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ntents 『无法飞翔的蝴蝶』 『缕缕的思念』 『父亲的目光』
——『无法飞翔的蝴蝶』
——惨绝人寰的事故。 在郊区奔驰的特快列车突然从铺设于路基的铁轨上被弹出去,列车脱轨翻倒。第一节车厢一直到第三节车厢完全翻倒了,右侧车厢已经接触到荒地。第四节车厢和第五节车厢虽然脱轨了,可是并没有完全翻过去,从这两节车厢里传来乘客们的惨叫声和啜泣声,两者交汇成混沌阴暗的旋律在周围流动。 受害最严重的好像是第二节车厢。夹杂在第一节车厢和第三节车厢中间的那节车厢承受了迎面而来的冲击,已经完全被压瘪了,就像现代派艺术品一样完全失去了当初的形状。镶嵌在窗户上的强化玻璃几乎完全破碎,没有碎的玻璃上粘满了红黑色的血迹,肯定有很多人受伤了吧。而且,肯定有人在这场事故中丧生了…… 月城葵伸着腿坐在远处的草地上呆呆地看着事故现场的情况,过了一会儿葵抱着胳膊“嗯”了一声,好像已经确认了发生的事实之后,小声说了一句。 “……我果然还是死了。” 只能这么认为。 如果不这样想的话就难以解释了。 自己确实是那辆特快列车的乘客。这点是毫无疑问的。根据刚才确认的结果,特快列车的编号和葵所乘的那辆车的编号是一样的,而且手表上所指示的时间正好是自己还在车上,并向目的地行进中的上午十一点四十八分。 ——实在是太不幸了。 原以为只不过如此而已。 葵开始仔细回想自从上了那辆*之后的事。 葵刚开始乘的是第五节车厢。透过车厢照射进来的春光很慵懒,让人觉得很舒服.每五分钟就让人忍不住合上眼打个盹,今天的阳光真好啊。 葵在半睡半醒间从口袋里掏出烟,正打算点着的时候,突然觉察到别人注视的目光,于是把脸转过去。 那道目光的主人是跟葵隔着通道坐着的一个看起来像上班族的大叔。眉头紧皱几乎像是在瞪视着葵,可是一跟葵的目光相遇就立刻把目光移开了。嘴里好像在小声地啷囔着什么,可是却听不太清楚.不过反正不是什么好话,这从刚才的气氛中可以推断出来。 如果是平时的话葵肯定会很生气.可是因为阳光很好所以没有生气,由于有些困意而导致头脑有些迟钝的葵突然想起来了。 (——啊。对了,这节是禁烟车厢。) 还是干脆放弃吸烟转而睡觉好了,葵这样想着,可是嘴里还是觉得有些无聊,非想吸点不可。葵没有办法。只好从口袋里再次掏出烟.离开座位走到前一节车厢。 现在回想起来,刚开始*晃动比较厉害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些奇怪的。 是不是速度有些太快了,应该这么怀疑的。 可是。 葵并没有觉得惊讶,发现第二节车厢可以吸烟,甚至生出了一种安心感。葵在第二节车厢里找到一个空位坐了下来。把手伸进口袋打算取出烟草。正在这个瞬间,目光注视着窗外的葵感到了人生的最后一次后悔。 啊!葵大叫了一声,几位乘客都把目光转向她。葵不由得抱住了头。 ——危险! 从葵的嘴角发出简直不[x]声的呻吟。 (…………危险——我,不是还穿着制服吗?) 危险危险。 危险危险。 要是没看到自己映在车窗里的身影也许根本不会注意到。现在葵身上所穿的高中校服是在附近地区已经变得很罕见的传统水手服。本来穿着这样的校服就已经够惹眼了,现在在这样的公共场合吸烟的话,肯定立刻就会被责备,而且肯定还会跟学校联络。 开什么玩笑。 事实上刚才因为把手机带到学校已经被老师叫出去训了一顿。如果吸烟这件事再捅出去的话。说不准会受到退学处分呢。虽然对学校生活一点留恋也没有,可是因为曾经发誓到约定的日期为止一定老老实实不起任何风波,所以绝对不能退学。 (虽然被那个大叔看到……不过,估计应该没什么事吧。那个大叔看起来像是那种典型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类型的人。肯定不会特意往学校打电话吧——应该不会吧?也许。) 正在这样想的时候。刚才的睡意突然袭来。葵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眼皮自然沉了下来,缓缓闭上了眼睛。 ……无所谓先这么着吧。 反正现在已经没法吸烟了。 就这样吧。 还是睡会吧……………… ——感觉世界好像突然遭受了刹车般的冲击。好像听到了高声尖叫般的刹车声。等到回过神来,葵才发现自己呆呆地站在横躺在地的*旁。 葵叹了口气。 (……虽然自己向来不是个走运的人。可是也没想到竟然会被卷入到这样的事故当中啊。) 刚开始还存在侥幸心理,心想“莫非是事故发生前就被从窗户里甩了出去,奇迹般的毫发无伤?”可是这种乐观的想法立刻云消雾散.因为葵的身体不只没有擦伤,就连一点灰尘也没有沾上。原本处于沉睡状态的自己不可能瞬间变成超人,葵立刻发现了异状。首先开始调查*的编号,然后再确认手表现示的时间。过了一会来到相隔不远的草地坐下,在对所有的状况进行判断之后.得出了刚才的结论。 ——自己已经死了。 “月城葵。享年十六岁……” 令人惊讶的是竟然没有任何抵触就轻易地接受了自己死亡这件事.即使愁眉苦脸或者悲伤难过也无济于事,这只是一个极其简单的客观事实。 并不认为自己这种想法有什么好奇怪的。还不如这么说,现在这种想法这种思考方式才真正符合自己一贯的风格。 (……啊.真想吸烟啊) 葵在内心里小声地说了一句,没有抱太大期望地把手伸进口袋。意外的是竟然摸到了一盒烟。这么说来手上仍然藏着手表,看来想找到和生前有什么不同也是一件很难的事。记得以前好像听说过有那种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而仍然在现实世界彷徨的幽灵存在。看来这还真说对了。 葵把烟叼在嘴上,跟以前一样用打火机点着.然后慢慢地开始吸烟。 难道说灵魂也有记忆吗。 烟草的味道和以前一样有些微苦——和以前一样,有种香甜的死亡气息。 