从罗伦斯先生身后走出来,并走近桌子伸出了手。罗伦斯先生沉默地指示范本银币,并帮忙分类。铿锵、铿锵,银币特有的声音就像爱哭小孩的哭声般不停响起。
  老爷爷一脸满足地望着赫萝小姐与罗伦斯先生的工作模样。
  然后,老爷爷忽然看向我,并加深笑意这么说:
  「小伙子,你师父刚刚跟你说了什么啊?」
  我听了后,急忙回到手边的工作。
  被赫萝小姐混在一起的银币分类作业,以及由我和老爷爷针对其他银币的分类作业,几乎在同时完成。
  「嗯,了不起。」
  看着整齐排列在桌上的一列列货币,老爷爷得意地说道。
  「愿主荣光高照!」
  
  
  
  在这之后,罗伦斯先生靠着范本货币,分出更细密的类别,然后只挑出被认为特别难处理的货币。罗伦斯先生说告诉老爷爷说:「能够立即分辨出来的顶多是这些种类,再来就要请您去找兑换商或使用天秤来鉴定了。」
  老爷爷似乎光是得到这样的答案就感到满足,所以面带笑容地点了点头。
  后来,在罗伦斯先生准备从旅馆告辞离去时,老爷爷递给了罗伦斯先生一只小皮袋。
  「谢谢你们帮了我大忙。」
  老爷爷露出慈祥的笑容,用双手捧住罗伦斯先生接过皮袋的手,并用力握紧。「如果又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请随时吩咐。」罗伦斯先生以笑脸做出回应后,向老爷爷告别。
  我还以为罗伦斯先生会和老爷爷一起用餐,但状况似乎不是这样,让人搞不大懂两人的关系是好是坏。我决定要自己记住商人之间的往来或许就是这样的关系。
  而且,比起这种事情,我更在意其他事情。
  其中之一是,为什么赫萝小姐会把我的破布袋带来?
  另一件事情是,为什么赫萝小姐会犯下比我还少根筋的错误?
  「真是的。」
  我在思考着这些事情时,罗伦斯先生忽然开口说道。
  我以为罗伦斯先生是因为识破我的心声而这么说,所以吓了一跳,但后来发现罗伦斯先生是把老爷爷给的皮袋内容物倒在手掌心上后,才这么说。
  「不愧是传说中的吝啬老头。要求人家做到兑换商水平的工作,却只给这么一点酬劳。」
  罗伦斯先生把三枚劣质的银币夹在指缝间,然后拿到太阳底下照。
  虽然去老爷爷那里之前,已经听过师父连自己徒弟的零用钱也要骗的故事,但我还是不禁感到惊讶。
  「这些钱拿来吃午餐都不够。」
  听到罗伦斯先生这么说后,我才总算想起自己还没吃午餐。
  「肚子饿了吧?就拿赚来的钱去买东西来吃吧。」
  然后,罗伦斯先生这么说。
  我以为自己听错,但在下一秒钟,原本一直默默走着的赫萝小姐咯咯笑了出来。
  「那,到底赚了多少钱啊?」
  看见赫萝小姐的反应后,罗伦斯先生没有露出怀疑的表情。
  赫萝小姐依旧在兜帽底下没出声地笑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这么想着时,赫萝小姐把装了银币的破布袋塞给了罗伦斯先生。
  「不清楚。咱又不是商人,不可能连银币的价格都知道。」
  听到赫萝小姐的话语后,我脑中出现了一个想法。
  虽然老爷爷那时记得有多少枚银币,但赫萝小姐会不会是趁乱多收了几枚银币进袋子里?
  我心想「这么做不等于是小偷的行为吗?」而下一秒钟,赫萝小姐便转向我,咧嘴露出得意的笑容,并牵起我的手。
  「你大概换了多少枚?」
  罗伦斯先生没有理会站在我身旁笑嘻嘻的赫萝小姐,然后谨慎地打开破布袋的袋口,一边探头看向袋中,一边说道。
  我的脑袋里充满了问号。交换银币?
  「长剑图案的银币有十枚左右。咱没有换百合图案的银币。至于汝最喜欢的崔尼银币,咱换了三十枚左右。」
  「嗯~……虽然也要看是什么年代的货币,但如果是这样,应该可以赚到不少。」
  「呵。那只大笨驴拼命地在数有多少枚,眼睛就像上了油一样亮得很。难道汝老了后也会变成那样吗?」
  听到赫萝小姐的最后一句话时,罗伦斯先生露出感到厌烦的表情。
  赫萝小姐哈哈大笑后,看向我说:
  「对了,寇尔小鬼,咱拿了汝的破布袋来用。布袋里的物品都安然地放在旅馆里,这方面汝不用担心。」
  我虽然点了点头,但还是搞不懂状况。
  明明没有偷银币,却只要交换银币就能够赚到钱?