吸了一根烟之后,该是考虑接下来要做什么的时候了。葵突然感到别人的气息,扭头看了一眼。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啊?那儿站着一个人影,一直在俯视着葵。 那个人的穿着稍微有些奇怪。穿着老电影里面才会出现的那种旧式邮递员的制服。 穿着这种衣服本身就够惹眼的了,更加引人注目的是那个人手里拿着的一根长长的手杖。那根手杖比她的身高还要长,好像是充当钟表的作用吧。上面还镶嵌着长短指针的罗盘。 葵有些惊讶,和这个一直凝视自己的人目光相遇了。 比起端庄的外表来,那个人像澄澈的夜空一样平静的目光更加令人印象深刻。葵嘴里还衔着烟却不由得小声叫了出来”哇·美少女……”看起来跟自己的年龄差不多,可是她周围弥漫着的那种沉静安详的氛围却跟她的年龄很不相称,显得很早熟的样子。 给人一种通过突然登场以及奇怪的穿着来掌握主动权的感觉。对于这点,葵觉得有些不爽,一边极力装作很平静的样子,一边在对方开口之前抢先说道: “很新潮嘛,那身衣服。我觉得你右手中的手杖很不错呢。” 接着那个人徽徽皱起眉头,开口说道: “……不要称赞了。因为真山会得意忘形的。” 说话的口吻很平静,但是和她的姿态一样,声音也充满了一种澄澈纯净的美感。如果着意修饰的话肯定会有跟现在具有不同意义的引人注目的感觉吧。为什么偏偏要打扮得像一个邮递员呢。 “真山?” 葵首先开始回味刚才那个少女嘴里所说的单词。于是那个少女把手里拿着的手杖举到前面。 葵歪着头“嗯?”了一下表示不解。正在此时。 “谢谢。你穿的这套水手服也很适合你哟。” 突然冒出来一个少年般的声音。正要问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原来是手杖。 ………………从手杖里传出来的? 由于惊讶嘴里的烟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葵立刻开始摇头表示否定。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呢。 确实现在的状况有些出人意料,不过自己才不是那种会因为会说话的手杖称赞自己适合穿水手服而脸红的人呢。 我适应环境的能力赶快让我镇定下来吧。 赶快来个有说服力的理论性说明吧。 葵按了一下眉毛哼了一声,一边用食指绕圈一边说道: “那……保持一副不动声色的酷酷表情。并运用腹语术莫非是现在的最新时尚?” “腹语术啊。这么说也可以。因为文伽不爱说话,左手拿着一个会说话的人偶,然后让那个人偶说话就可以了。怎么样啊,文伽?是个好主意吧?” “真是很有意思啊。” “……对不起文伽。我当然是开玩笑的.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瞪我行玛?” 遗憾的是刚才的对话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腹语。葵为了确认一下于是询问道: “那个……会说话啊.那个。” “嗯。” “这个功能还真是新潮啊。” “是吗?” “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我的伙伴。名字叫真山。” 少女简洁地回答道。过了一会以那种顺便说一下的口吻说道: “——是魔术道具(magic item)。” 听到那个新奇又充满魔幻感的单词之后葵条件反射般地牵动了一下脸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葵费了好大劲才能说出话来。 “那个,嗯,怎么说呢………………这还真是很荒谬吧?” 那个少女自称文伽。因为拿着具有魔法的东西,感觉像是动画片里出现的那种魔法少女,正要这么问的时候。 “难道我穿的看起来像魔法少女吗?” 被那个少女很干脆地否定了。 据她说正如她穿着邮递员的服装所显示的那样,她的工作就是传递书信.那个叫真山的会说话的魔法手杖是她工作的助手,主要任务好像是时间管理调节日程之类的。虽然说是传递书信,当然传递的不是普通贺年卡之类的东西。 文伽所传递的是“死后文”。 死去的人写给现实世界活着的人的书信。 ————哇。好高雅啊。 “肯定有想把思念……传达给生者的死者吧?所以我替他们传送,保证送达。” 文伽坐到旁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葵的眼睛。 葵又拿出一支烟用打火机点着,朝空中吐了一口烟圈。 (我不想写信给任何人……)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事实上已经跟那个人约好了接下来要见面。 葵点头回答道“嗯,有一个”,真山问道: “能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吗?” “绫濑梨花。” “绫濑梨花。你们的姓不一样,不是你的家人吧?” “当然不是了。” “是你的朋友吗?” “才不是那么浅的关系呢。” “这么说来是你的好朋友了?” “也不是那么烦人的存在。” “这么说的话……” “是我的分身。” 听到这个单词.真山好像有些疑惑,默不作声了。文伽皱了皱眉头。 “——那个家伙是我的分身。” 只是这么简短的说明是没人会明白的,不过葵没有继续解释。一直凝视着她的文伽从肩上挎着的书包里拿出来信笺和笔,放到葵面前。好像是让她用那个来写死后文。 比起疑问更加优先的是工作,真山好像对此也没有异议。没有插嘴说话。 (……不爱刨根问底这点倒是让我很有好感) 葵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接过信笺和笔。 所谓书信这种东西只要开头写好了之后就可以很快地顺利写下去。葵很轻松地就把信纸写满了,然后交到文伽手里。文伽把信笺放进信封里,然后贴上了一张镶白边的纯黑色的邮票。这种邮票好像是死后文专用的特别邮票。 文伽在走之前问道: “喂。你有没有什么可以让对方相信这是你写的信的证明之类的东西?” 葵立刻明白了她这个问题的意图。因为要是不认识的人突然拿过来一封信说”这是死者写给你的信”的话,一般人都会认为是恶意的恶作剧或者会认为这个人脑子有毛病。为了完成工作,必须得有一个让对方相信的信物才行。 葵毫不迟疑地告诉了文伽一句话。 那是具有魔法的话。 只有葵和梨花才明白的两人之间的暗号。 ——是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从那句话开始的。 以那句话作为契机,两人简直就像两个齿轮终于咬合在了一起,世界也开始运动起来,然后—— 终结的开始。 约定相见的日期。 *** 绫濑梨花把读完的小说放在膝盖上,两只手交叉伸到前面,伸了个懒腰。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所以关节发出轻轻的响声。感觉全身的力气就那样泄尽了,梨花不由得叹了口气。 梨花躺倒在铺在下面的座垫上。被太阳晒得暖暖的混凝土地上的热气传来,不知为什么让人觉得很舒服。 黎花现在所在的地方是预定今年夏天会被拆毁的废弃大楼的屋顶。当然这座建筑是禁止出入的,可是从大楼之间已经成为死角的一楼坏掉的窗户很容易爬进来。这样任性妄为的事是一个叫月城葵的少女告诉梨花这个县里首屈一指的重点学校的优等生的。 梨花翻了个身。毫无目的地注视着屋顶的风景。有些生锈的水管,有裂纹的混凝土床,有一个大洞的防护栏杆,连着安全通道给人一种很沉闷感觉的门。 屋顶上弥漫着一股寂寞的氛围。并不讨厌这儿的风景。葵曾经说过“不知为什么感觉很有风情呢。”梨花也觉得从屋顶上所看到的周圈的风景并不难看。鳞次栉比的楼群像哀愁的巨人一样,而且这个废弃的大楼比周围的建筑物都要高出很多,所以抬头就可以看到的天空给人以一种离得很近的错觉。因为这是禁止出入的建筑物,为了防止被人发现,所以白天是不能靠近栏杆的。 把胳膊弯过来。看了看手表。已经过了一点。原本约定和葵在这儿汇合然后一起去吃饭,所以直到现在还没有吃午饭,说实话肚子已经有些饿了。梨花轻轻地叹了口气。 (……真慢啊,小葵。就算是*晚点了,现在也应该已经到了呀。) 两人虽然都在市里住着,不过所上的学校不同。葵所在的是因为可爱的水手服而很有人气的县立学校,她每次坐特快列车需要三十分钟。今天是周日本来学校是放假的,不过因为她被班主任叫去,所以为了听班主任的训斥被迫往返一次学校,这样就得花一个小时。 “我们班主任当我是眼中钉。因为他自己是社团活动的指导老师,所以周日也会在学校里。根本就不会为需要来回坐车的我着想一下。带手机去学校的人除了我之外明明还有很多人,他是跟我过不去,你说是吧?” 葵昨天在电话里跟自己这么抱怨道。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葵,不过确实觉得有点搞笑。 梨花嘴角露出一个微笑,仰卧着开始思考。 (还是给她打个电话吧。可是今天她肯定没有带手机……) 正在这个时候,安全通道的大门突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好像是有人打开了那扇门。 (啊,终于来了) 梨花突然产生了恶作剧心理,决定装睡下去,所以闭上了眼睛。葵故意放轻脚步接近自己,脚步声在快走到身边时突然停了下来。正在想她到底会采取什么反应的时候, “咦?正在睡觉呢。文伽怎么办?一直等到她醒吗?” “我才没有那个闲功夫呢。” 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传到耳朵里。 “?!” 梨花惊讶地睁开眼睛,慌忙坐起身来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声音的主人。在那里站着的人穿着稍微有些奇怪。身穿有些复古风格的旧式邮递员制服,手里拿着比她自己还要高的巨大手杖。梨花朝周围扫视了一眼,并没有别的人影。真奇怪。明明听到两个人的声音…… 梨花觉得很奇怪,慢慢拉开和对方的距离.调整好姿势以便随时可以站起身。一边注意使声音不变得嘶哑,一边用像是从喉咙里挤出的声音问道: “你……是谁?” “我叫文伽。是来传递东西给你的。” 跟梨花带有一丝紧张的声音相反,文伽用很平静的声音回答道。梨花像鹦鹉学舌一般反问道“传递东西?”。 自称文伽的少女微微点了点头,把手伸进斜挎着的蛙嘴式书包里。然后从中拿出一封贴有黑色邮票的信。 “是月城葵托我给你的。是写给你的信哟。” “……小葵写给我的?” 听到那个名字,梨花差点不由自主地把信接过来。却慌忙把手缩回去。自己是最了解小葵的。自己最了解她。远比她父母了解她。 因为小葵是——自己的分身。 如果是小葵的话,她才不会写什么信呢,也不会托人转交。一般情况下,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 (……一般情况下的话?) 突然背后一阵恶寒。梨花不由得咬紧嘴唇。为了防止对方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于是把手藏了起来,用锐利的目光瞪视着文伽。 “你说你叫……文伽对吗。你和小葵是什么关系?小葵她确实有些不太守时,不过却不是那种会爽约的人。小葵没有来这里,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如果。这样的话。 