  「不过,真不愧是贤狼啊,你是在什么时间点发现的?」
  罗伦斯先生绑住破布袋的袋口,然后向赫萝小姐搭腔说道。
  「唔?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在汝回到房间后,没有先指使寇尔小鬼,而是先向我搭腔的那一刻开始。」
  我真是越听越模糊了。
  罗伦斯先生也露出感到怀疑的目光看向赫萝小姐。
  「就相信你说的话吧。」
  「大笨驴。不过,汝的演技也相当炉火纯青了。寇尔小鬼看见破布袋而露出讶异表情时,咱也在想可能有点危险。」
  「唔!」
  赫萝小姐是在说我被罗伦斯先生提醒的时候。
  「我也是吓了一跳。我以为你会用更安全的方法。」
  「不过,咱的方法很完美呗?」
  「当然。不过,以我个人来说,如果你每次都能够表现得那么谦卑又柔弱,对我会有很大的帮助。」
  赫萝小姐挂着笑脸,轻轻露出尖牙。
  不过,赫萝小姐立刻收回尖牙,然后看似开心地缩起脖子。
  只有我一人什么都不懂。
  我像个稻草人一样杲住时,或许是察觉到了我的反应,罗伦斯先生开口说:「啊,抱歉抱歉。」然后告诉我说:
  「赫萝能够靠银币的声音分辨出好坏。」
  「咦?」
  「就像能够靠味道分辨出是铁或铜的道理一样,听声音也能够分辨出来。即使是相同图案的货币,也可能因为发行年份不同,造成银的含量不同。很明显地,那个吝啬老头想要不支付酬劳就要人家帮忙,所以我们就把质量较差的货币换成优质货币,藉由这样的方式来索取酬劳。」
  赫萝小姐撒下银币时的声音,以及慌张地想要挑出银币时货币互相碰撞的声音,在我脑海里重新响起。
  「这只大笨驴不可能没事拜托咱去做麻烦的事情,所以咱心想背后一定有什么目的。这时再看见桌上那堆货币,当然很快就猜出这只大笨驴有什么企图。」
  至少在我所知道的范围内,两人在实行计划前,并没有开口讨论过方法。如果开口做过讨论,肯定会传进我耳中,而且胆小如我如果知情了,肯定无法保持平静。
  赫萝小姐用左手牵起我的手,再用右手牵起罗伦斯先生的手。
  罗伦斯先生也露出显得满足的笑容,两人可说是默契十足。
  「咱们一路走下来,也不是玩票性质地在旅行,是呗?」
  赫萝小姐抬头看向罗伦斯先生这么说。罗伦斯先生低头看着赫萝小姐,露出了像是在挖苦人的笑,并微微倾着头。
  「当然了,也多亏有寇尔帮忙。」
  目睹罗伦斯先生与赫萝小姐两人的坚定关系后,我不禁开始有种被排挤在外的感觉。这时罗伦斯先生便这么对我说。
  「嗯。因为寇尔小鬼很认真地在工作,所以那只大笨驴才会掉以轻心。而且,只注意一只对象跟注意两只对象的状况大不同。这次都是因为寇尔小鬼先让对方失去戒心,才可能成功。」
  「毕竟人们会说徒弟是照出师父的一面镜子。对方似乎把寇尔当成了我的徒弟,所以看见寇尔的表现后,肯定完全不觉得我会有什么企图吧。」
  因为两人都很温柔,所以应该有一半是出自体贴才会说这些话。
  不过,尽管只有一半,或者低于一半的成分,但还是有足以自傲的地方。
  这样的事实让我感到开心不已,脸上也不由地浮现笑容。
  看见我这样的反应后,赫萝小姐和罗伦斯先生都露出比方才更柔和的笑容。
  两人是非常好的人。他们拥有能够信赖的对象,也拥有心灵相通的对象,还愿意对我这种人做出贴心表现。要是教会里有像他们这样的人就好了。这样我们村落或附近村落的人们,肯定能够生活得更安心。
  虽然脑中浮现这样的想法,但我告诉自己比起感叹这些事情,更应该庆幸自己能够与他们这样的人一起旅行。这么改变想法后,我加快有些落后的脚步,与赫萝小姐、罗伦斯先生三人并肩而行。
  「好了,可以吃午餐了呗。」
  「嗯。就在这附近随便买个东西回去吧。我记得这附近有便宜的面包店……」
  罗伦斯先生拉着赫萝小姐的手,准备从马路上往小巷子走去时,赫萝小姐停下了脚步,并拉住罗伦斯先生的手。
  「唔?那边有一家看起来不错的食堂。去那家就好了啊。」
  「那家店?那家不是在烤什么鸡肉和鸭肉的店吗?大白天就传出让人垂涎三尺的香味,这种店不可能太便宜。吃面包就够了。」
  罗伦斯先生准备再次踏出步伐,但被赫萝小姐使力拉了回来。
  「大笨驴。咱们不是赚了钱吗?赚了钱不拿来用要做什么?」
  「当然是存下来啊。如果每次赚了钱就马上花掉,那我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够松口气啊?」
  「笑死人了!老是像只笨猫一样露出悠哉表情在打瞌睡的人,还好意思这么说。刚才赚的钱是多亏了咱才赚到的,所以咱说怎么花钱就怎么花!」
  「那是我设法找来的工作耶。而且,你根本不懂货币有什么种类吧。我顶多只能分给你一半。说到这一半,也不够补你偷吃、揩油的金额。」
  「汝、汝竟然扯得这么远……汝这只大笨驴真的是……」
  「你才要好好检讨一下,难道你只知道要吃吗?你应该为了更长远的事情做考虑……」
  在大马路中央,两人压低音量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幸好路上的人潮汹涌,喧闹声更是惊人。
  到处可听见工匠们的争论声,以及商人们像在吵架似的杀价声。
  经过的人们会露出有些好奇的表情看向罗伦斯先生两人,但很快就失去兴趣,并赶路而去。
  我在远离两人的地方静静观察着事态,并忍不住摇头叹息。
  不过,我一边望着两人,一边发愣地想着——
  所谓感情要好,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
  两人到最后似乎无法达到共识,互相别开了脸,赫萝小姐以惊人的速度朝向我走来。
  然后,拉着我的手走了出去。
  「那、那个……罗伦斯先生呢?」
  我询问后,赫萝小姐像个小女孩一样鼓着脸这么说:
  「谁要理那只大笨驴!」
  被赫萝小姐拉着走到一半时,我回过头看向罗伦斯先生。
  罗伦斯先生看向这方,并动着嘴巴以嘴形这么说:
  我才懒得理你!
  不过,照这样子看来,两人应该会在吃晚饭前和好吧。
  如同凭声音可以听出货币好坏一样,我多少也能够从两人说话的调调听出状况好坏。
  在走入城镇喧嚣之中时,我偷偷这么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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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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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跃日
喵~离线 无限制招收苦力中

未验证团员

6楼
发表于 2012/02/08 |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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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与白色道路

  差不多在十二、十三岁时离开贫穷偏僻的故乡后,就以徒弟身分跟着师父行动。
  在那之后,就一直以商人身分持续过着旅行生活。
  虽然和师父两人之旅的时间比较长,但偶尔也会遇到一起旅行的人们。
  有时会一起旅行两、三天后暂时别离,等到过了一星期后又忽然会合,有时会一起旅行一、两个月,等到开始熟知对方的惊涛骇浪旅行生活时,却在没能尽兴的状况下别离。
  这般经历在旅行生活中很平常,而在城镇生活时绝对无法体验到的稀奇事情,也当然可能发生。就连在城镇里必须向对方行跪拜礼的高贵人士,在旅途上相遇时,地位也会变得平等,并成为一起取暖共度一晚的同伴。
  因为这样,所以一辈子在同一座城镇生活的人,总会以异样眼光看待过着旅行生活的人,而他们会有这般心情,也不是难以理解的事情。尤其是在所有居民都是从出生时就彼此认识的偏僻村落,村民们对于旅人的反应特别强烈。
  有时候村民们会挥舞长度快要超出身高的大镰刀,像在追赶盗贼似地追赶旅人。不过,多数人都会以友善态度迎接旅人。尤其是在村落里地位崇高的人如果是一个好奇心旺盛的人,态度更是友善。
  老实说,令人感到困扰的,就是被这种人逮住的时候。
  一个长时间过着旅行生活的老经验旅人,在某晚投宿的旅馆遇到资历尚浅的旅人时,会分享有趣的故事。
  每次故事的开始,主角总会受到如迎接国王般的典型欢迎方式。
  「哎呀呀呀!」
  某天罗伦斯来到路过的村落想要讨一些水,于是他向在附近田里工作的人搭腔后,得到了这样的回应——
  对方一看见罗伦斯出现,便惊讶得像是看见出征后就音讯全无的儿子回来了一样,立刻露出满脸笑容,用沾满泥巴的手抓住罗伦斯的手。
  那是一名年纪颇大的男子,脸晒得黝黑发亮,笑起来就像用泥巴捏成的人偶。而且,男子的眼神如小孩子般闪闪发光。
  受欢迎当然是令人高兴的事情,但过去的经验告诉罗伦斯有可能会难以脱身。
  「那个……我想要分一点水……」
  「不急、不急。」男子以笑脸轻松闪过罗伦斯的询问。
  然后,男子以强大的力道打算把罗伦斯拉进家中。
  罗伦斯事后才得知男子是这座村落的村长,如果被这种人倒出酒来款待,就别想离开了。
  这种人会反复劝酒直到访客喝下酒为止,然后用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气势,不停询问旅行的话题,就算访客已经筋疲力尽了,还是会被摇起来,并要求继续说下去。
  其态度就像在说「只要听到旅行的话题,自己就能够变成一只拥有翅膀的小鸟飞出去旅行」一样。
  每次在旅途上遇到这种人时,罗伦斯总会说出当地的领主名字,然后假装是领主的御用商人,以便顺利逃过对方的纠缠。但是,罗伦斯今天没有这么做。正确来说,应该是罗伦斯没办法这么做。
  理应在马车上等待的旅伴,不知不觉中已经站到了罗伦斯身边。
  「不可以喔。」
  说着,旅伴像在责怪似地轻轻打了一下村长的手。
  虽然罗伦斯不确定旅伴是不是真的在责怪,但打了村长的手后,旅伴以平常不会表现出来的极度认真表情,抓住罗伦斯没有被村长拉住的手。
  虽然这画面很像生母和养母在互抢儿子的片段,但此刻其中一方是个男子。
  旅伴虽是外表看起来很美丽的女孩,但罗伦斯不得不叹息。
  年长者总会语重心长地告诉罗伦斯,要小心戴着兜帽的女孩,如这些长辈所说,旅伴的兜帽底下确实藏了秘密。
  这名女孩名为赫萝,她只要张开嘴巴,就会看见有些过尖的雪白犬牙。
  女孩因为奇妙的因缘际会而与罗伦斯一起旅行,但她的真实身分是一只能够轻松一口吞下人类的巨狼。
  「这是咱的。」
  然后,赫萝这么说。
  如修女装扮的兜帽底下,可看见如贵族般的美丽亚麻色长发。
  村长直直注视着赫萝的脸,但赫萝以带有红色、宛若宝石的琥珀色眼睛,极其严肃地与其对上了眼。
  村长和赫萝互抢着罗伦斯的手,两人的手的粗细度和光滑度截然不同。
  「还给咱好吗?」
  赫萝微微倾着头,显得悲伤地说道。
  这时,村长总算像是被解开了魔咒似地回过神来。
  「啊!我真是太失礼了。」
  村长急忙松开了手。