如果,敢伤害小葵的话———— 不能原谅。 绝对不能。 “不要不说话赶快回答我!小葵她现在在哪儿!为什么她没有来这里!!” 有好多年没有像这样对别人怒吼过了。虽然颤抖的声音出卖了自己,可是在问出来小葵的事情之前绝对不能示弱。梨花为了显示自己的决心,一直死死地盯着文伽。 文伽的眼睛里浮现出平静达观的神色,却在一瞬间,好像有阴影笼罩了眼睛。 “嗯。虽然对你说出这个消息有些残忍……” 刚才所听到的第三个人的声音突然响起,梨花为了找到那个声音的来源朝四周扫视了一圈,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手杖竟然……会说话?) 接着,有个更加令人惊愕的消息—— “月城葵已经死了。她乘的那辆车发生脱轨事故。我们的工作就是传递死者的书信。这封信就是月城葵写给你的。” “?!” 一瞬间,头脑变得一片空白。可是接下来的瞬间。头脑中的空白变成了愤怒的红色烈火。与刚才的愤怒简直无法相比的红黑色。像血一样的红色。 梨花低声说道: “……不要再跟我恶作剧了。赶快从我面前消失!立刻!” “啊,对不起。我们并没有打算惹你生气,真的……文伽,我说话的方式很不对吗?” “也许是吧。” “什么叫也许是吧……我不太明白人类的想法。像这种时候文伽你要是不好好处理的话,我可真的觉得很难办哦。啊,真对不起。你是在为朋友的死而伤心吗?可是。死对任何人都是平等的。” “真山,好了你别再说了。你越说越麻烦。” “怎么会这样啊……” 梨花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俩的对话,接着再次开了口,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狠狠说道: “……没有听到吗?从我。面前,立刻,消失。立刻!” 可是文伽只是用澄澈的目光平静地回视。看到那个目光让人不由得就想退缩。文伽扫了一眼手上的信。然后好像有些怀疑那句话的效用似的,用半信半疑的口吻平静地说出了——那句咒语般带有魔法的话语。 “——你能在空中飞翔吗?” 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呼吸好像也停止了。 (为什么……) 不可能。不可能。这个人是在胡说。一切都是胡言乱语!! …………必须得再次确认。 这样想到。_ 梨花猛地站起身来。文伽把信送到她面前,可是梨花慌忙把视线从信上移开,像逃跑一样从文伽身旁跑过。匆匆进了安全通道。好像有人在对她说着什么,可是梨花连头也没有回,只是一个劲儿地跑—— 梨花回到家里,立刻跑进自己的房间。因为觉得等公交车太费时间,所以这一段徒步需要走三十分钟的路程是一路跑过来的。可是,不知道心脏的快速跳动是因为跑步,还是因为极度紧张。虽然喉咙很渴,可是在确认小葵的平安与否之前才没有闲功夫喝茶呢。涌出来的汗与其说是跑步发热还不如说是冷汗。 梨花用颤抖的手接通了电视机的电源。如果发生有人死亡的*脱轨的严重事故的话,无论哪个电视频道都会作为紧急消息报道的吧。 慢慢浮现出的电视画面是……像离奇的现代派雕塑一样被压瘪的特快列车。 “不会吧……” 像老太太一样嘶哑的声音从嘴里冒出来,那简直不像自己的声音。 不可能。 这只不过是巧合而已。 梨花紧紧握着遥控器,一个接一个地换频道。她需要更多的信息。到底发生了什么?受伤的人数?到底有没有在进行救助?然后——有没有出现在事故中丧生的人? ……喂。小葵。没有在那里面吧? 小葵,没有在那里面吧? 肯定不会在那种冰冷的地方吧?不会在那些黑暗的地方吧?没有受伤吧更不会死吧。那些领导人的记者招待会什么的爱怎么着就怎么着,赶快播放出小葵平安无恙的消息来!! 也许是因为事故刚发生没多久,所以并没有详细的信息。无数次往小葵手机上打电话,可是一直没有接通。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增加的伤亡人数让梨花感到一种心脏像被紧紧抓住的不安。 终于夕阳落山了,母亲来叫梨花吃晚饭,梨花回答说没有食欲的时候。 新闻主持人面带沉痛一一宣告已经判明身份的死者名单。 ……没有光线的梨花房间内,电视机是唯一的光源。电视里响着互相推卸责任的争吵声。 “有乘客作证说这是因为速度过快造成的——” “铁路相关人员说,这也有可能是因为路边的障碍石……” “专家们指出由于填筑的土堆造成的‘宿流’现象也是有可能出现的——” 无聊。 即使,处罚铁路相关人员。 即使,抓住了放障碍石的犯人。 即使。命运之神被拉下神坛—— 月城葵这名少女的生命也是任何人无法赎回的。 *** ——缺了一只翅膀的蝴蝶。 那是绫濑梨花对自己所留有的印象。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被这个想法束缚住了。也许是从刚一出生那个瞬间就开始了吧。也许只是最近才有这种想法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种缺失的感觉日益强烈。 曾经想过自己也许曾在远方飞翔过。 被清爽的风吹着,在远方飞翔,曾经这么想过。 可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失去了一只翅膀,流落到了这片土地上。简直像是离开了属于自己的家乡的流浪者一样。 失去了一只翅膀的自己,既无法飞回原来的故乡,也无法完全融人翻这片土地。 在异形物质要被排斥、疏远的世界中,必然被排挤出去。心里所描绘的需要回归的故乡,也无法对别人诉说。 ……简直像是心已经死掉了的每一天。 很喜欢父母。也很喜欢朋友们。可是那种感情在思乡的感情面前简直无法相比。 成绩永远都是前几名,这点让父母很高兴。 可是那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在这儿生活,仿佛有可以记住一切东西的暗号一样。如果可以回到思念的那个地方,这里所有的一切立刻就会被忘掉。 朋友们总说梨花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可是她们没有注意到。对任何人都很温柔和眼中没有任何人是一样的意思。如果回到那个地方的话,肯定不会回想起任何人的脸来。 梨花一边微笑,一边在心里哭泣。简直像是在迷宫里迷路的小孩子一样。在心中哭泣。 “——想回去?” 怎样才可以回到那个地方呢,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最接近“回家”这个词的事应该就是死亡吧。可是,只是如此还是不够。梨花模模糊糊地这么觉得。 无论天堂还是地狱都不是那个地方。即使死了从这个地球上解脱出来,自己也回不到那个地方。因为自己,只有一只翅膀…… 一直抱着这个想法度过平凡的每一天。直到有一天。 梨花那天一个人在午后的繁华街上走着。穿过路口在建筑物的拐角处,发现前方有很多人围在一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走近一看,聚集在那儿的人们都朝上方指着,嘴里在说着什么。 梨花也随着他们手指的方向朝上看。于是,发现大楼上面站着一个人影。那个人影看起来好像是一个年轻的女性。她越过栏杆,站在屋顶的边缘。 (好像是打算跳楼自杀……) 梨花立刻明白了这一点。条件反射性地咂了咂嘴。对于屋顶上的那个人所有人都很担心地仰视着,其中还包含一丝好奇。梨花不耐烦地咂了咂嘴。 对于自杀这种行为,梨花是持肯定意见的。 那些自杀的人和自己所想要达到的目的地虽然不同。 可是想从这个地球上得到解脱的这种想法是共通的。 可是,站在大楼上的那个人不同。 真正想要死的人会悄无声息地消失。故意选择在人前寻死,希望有人来阻止自己,这和那种拙劣的街头卖艺的手法一样,这只不过是在阻碍交通。要是万一不小心真死了的话连一个鼓掌声也得不到。 “……真是够傻的。” 小声嘀咕了一句。正打算离开的时候。突然旁边有一个和周围的气氛完全不搭调的声音响起。 “真是的,真是够傻的。明明不可能跳下来的。” 梨花心里一惊,不由得朝右边站着的那个人看了一眼。 那个女孩和大家一样抬头望着那幢大楼的屋顶。头发很短,眼睛细长,嘴角微微扬起,让人联想起那种坏孩子。 她把目光从屋顶上移开转向梨花,露出一个富有魅力的微笑。然后,指了指天空,唐突地问道: “——你能在空中飞翔吗?” 心里一震。 不知为什么突然很想哭。 她说自己叫月城葵。比梨花大一岁。过了不久之后,梨花伴随着一阵狂喜醒悟到。 自己终于遇到了缺失的——那只翅膀了。 *** 梨花深夜从家里溜出来,来到了那幢废弃大楼的屋顶。夜风吹指着。因为还是初春,所以外面仍然有些寒意。与此相对,柔和澄澈的月光轻柔地包围着整个世界。 自从相遇之后还不到一年。自己的另一半就从这个世界上梦幻般地消失了。可是,没有必要为此伤心。因为小葵心中所想的.哪怕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梨花也仍然可以轻易地感觉到。因为,小葵就是自己的分身,是自己的另一半。 她在等待。 ——她在等待自己的消失。 自己必须消失。 不能让小葵在那边忍受寂寞。 对于没有小葵的世界已经没有任何留恋。只不过是把死期提前再已。 想和小葵一起在空中飞翔。 然后,一起回家。 那个地方很让人怀念…… 梨花朝防护围栏走去。这个围栏的一角,因为过于陈旧,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梨花从那个窟窿里钻出去,屹然地站在屋顶的边缘。 一瞬间,好像在舔舐大楼围墙一样朝上刮的风舞动起梨花的长发。再往前走一步的话,那里的黑暗张开了大嘴在等待着。在大楼间旋转的风像不明身份的怪兽一样发出低低的吼叫声。只有梦幻般的月亮一直在注视着梨花。 此时梨花突然想起以前和小葵的对话。虽然是些很琐碎无关紧要的话。可是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彼此意识到并且承认对方是自己的另一半的——那种对话。 “——梨花。昨天深夜的电视节目你看了没有?” “没有。我昨天睡得很早。” “你还真是个乖孩子啊。” “真讨厌。到底是什么节目啊?” “是一个讨论性质的节目……啊,现在觉得有些意外吧?” “嗯。” “不要这么快回答好不好——当然平常是绝对不会想看这类节目的。不过昨天有些不一样。” “到底怎么回事啊?” “嗯……这个嘛。好像是作为当代虚无主义的年轻人的代表,有人自愿出演自杀者。你怎么看待这样的事?” “怎么看待……这个。如果用小葵你的话来说就是真是很荒谬啊.大概是这种感觉?” “果然不愧是梨花,你真是太了解我了!是啊。因为那个节目实在是太过愚蠢,所以就接着看了一会。那些人好像在对自己施加心理暗示一样一直说着‘想死想死’,结果只是有些得意地告诉别人自己自杀未遂的经验。” “真是荒谬啊。” “就是!故意通过公共电波向大家宣告‘我苦恼到想要自杀的地步了’.想死就去死好了。简直好像在说一直在考虑死亡的自己是个很高尚的存在似的。那种人现在到处都是。还不如说有一半都是呢。真是的,那种认为自己的伤口很光荣并展示给大家看的人到底想干什么啊。要是在武士时代的话肯定会成为大家的笑柄的。” “真是的,和平有什么不好。” “真是的,和平得让人觉得很无趣……嗯,果然和梨花格外地投缘。对了梨花,你不是说过我们是各自缺了一只翅膀的蝴蝶吗?这么说的话,昨天那个讨论节目上出现的年轻人们又该用什么来比喻呢?