  在四周田里工作的村民们,一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模样看了过来,在他们的眼里,肯定会觉得开朗又纯真的村长可能又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情,所以被旅行修女责骂。
  「谢谢。」
  然而,赫萝这么说完后,以实在不符合修女作风的低俗动作,抱住了罗伦斯重获自由的手。
  以一个男人来说,罗伦斯并不讨厌被这样对待,但赫萝会在人前做出这般举动时,一定有所企图。
  与赫萝初相遇时,罗伦斯会囷为无法判定赫萝是真心还是假意而心跳加速,但最近已经不会了。就是在两人独处的安静旅馆房间里,罗伦斯也能够冷静地分辨出赫萝是否出自真心。
  罗伦斯轻轻叹了口气,因为他完全识破了赫萝的意图。
  「对了,汝找这个人有什么事吗?咱们来此只是想要分一点水而已……是不是这家伙有所冒犯?」
  赫萝话才说完,便刻意挺高身子,轻轻打了一下罗伦斯的头说:「不可以喔。」
  「这家伙真是不受教。咱不知道叮咛过多少遍,要这家伙凡事都要抱着诚意去面对……」
  虽不知道赫萝去哪里学来了这些教训人的话语,但赫萝以平常不会有的清澈声音说得煞有其事。到了这年纪,还能够听到他人以柔和话语沉静地责骂自己,让罗伦斯感觉还不错。值是,罗伦斯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沉重。
  「不、不!不是这样子的。真的不是!」
  总算掌握到眼前这两人的权力关系后,村长慌张地插嘴说道。
  村长并非对着罗伦斯,而是以仿佛就快跪拜下来似的态度对着赫萝做说明。
  「我们是在这种乡下村落生活的小村民,所以很希望能够和两位说说话。」
  「唔?说说话?」
  「是的!敝人虽不才,但是这座村落的村长,也负责帮助村民们增广见闻。所以,很希望能够听听旅人朋友们跟我们分享在外地见闻到的事情。」
  如果说赫萝是个说谎脸不红心不惊的人,眼前这位村长就是看见有旅人经过村落旁,就会把对方带进家里,然后满足自己好奇心的人。
  罗伦斯没见过态度如此谦卑,却又如此厚脸皮的村长。
  罗伦斯不用猜也知道村长平常都和哪些人说话。
  无庸置疑地,应该都是一些像罗伦斯一样想要抄近路的蛮横商人们。
  从对方的说话方式和用字遣词,很容易就能够知道对方受到哪种人的影响。
  「嗯……咱们俩确实是旅人。咱们的旅途可远了。咱们从南方来到这里,并准备前往一切彷佛结冻了似的北方。当然了,旅途上咱们身陷生命烛光就快被吹熄的暴风雨之中时,因伟大光芒而获救的经验,已不是一、两次的事情。」
  赫萝动作夸张地说道,还不忘比手画脚地加上动作。
  赫萝肯定是把专门在城镇聚集小孩子或好奇心旺盛的悠哉大人们,然后做表演的吟游诗人那一招拿来现学现卖。赫萝除了拥有足以被称为贤狼的聪明头脑之外,还拥有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所以做出这般举动显得出奇地合适,而这也是她最令人害怕的地方。
  「喔~喔~该怎么说呢……意思是说,两位是被传说中的生物,或是被粗犷英勇的骑士大人搭救吗?」
  「嗯?嗯,咱们确实也是有过属于这一类的经验……嗯……不过,说了汝可能也不会相信呗……」
  「哇啊~~~~……」
  虽然罗伦斯会一直提醒自己要成为一个正经的商人,但也不是从来没有利用过他人的无知。
  尤其是在缺乏信息的偏僻村落,这还算是常有的事情。但是,眼前的互动还是会罗伦斯满脸通红。
  只要是为了不算罪过的谎言,不管是多么诙谐的一场戏,赫萝都能够做出完美演出。
  「糟糕,说太多了。对了,汝啊,分到水了吗?」
  赫萝在罗伦斯耳边低声说道,刻意表现出在说秘密的样子。
  赫萝已经演到了这般地步,罗伦斯如果没有配合演出,谁知道事后会遭到什么样的报复。
  如果是为了商谈,罗伦斯对自己的演技非常有信心,但如果是商谈以外的事情,罗伦斯觉得自己算是胆小又容易紧张的人。
  罗伦斯静静地用力吸入一大口气,让腹部带有力量。
  「……还没分到水。不过,动作得快一点……」
  罗伦斯尽力思考后,挤出了这些话。这时,赫萝看似有所不满地瞪着罗伦斯。
  罗伦斯一副仿佛在说「神啊!请赦免我的罪过」似的模样,别开脸说:
  「不只没水,就连酒也许久未沾……」
  在这瞬间,一道就是在睡梦中也会察觉到的热烈视线,从罗伦斯别开脸的相反方向投来。
  投来视线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村长。村长的眼神几乎就像一个看见被囚禁的公主,而试图求爱的骑士。
  「什么?如果是这样的状况,两位怎么不早点说出来呢?」
  赫萝在兜帽底下藏着呈三角形尖起、威风凛凛的狼耳朵,村长的大嗓门让她差点跳了起来。
  村长想必是为了在辽阔的田里,确切发出指示让村民们工作,而练出了大嗓门。凭赫萝那么敏锐的听觉,肯定吓了一大跳。
  看得出来赫萝在兜帽底下拼命地想要镇静下来。
  看见这般模样的赫萝后,罗伦斯不禁心想「既然赫萝都做到这般地步了,就配合她吧」,而心生近似死心的情绪。
  罗伦斯越过赫萝向村长搭腔:
  「您的意思是?」
  村长露出再灿烂不过的笑容这么说:
  「请两位务必到我家里坐坐!我会为两位准备最上等的酒!」
  害怕大音量的赫萝,露出拼命在忍耐耳鸣的表情。而赫萝就这么带着痛苦表情抬头看向罗伦斯说道:
  「这真是……多么慷慨的提议啊……」
  然后,赫萝一副要博命演出的模样,做了一次短短的深呼吸后,回过头看向村长。
  此刻的赫萝一心一意地想着要喝酒。
  「咱们肯定是受到了神明的庇佑。」
  赫萝本身就是像神明的存在,她根本不把教会所说的神明看在眼里。
  虽然觉得赫萝真是个令人头痛的家伙,但罗伦斯告诉自己或许应该学习赫萝那为了达到目的,彻底勇往直前的态度。
  总而言之,罗伦斯两人以旅行话题成功换得了一场在村落的酒席。
  
  
  
  话说回来,本来就不该在半路上多收集不必要的信息。
  当初为了抄近路,所以向擦身而过的旅行石匠打听了途中会经过的村落状况。
  那位石匠似乎是在这一带的村落巡回,并专门修理小型石桥的桥架或石臼,偶尔也会去城镇负责重新铺砌石板路,所以分享了各式各样的详细信息。
  对方感觉是个好好先生的工匠,而且应该是出于亲切心吧。
  虽然有些装模作样,但石匠还是热心地分享了一个信息。这个信息就是,听说村落附近有一股清澈的泉水,而在那里酿出来的酒非常好喝。
  工匠还说,因为领主不可能放着领民酿造出来的好酒不管,所以无论是酿造技术还是被酿造出来的酒,都很少有机会在世面出现。
  工匠说自己有一次被当地的领主叫去,并接下针对已经半倒塌的水井,整齐地重新砌上石板的修理工作时,领主就拿出秘藏的酒作为报酬。
  对于当时的感动,石匠形容那秘藏的酒散发出仿佛不存在这世上的芳醇香气,而且有着会让太阳穴阵阵发麻的浓厚味道。赫萝在这世上的乐趣,有九成比例都放在饭和酒上,所以石匠描述这话题描述到一半时,长袍底下的尾巴就一直不停在甩动。
  更何况,最近罗伦斯的荷包袋口也放得很松,停留城镇时总会忍不住让赫萝吃当地名产,或该城镇评价最高的料理。如果不想为了野狗而伤脑筋,不管看见野狗有多么饥肠辘辘,都绝对不可以喂东西给野狗吃;这或许是人们会教育小孩子的第一个观念。
  然而,罗伦斯就像个不受教的小孩一样,只要看见赫萝露出饥肠辘辘的表情,就会忍不住想要让赫萝吃各种好吃的食物。到最后,如同野狗会从山上或森林来到镇上骚扰人们一样,吃过好吃料理的美味后,赫萝就会使出各种招数让罗伦斯伤脑筋。
  一旦吃过好吃料理的美味后,就会想要吃更多一样的美食,下次也会想要吃更多更好吃的食物。罗伦斯明明预料得到赫萝一定会变成这样,却还是忍不住松开荷包。
  所以,罗伦斯压根儿就不可能驾驭得了赫萝。
  「嗯。然后,就在那瞬间,远处传来了勇猛的狼叫声。那声音听起来简直就像胜利的欢呼声吶……」
  赫萝余韵十足地说道,最后四周充溢了感叹的叹息声。
  所有人听故事听得入神,连手上的酒都忘了喝。
  「狼只成群地冲下沼泽,并蜂拥直奔山谷。结果侵入山谷的盗贼们什么也没抢到手,就仓皇而逃。留在原地的净是一些住在谷底的村民。」
  「那、那不就变成满是狼群的山谷?」
  「虽然是赶走了盗贼,但这下子不就……你说对不对?」
  「对、对啊。就算不再有盗贼,也不知道这样的状况是好是坏。」
  村民们异口同声地说着。
  某天盗贼袭击了位于谷底的村落,村落在得不到支持的孤立状态中,在即将饱受摧残之际,狼群来袭了。
  虽然这故事听起来未免太过巧合,但似乎没有任何人起疑。
  「那,后来呢?结局是……」
  一名村民着急地询问。
  虽然人们经常会以「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人」来形容村民,但事实上村民只是拥有性质不同于与城镇居民的知识,其实有时候村民们对于外面世界的了解,比城镇居民有深度多了。
  像是对于熊或狼等会直接伤害人类的动物,更是如此。
  村民们知道狼绝对不会习惯于人群。
  不过,正因为如此,村民们才会更期待见到这样的结局。
  「谷底的村民们也抱着跟汝等同样的想法。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不对,一个不好的话,狼群可能比盗贼更恶劣。毕竟狼群是说话也说不通的对象。」
  赫萝在脸上浮现残酷的笑容说道,村民们全都害怕得发抖起来。
  村民们必须面对摧毁一切的残酷狂风,或是应付只能用神明在发怒来形容的冰雹,一路来肯定走过无数辛酸日子。
  如同对着狂风或冰雹祷告也不会有效果一样,只要亲眼目睹过不仅会啃噬稻穗,连住家或人类也照样啃噬的蝗虫过境,就会深刻体会到向人类以外的存在求救是多么无意义的事情,哪怕对方是同样长了眼睛和嘴巴的存在也一样。
  那些生物眼里看不见任何东西,哪怕对象是人类或其他什么存在,都只会顺着自己的食欲和本能去打倒对方;只要体验过一次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就一辈子也忘不了。
  所谓的狼,就是屈居这类生物顶点的存在。
  所有人都紧张地屏息凝视。
  赫萝缓缓舔了一口酒后,开口说:
  「不过,一匹狼前进到了排排而站的村民面前。那是一匹夹杂着灰毛的老狼,而村长曾经看过这匹狼。」
  「是被救过的那只狼啊!」
  一名兴奋过头的村民大叫后,被另一名村民打了一下头。
  不过,结局再明显不过了,而大家也都期待见到这样的结局。
  绝对不会习惯于人群的狼竟会没有忘记过去的恩情,而帮助村落脱离危机。
  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在遥远地方就有可能发生。
  村民们不是在追寻佳话,而是在追寻这样的可能性。
  「最后村民们奉上仅剩的盐渍肉而度过了难关。不过,村民们并没有因此被饿死。毕竟狼群不会吃稻穗。所以,村落也勉强熬过了那一年的冬天。」
  「哇啊~……」
  在场所有男女,当然还有小孩子们也都听得入神。