虽然想从这个世界上逃脱,可只是这样梦想着而已,并不付出实际行动,他们到底是什么呢?” “嗯……是啊。如果打个比喻的话——” “无法飞翔的蝴蝶。” “……无法飞翔的蝴蝶?” “对。明明有翅膀,也有天国或是地狱这些可以选择的奔赴地点。可是又不能抵抗地心引力.只不过在地面上展开翅膀而已的‘无法飞翔的蝴蝶’。是这种感觉吧?” “……梨花果然跟以前一样是个诗人。” “很荒谬无聊?” “怎么可能.是很新潮很高雅。” 黎花站在屋顶朝下俯视着像昏暗的海底一样的地面。终于意识到一个惊人的事实。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身体开始小幅度地颤抖。 梨花惊讶地睁开了眼睛。 不可能。 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事。 可是。意识到自己在颤抖的瞬间,颤抖变得更加剧烈了。梨花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背上撞到了围栏,围栏发出好像抗议一样咯吱咯吱的声音。牙齿合不拢了,两脚也无力。好像要从膝盖处滚落的不安感。她甚至发出了轻轻的惨叫声。 “死”对梨花来说只不过是一个过程而已。从地球上解脱出来,回到那个地方的第一个阶段而已。可是尽管如此—— 却很害怕。 恐惧。 害怕得甚至要流泪。 (……明明在等我。小葵明明在等我!) 可就是无法迈出最后的一步。梨花对于面对死亡感到恐惧的自己产生一种无比的绝望感。 “你在那儿干吗?” 突然有人跟自己说话,梨花一惊之后回过头去。隔着围栏站在那儿的是白天见到的那个名叫文伽的少女。 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起站在那儿的。她的眼睛跟白天见到时一样澄澈。被那样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怯懦照然若揭,梨花感觉到血直往头上涌。 梨花用颤抖的声音喊叫道: “你问我做什么,一看不就明白了吗?!我要飞翔,从这儿飞出去!” “飞翔?” “对!越过这个天空,飞到小葵身边!她在等我!肯定在等我!!” 根本没有经过任何思考的话语。那些话确实成了梨花的支柱。暂时的激情正好成为抵抗恐惧的来源。 没关系的。 肯定能飞起来的。 小葵在没有地心引力的地方等着梨花呢。肯定在等待自己另一半的到来。看到她之后,静静地拉着对方的手,一起去那个令人怀念的地方。地球上的事全部忘掉,用两人的翅膀在遥远的蓝天中不停地飞翔。 有种冻得僵硬的双脚慢慢恢复知觉的感觉。梨花转过身来正对着文伽.极力挤出一个微笑。然后把重心移到背上,正打算跳入身后黑暗当中的时侯。 文伽静静地说道: “——人不会在空中飞翔的。即使自杀。也不过是坠落到地面而已。” “?!” 无论是嘴角的微笑,还是身体,一瞬间都僵硬了。梨花呆呆地和文伽对视着。文伽的眼睛仍然是一片澄澈,没有任何阴影。 梨花过了一会猛地咬紧嘴唇。从喉咙深处发出哀怨的控诉般的声音。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碍我的事!!” 文伽默不作声,从斜挎着的书包里取出一封信。她把信拿在手里,说道: “我只不过是一个邮递员而已。我并不打算阻碍你。不过你要是不接受这封信的话,我的工作就完不成了。如此而已。” 梨花看了一眼文伽手里拿着的信。她说过这是今天中午在事故中丧生的小葵托她转交的。 要是平时的话绝对不会相信这样的话,可是认为这是一个愚蠢的恶作剧的念头早已经从梨花的头脑中消失。文伽这个不可思议的少女以及叫真山的这个会说话的手杖。这些早已经是不合常规的存在,而且他们在报道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小葵死亡的消息。 而且,还有那句话。 那句魔法咒语般的话,是只属于梨花和葵的暗号。秘密的话语。如果葵不告诉她的话,她是绝对不可能知道的。如果是葵为了使梨花相信文伽而说出来的话,那么一切就都可以解释通了。 信摆在面前,正在犹豫到底该怎么做的时候,文伽好像为了加强她的决心似的接着说道: “要是想自杀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啊?你能先接受这封信吗?” “……………。” 梨花沉默了一会之后,终于缓缓挪动脚步,从围栏的大窟窿里面钻出来,来到宽阔的屋顶上。然后走到文伽身边,稍微踌躇一会之后,从她手里接过那封信。 “——那我已经把信交给你了哟。” 文伽这么说过之后,转过身朝紧急通道走去。这期间真山说道: “要是不赶快去的话就来不及了哟。快点快点。” 不停地催促文伽。 梨花看到文伽离开屋顶之后,轻轻地叹了口气。视线落到手里的信上。好像下定决心一样点了点头之后,拆开封开始读信。上面是曾经见过的小葵的字体,字体工整得让人觉得有些意外。 小葵先道歉说不好意思让你这么突然地就接到讣报。可是她的口吻并没有让人感觉到很悲伤。 “你肯定很惊讶吧?” “梨花你肯定不会失眠吧。” “好好吃饭了没有啊?我可不准你比我还要瘦哦”之类的话。 那些话都很像她平常的口吻,故意用搞笑的口吻说些温暖人心的话。梨花也不由得轻轻微笑。 然后—— 我其实已经预感到了。 我其实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看到这两句话之后梨花的脸不由得僵硬了。 “很快就到我们约好的日期了。我等着你哟,梨花。” 梨花把信抱在胸前,当场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从她嘴里断断续续地冒出啜泣的声音。 ……其实,已经意识到了。 这封信其实是对这个世界的留恋。