  在旅馆听人家说故事听久了,大概就能够分辨出什么故事是骗人的,什么又是真实故事。不过,在这里就连会分享骗人故事的人都很少。
  赫萝已经说了七、八则这类的故事。其中有几则故事是和罗伦斯一起被卷入的故事,也有几则是罗伦斯也没听过的故事。
  这里是一座拥有优质泉水,并一桶接着一桶把泉水变成美酒的村落,所以每次赫萝只要一说「已经想不到故事可说了」,手中的酒杯就会被倒进满满的酒。
  所以,其中有几则或许是瞎扯出来的故事。
  「再来呢?还有吗?还有其他这类的故事吗?」
  「不!别说这种故事了,不如说说英雄故事吧!就是跟战争有关的故事,这种故事不是到处都会发生吗?」
  「我比较想听和教会有关的故事耶。我想听听巡礼者的故事。听说贝朗地区的大教会里有圣母,这是真的吗?」
  村民一个接着一个地提出要求。
  说到村长也好不到哪里去,比起教训村民们的厚脸皮表现,村长似乎更忙于用削得尖细的石头,在树皮卷轴上刻下赫萝描述的故事。
  「嗯~可是,真的是想不出故事了……」
  赫萝一副感到困扰的模样一边笑笑,一边说道,但村民们当然不可能放过她。
  「喂!酒好像喝得还不够,还不快倒酒!」
  「来!别客气!连神明也会允许我们喝酒啊。而且,两位难得来到这里,就把你们知道的故事全告诉我们吧!」
  姑且不论料理,这里的酒确实如石匠所说,好喝极了。
  平常赫萝似乎也会为罗伦斯的荷包担心,但现在只要肯说故事,村民就会愿意拿出无止境的酒来请她,所以没有什么好过意不去的地方。
  赫萝毫不客气地大口大口喝下酒后,就会变得更饶舌地再说出各种故事。
  不过,赫萝的酒量并非没有极限,故事的点子也没有多得如春天的蒲公英一样数不清。更何况如果因为宿醉而身体不舒服,就会影响明天以后的行程。
  就算没有叮咛,相信赫萝也明白这些道理,但不知道怎么搞的,在被吵着要听故事的村民团团包围下,赫萝迟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而且,赫萝表现出虽知道差不多该离开,却难以起身的感觉。
  赫萝肯定已经真的没有故事可说,喝下肚的酒也可能已经喝不出味道来了。
  罗伦斯在人群最外围眺望着赫萝,然后有些迟疑地在思考应该怎么做。正常来想,现在应该立刻出面阻止,并说着「请明天再来收听」把赫萝带回窝里。然后,等明天到了后,就不了了之地赶紧出发就好。
  这或许是很自私又冷漠的意见,但身为旅人如果不这么冷淡,就很难继续走下去。
  问题是,如果赫萝有什么其他想法,而现在硬是拉开赫萝的话,就可能造成反效果。赫萝并非如外表般的柔弱女子,其内在有一部分的倔强个性,足以与被宠坏的公主匹敌。
  罗伦斯这么思考时,忽然和赫萝四眼相交。
  赫萝虽不至于发出像在说「拜托救咱」似的眼神,但也有近似的感觉。
  赫萝似乎领悟到光凭自己的力量,已无法逃离村民围成的圈子。
  罗伦斯感到疲惫地叹了口气,然后站起身子。
  「真的很抱歉。」
  罗伦斯拨开就快挤扁赫萝的村民们走进去后,霎时破坏了气氛。
  罗伦斯忍不住暗自抱怨起赫萝硬要他当坏人。
  异口同声的村民们激动地要求赫萝继续说下去,但这时村长出面制止了村民。
  虽然村长是个纯真又好奇心旺盛得像个小孩的人,但应该尽责时还是会善尽职责。
  村民们虽然显得有所不满,但还是闭上嘴巴,目送罗伦斯搀着赫萝离开酒宴。
  一名女孩手持动物油的油灯,为罗伦斯两人带路。
  罗伦斯两人被带到了位于村长家旁、用来储存村民们一整年粮食的大仓库。
  比起村民的住处,这栋共享仓库盖得更加气派且坚固。不过,在多数村落里,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仓库里似乎是在仓促之下做了准备,可看见一张用绳子捆绑住麦杆后,再铺上麻布的床铺。
  罗伦斯知道或许是村民们的贴心举动,但忍不住想问怎么只准备一张床?
  罗伦斯面带笑容地拿出一枚价值不算高的银币给女孩,并道了谢。
  女孩收下银币后,便毕恭毕敬地关上大门离去。罗伦斯脑中不禁浮现了女孩欣喜雀跃地跑回家的身影。
  「你怎么喝到了这种地步,还不打算离席呢?」
  罗伦斯让赫萝躺在麦杆做成的床铺上后,看见月光从用来让空气循环的天窗照射进来,并正好照在赫萝的上腹部位置。
  罗伦斯因此看不清楚赫萝的表情,但感觉得出来赫萝露出嫌烦的表情。
  「真是的……」
  罗伦斯说道。或许是说了太多话,赫萝干渴地咳了一声,然后从喉咙深处轻轻发出呻吟声。
  「……水。」
  然后,罗伦斯等到了这样的响应。
  「……乖乖等着。」
  罗伦斯心想,就算以挖苦口吻做出回应,也不算罪过吧。
  就算可以喝到再多免费的酒,也不应该那么胡闹,这样简直就跟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罗伦斯夹杂着叹息声环视仓库一圈,但没找到水壶。
  村落平常应该很少有机会让旅人过夜,所以村民们似乎没有设想得这么周全。
  「没看到水壶啊。等一下,我去取水来。」
  说罢,罗伦斯准备离开床铺的那一刻——
  「咱也……」
  说着,赫萝抓住了罗伦斯的裤子。
  赫萝平常喝醉酒一躺上床后,除非到隔天中午绝对不可能起床,今天难得看到她会这样。
  「说太多话了……脸好烫。这附近有清澈的小河呗?」
  赫萝被那么多村民推挤,又喝了酒,确实会想要洗把脸吧。
  罗伦斯让赫萝搭着肩,然后走出仓库。
  「呼……」
  走出仓库后,赫萝一副总算喘过气来的模样叹了口气。
  赫萝的个性,原本就是只要人们有求于她,尽管嘴上抱怨,还是会高兴地忍不住卯足劲响应人们。
  赫萝应该已经醉意很深了,但还是很慷慨地和村民们分享。
  「不过,你们看起来很愉快的样子就是了。」
  虽然脚步有些摇摇晃晃,但赫萝似乎没有喝得那么醉,还能够自己好好走路。
  或许赫萝本来就能够自己好好走路,只是故意假装喝醉而已。
  每次为了某件事情努力过后,赫萝总会显得很难为情的样子。
  赫萝假装喝醉是为了掩饰难为情的可能性很高。
  「……噗哈!」
  两人穿过宁静的乡村小道来到小河后,赫萝用冰冷的清水洗了脸。
  在公主用水洗脸并滋润喉咙的这段时间,身为男仆的罗伦斯一直在后方用一只手抓住赫萝的头发,另一只手扶着赫萝。
  喝了相当大量的水后,赫萝一副仿佛在说「喝够了」似的模样抬起头,于是罗伦斯帮赫萝挺起身体。
  然后,罗伦斯用事先挂在腰上的毛巾帮赫萝擦脸,接着顺便也帮她擦了双手。
  虽然没有半句道谢话语,但赫萝一站起来,就立刻牵住罗伦斯的手。
  赫萝表现出仿佛在说「这样就够了呗?」似的态度,而罗伦斯在被牵住手后,事实上也没得抱怨了。
  「不过吶。」
  「嗯?」
  从小河通往仓库的小路直直向前延伸,其宽度正好足够两人并肩而行。
  月光笼罩下,罗伦斯与赫萝两人一起踱步时,听到赫萝缓缓开口说:
  「咱没料到村民们会那么缠人。不过,咱很勉强地没有露出马脚就是了……」
  赫萝停顿下来做了一次呼吸后,显得难为情地笑笑说:
  「说到一半时,咱忍不住害怕了起来。」
  罗伦斯有些意外地心想,原来赫萝也有害怕的时候。
  「人类比较可怕。不管是狼或熊,只要吃饱肚子就满足了。但是,人类会一直、一直无限度地要求。尤其是对不具形体的东西,更是如此。」
  虽然赫萝一副受不了的模样说道,但侧脸看起来显得有些开心。
  赫萝有一部分应该是抱着自我反省的心态吧。
  「如果你能够随时记住这点,我会很感激。」
  「唔。」
  赫萝虽然露出不悦表情,但没有从罗伦斯身上离开,反而是用头顶了一下罗伦斯的手臂。
  「不过,汝啊。」
  「嗯?」
  「不知道那些家伙是在期待咱什么?」
  看见赫萝的侧脸不像在开玩笑,罗伦斯思考了一下子后,回答说:
  「还能有什么……当然是……」
  「咱当然知道那些家伙是想听到有趣的故事。咱不是这个意思。」
  赫萝的不耐烦音调中带着刺。
  酒精作用下,赫萝的情感起伏似乎变得很大。
  「咱不是这个意思……咱说的故事,并不是真的有趣到能够让他们那么认真聆听呗?还是说,咱说的故事真的那么有趣吗?当中有几则故事……根本一听就知道是骗人的。」
  罗伦斯略带着苦笑心想「果然有骗人的故事」,但也大概能够理解赫萝想表达的意思。
  毕竟村民们缠着她的态度,简直可以用至死方休来形容。
  比起听故事的乐趣,村民们的态度甚至有种能够「多打听出一些故事更重要」的感觉。
  对赫萝来说,这肯定是会让她吓傻了眼的事情。
  尽管已经喝醉酒也找不到话题可说,赫萝仍然没有从座位上站起来,或许这是因为村民们表现出令人无法理解的拼命态度,让赫萝吓得双脚失去力量也说不定。
  不过,罗伦斯很快地在心中准备好了简单的答案。
  这答案单纯得如果直接说出来,有可能会惹火赫萝。
  所以,罗伦斯打算加一些点缀,让内容更像答案一些,但却不知道要从何开口。
  罗伦斯死心地先以一句「简单来说」为开场白,然后接续说:
  「因为他们是村民。」
  这句话听起来肯定很像隐居贤者会给的坏心眼答案。
  赫萝臭着脸抬头仰望罗伦斯。
  其实,罗伦斯还挺喜欢看见有些生气而露出不悦表情的赫萝。
  不过,亲切的村民们只准备了一张麦杆床铺。
  罗伦斯不想睡在硬邦邦的地上,所以这么说:
  「这条路。」
  罗伦斯指着两人正在步行前进的道路。
  这条平整道路从小河延伸出来,途中经过几间住家和村长住处,最后通往仓库。
  「应该是村落里最平整的道路。」
  赫萝先回头看看后方,再看看前方,最后看向罗伦斯,露出「那又怎样?」的怀疑眼神。
  「刚才一路走来,你没发现什么吗?」
  听到罗伦斯的询问后,赫萝的表情变得更加诧异。赫萝深锁着眉头,看起来甚至像在生气。
  因为罗伦斯也不觉得赫萝会想出正确答案,所以在赫萝当真发怒之前,赶紧说出正确答案:
  「这条路的宽度正好适合两个人牵手一起走路。」
  「……唔?」
  「从小河一路走到终点。」
  因为赫萝的外表实在不像大人,加上赫萝是依偎在罗伦斯身上走路,所以还不至于占满整个路宽。
  尽管如此,赫萝还是对罗伦斯的发言表示赞同。
  「不过,如果是两辆马车要交会,就会太过狭窄,事实上应该是在田里的那条道路会比较宽敞吧。」
  有时候村落正因为位在偏僻地区,所以在铺设道路用来搬运麦杆束、农作物或家畜时,会保留宽敞的路宽。
  「尽管如此,每一座村落用来串连住户的这类道路,还是只有像这条路一样不宽不窄的宽度。这是有原因的。」
  「嗯……?」
  虽然赫萝没有再表现出不悦态度,但似乎隐约透露出「汝最好给一个有趣一点答案」的气氛。
  不过,罗伦斯不大在意地笑笑说:
  「只要走走看,就会知道答案。而这个答案也会是你那个问题的答案。」
  「嗯……」
  既然汝都这么说了,就走走看呗。
  赫萝叹了口气表现出这般心情后,与罗伦斯两人悠哉地走在路上。
  因为此刻是寒冷冬季,所以看不到青蛙,也听不到虫叫声。
  眼前的光景一片宁静,并且让人觉得接下来的路程也会如此宁静。
  感受着只存在相连手掌心之间的温暖下,在没有其他岔路可行的单纯道路上直直前进。
  这里是一座罗伦斯也不知道名字的村落,所以面积也不是那么大。
  两人一下子就到达了道路终点。
  到达终点时,赫萝稍微加重力道握住罗伦斯的手。
  「这就是答案。」
  说着,罗伦斯看向身旁的赫萝。
  赫萝静静地站在原地不动,并且直直注视着道路终点。
  「虽然这座村落的出发点是小河,但依村落不同,有时候可能会是水井。总之,就是从有水的地方出发,然后到达这里。现在你知道这条道路为何会设计成不宽不窄的宽度了吧?」
  虽说可看见月亮高挂天空,但这里毕竟不是会刻意在半夜里前来的地方。
  眼前是村落的墓地,也是村民们的人生终点。
  「这宽度用来扛棺材正好,是么?」
  「没错。先在小河为出生婴儿洗第一次澡,死后则会抵达这条道路的终点。大白天里,从小河就可以直直看到这里来。村民们的人生没有转角,也没有岔路。他们出生和死亡的地点老早就被决定了。所以,他们才会想要知道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有不有趣,根本是次要问题。
  赫萝轻轻抚摸围起墓地的栅栏木桩,然后吐出一道又细又长的白色气息。
  「这样你能理解了吧?」
  赫萝点了点头。
  点了点头后,赫萝露出感到伤脑筋的表情笑笑说:
  「早知道就多说一些故事。」
  赫萝依旧是如此地温柔。
  「不过,嗯……」
  赫萝抬高下巴,环视了不算宽敞的墓地一圈后,微微倾着头接续说:
  「对多数人来说,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实呗。」
  「是啊,正因为如此,旅行商人才可能做成生意。」
  听到罗伦斯的回应后,赫萝笑着说:「的确。」
  「不过,世上真的有太多咱们不懂的事情。这次咱又多学会了一件事。」
  赫萝刻意说得快活,然后松开罗伦斯的手,并当场转过身子。
  「那么,现在谜题解开了,该回去了呗?咱的醉意都快退去了。」
  「我赞成。而且,明天还多的是时间……」
  罗伦斯停顿了好一会儿后,重新握紧赫萝一度松开的手,把话说了下去:
  「我们的旅途还没结束呢。」
  只要旅途还没结束,就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不管开心的、悲伤的或痛苦的事情,都有可能在旅途上遭遇。
  不过,只要有一条足够让两人牵手同行的道路不断延伸,就能够继续往前行。
  赫萝抬头仰望罗伦斯,并微微嘟起唇形美丽的嘴巴笑笑。
  然后,赫萝抬高下巴并露出满足笑容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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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发表于 2012/02/08 | 编辑
后记

  这是最后一篇后记。老实说,我找不到题材好写了。
  在《狼与辛香料》全系列中,我已经把所有想写的题材全写了上去。
  这本作品是以第十六集的「后续发展」为主,而写下的短篇插曲。不过,写作过程中,却让我吃了不少苦头。因为我真的找不到题材好写。
  不过,真的很奇妙,如果要问我这样是不是写得很辛苦,我的答案是「不会」。
  我反而觉得很开心。
  真的,我真的真的已经把所有想写的东西全写过了,想做的事情都做了!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能够有这样的想法。我是个凡事都容易感到厌烦的人,每次好不容易开始习惯某件事情,就会感到厌烦而中途而废。我的人生一直在反复这样的动作。
  而且,最初找不到题材可写时,真的就像一场恶梦一样。我因为害怕这种事情发生,所以读了很多书。不过,现在看来,找不到题材可写似乎另有真正意义。这让我忍不住耸耸肩,并感到疲惫地露出苦笑说:「原来还会有这种事情呢。」(这或许是《狼与辛香料》式的幽默吧)。
  尽管如此,毕竟是花了整整五年时间写下小说和所有角色,所以着手写作后,还是可以搜括到一些角色们的残存记忆。不过,这种搜括式写作方法只允许在最后一次使用。
  <幕间>和<终幕>就是利用这仅有一次的方法所写出来的作品。我后来回过头阅读时,才发现同时收录在这本书的其他短篇故事,也是在有些意识到结局之下写出来的作品,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狼与辛香料》系列的最后一本作品——第十七集就这样诞生了,希望大家能够开心地阅读到最后。
  
  好了,虽然我刚刚才说已经把想写的题材全写上去了,但现在又冒出几个想写的题材了。第十六集时,我说过新作品差不多会在夏天跟大家见面……想到当时的乐观态度,还真想痛骂自己一顿。新作品在今年内会跟大家见面!真的!
  另外,我私底下也会从事一些创作活动,如果大家在某处看到我的作品,还请多多给予指教。
  那么,走过一段漫长旅程的《狼与辛香料》将在此划下句点。
  在本系列给予协助的伙伴们,以及一路支持本系列到最后的读者朋友们,我在此由衷地感谢各位,并正式为《狼与辛香料》拉下布幕。

  支仓冻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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