从地心引力的束缚中解放出来,想要去小葵身边的话,根本没有必要接这封信的。尽管如此,自己却接受了这封信。 为什么呢——因为自己怕死。 因为自己怕得要命。 即使是只有一会也好,想逃离死亡。所以才伸手接过这封代表着对这个世界留恋的信。 梨花一边哭一边小声说道: “怎么……怎么办。小葵。我该怎么办。我没法追随你而去。可是你明明在等我。小葵,明明在等我……” 泪水不停地流着。 必须得去。 必须得去。 不能让小葵一个人在那儿忍受寂寞。 尽管如此,可是已经没有勇气再次钻过那道围栏了…… 明亮的月光照耀之下,只有梨花的呜咽声在回响。 梨花在绝望的同时醒悟到了。 ——自己也是“无法飞翔的蝴蝶”。 *** 小葵坐在草地上一边吸烟一边心不在焉地眺望着事故现场的情况。 自从事故发生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十个小时。刚发生的时候救助伤者啊媒体采访之类的很热闹,可是自从幸存者被救助出去以及死者的遗体被搬出去之后,周围出入的人数明显减少。等到撤去作业和现场检证完成之后,好像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样,这条路上会继续行驶*吧。 “你怎么还在这儿呢?” 有人搭话,葵转过脸去。旁边出现了一直在凝视着她的文伽的身影。 “啊,是文伽啊。信你帮我转交给梨花了吗?” 葵一边这么问着,一边拍打着附近的地面,好像在催促她到自己身边来。文伽按照她指示的那样弯腰在葵身边坐下。把真山放在地上好让他躺着。然后,简短地回答了葵刚才的问题。 “我已经把信交给她了。” “……这样啊。谢谢。” “你不用谢我。因为这是我的工作。” “哇,你这句台词很酷哦。文伽真的很酷。” 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朝空中吐出一个烟圈。蓝色的夜空中出现几颗星星,烟像云彩一样流动。很快消失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是无法忍受鄢种沉默似的,真山突然开口说道: “喂,为什么你还要停留在这个世界里呢?你要是在这个世界呆太久的话,就无法到那个世界了哟?” 听到这句话,葵嘴里叼着烟,带答不理地回答道: “……话虽这么说。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都不是我想去的地方哟,即使去了也不快乐!” “哎?这么说,你打算一直在这个世界彷徨着吗?” “怎么可能呢。这样我也不愿意。” “那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呢?” 用特别困惑的声音回答的不是葵而是文伽。 “……你不是在等她来吗?” 葵微微地挑起眉毛,然后轻轻绽开微笑,点了点头。 真山更加困惑地问道: “在等她……难道你在等待梨花死亡吗?如果这样的话,你就真的没法去那个世界了。” 葵耸了耸肩膀,用手指弹了弹烟头,然后敷衍了事地问道: “喂。今天是四月二十号吧?” “哎?啊,嗯。那又如何?” “这样的话,梨花后天就会来到我身边了。我一直等到后天为止。” 文伽皱了皱眉头,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葵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反问道: “文伽,你认为什么年龄最适合死呢?” “……怎么可能会有适合死的年龄呢。” “嗯,也有人持这种意见啊。可是,我跟梨花的观点一样哦。十六岁。我们都认为这是最适合死亡的年龄。既不是孩子也不是大人,既不是太纯洁也没有被完全污染,非常微妙的,也正因为如此而具有价值的,美丽的瞬间——对于死亡来说是最适合不过了。” 葵站起身来双手朝天伸了个懒腰。然后朝坐在地上仰视着她的文伽笑了一下,继续说道: “我跟梨花的生日只差一天。梨花到后天就十六岁了,我大后天十七岁。所以,我们俩约好了。两个人都是十六岁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在最适合死亡的十六岁的那天,四月二十二号那个特别的日子里——牵着手一起从屋顶上跳下来一起飞翔。” 对。 我们已经约好了。 是梨花先提出来的。她太疲惫了。所以想离开地面飞翔,想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她说想回到我们应该回到的那个令人怀念的地方。如果作为自己的另一半的小葵能与自己在一起的话,肯定可以找到那个地方。彼此只有一只翅膀的两个人如果相互扶持的话,肯定可以在空中飞翔。 对。她说过的。 瞪着一双纯真的直率的眼睛说道。 等到回过神来小葵才发现她已经不由自主地答应了。如果跟梨花在一起的话,说不准真的可以飞起来呢。自己也想跟她一起回到她思念的地方。 所以,后天就是约定的日子。 两个人的灵魂一起回归的特别的日子,四月二十二日。 本来还在想如果听到这些话文伽到底会有什么反应呢。可是文伽仍然一如既往得平静,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她拿起真山站起身来,很唐突地说道: “——你现在是不是很闲啊。” 小葵一愣,勉强回答道: “哎?……啊,嗯。是挺闲的?” “那你就陪我去一个地方。” 这么说过之后,文伽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她的脚步给人的感觉好像是一点也不怀疑葵会跟过来。葵不由得呆立在当场。真山跟随着文伽的脚步上下颠动着,好像觉得有些对不起葵似地朝她招手示意她跟过来,不知为什么觉得现在的真山有点傻。 “……不,嗯,我是很闲。可是……” 葵一边小声地啷嚷一边跟在文伽后面走了出去。 被文伽带到的地方是一个很普通的二层民居,看起来就是那种很普通很普通的家庭日常度日的地方。那个家是葵所见惯的……因为——那是葵的家。 “我还在想你到底打算带我去哪里呢,原来是我家啊?这可是我们第一次约会啊,我还在想你是不是太积极了,竟然把我拽到这儿。文伽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葵试着开玩笑,可是文伽默不作声只是一个劲地朝小葵家走去。 (…………这个家伙又在这儿装酷) 葵的脸颊抽动了一下,可是一个人呆呆地站在这儿也不是个办法。只好重重地叹了口气,跟在文伽后面进去。 看起来今天好像正好是月城葵的灵前守夜仪式举行的时间。那些不认识的大叔们是铁路相关人员吧。除了亲戚们和其他的吊唁的客人之外,还发现了来采访报道的媒体界人士。月城葵的家周围像养鸡场一样被围得密不透风。 “这儿。” 文伽催促她走进家里,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无精打采地坐在祭坛旁.边的父母的身影。 父亲好像在这几十个小时之内一下子老了许多。这段时间以来都没有怎么跟他好好说过话。与其说是青春期的反叛,还不如说是没有什么好说的。因此也没有什么机会仔细地看父亲的脸……小葵暗想,按理说父亲的脸没有这么小的。 母亲只是静静地流泪。虽然她远远称不上是了解自己的人。可是,正因为如此,对她的眼泪觉得有些意外。 天生的血缘的联系。 虽然听过这句话,可是从来没有切身地感受到。然而,到了今天觉得可以稍微理解一点了。 现在正在上香的是同班同学。好像是班主任带他们过来的。听到到处有人在啜泣。小葵一直以为自己并没有融入到班级中去,她们到底在为什么而流泪呢。 转移视线,发现就连平时跟自己脾气很不合的班主任也在流泪,在一边自责一边低头跟葵的父母请罪说要是自己不把葵叫到学校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故了。班主任简直可以说是自己的天敌。原以为自己死了他会是最高兴的,可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为自己流泪。 现在自己眼前所看到的景象不知为什么感觉像是骗人的。与此相对胸中有股温热的东西在刺痛着心脏。葵取出烟,点上火。跟以前一样闻到充满死亡气息的香味。 ……镇定一下。 真山突然问道:“看到自己的守灵仪式,感觉如何?”。葵泰然地吐了口烟圈,小声回答道: “……有点意外。比如说,你看。就是现在烧香的那个,是我们班的班长。明明很讨厌我,可是现在却摆出那样一副表情。我虽然不会勉强他们在守灵的时候露出笑容,可是这副表情的话感觉像是我在欺负他们。” 真是的,其实是希望他们来辩解。 其实还不如说被欺负的是自己。 啜泣声和呜咽声现在听起来好像是在斥责自己。垂头丧气的人们的身影,像是无声的重重的压力一样压迫着葵。 葵从站在旁边的文伽的头上拿过来文伽的帽子,拉了拉帽沿盖住眼睛。一边吸着烟一边自言自语道: “……嗯,这也不是看起来会让人觉得高兴的场景。” 文伽用平常的冷静的口吻回答道: “你刚才说你在等梨花……在她周围,肯定也会有很多像这样的来哀悼她的死去的人们。即便如此,你还说你要等她吗?你打算让她看到跟这一样的景象吗?” 葵听到这句话,猛地抬起头然后转过头来看着文伽。 文伽用很真挚的目光盯着葵。她的眼睛闪耀着令人意想不到的执着强烈的光,葵有些迟疑。可是那只是一瞬间。之后葵的嘴角立刻露出温暖的微笑。 “——有什么可笑的吗?” 文伽微微皱了皱眉头,问道。葵摇了摇头,慌忙回答道: “啊,我并不是因为觉得可笑而笑的。因为你在为梨花担心,所以我觉得挺高兴的。” “既然这样的话——” “不.我还是会等梨花来到我身边。跟之前一样。” 文伽沉默了,可是她的眼睛好像在问“为什么?”。葵慢慢地吐了口烟。用略有些嘲弄的口吻说道: “咦?你不明白吗?穿着那么老式的衣服,所以连想法也变得很陈旧古板了那可不行啊。文伽.你真是不了解现在的年轻人啊。你以为让我看守灵的场景,我就会感动得哭得一塌糊涂吗?怎么说呢……这个。也就那么回事。” 文伽默默地注视着葵,目光渐渐变得凌厉起来。葵感觉到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取下帽子,又放回了文伽头上。 好像是觉得戴的位置不合心意。文伽重新用手调整了一下帽子的位置。趁这个间隙,葵赶快转移目光好像是想从文伽的目光中逃脱。 葵继续装作不动神色地说道: “……”确实,我看到这样的景象也觉得有些看不过去。可是,仅仅如此而已。像以前的电视剧那样,立刻回心转意打算改邪归正这样的想法我可没有。与其为着为自己流泪的人活着,我宁愿选择为了自己而死。梨花肯定也会说同样的话。所以,我要等梨花。我要等她来到我身边。” 那些话,没有任何虚假,和掩饰。 他人流的泪只是地球上地心引力的一部分。只要两个翅膀聚齐,我们一定会没有任何留恋地飞翔。 不会悲伤。 不会觉得寂寞。 和梨花一起飞翔的天空,肯定会是比天堂的乐园更美好的地方吧…… 正在这么想的时候。 “——她。不会来的。” 文伽突然说道。 葵惊讶地“咦?”了一声,转脸看着文伽。文伽低着头,并不像刚才那样看着自己。 看到文伽略带苦涩的表情,葵困惑了。 文伽用略带悲伤的口吻静静地接着说道: “你无论怎么等她都不会来了。因为,她害怕死。所以,你不应该再等下去了,而是该立刻到那个世界去。” ——这个笑话真是太差劲了。 真是一个恶劣的笑话。 葵脸上浮现出干涩的笑容,说道: “文伽,你真讨厌啊。我知道你在为我担心,可是你那个笑话真不好笑。” “这不是笑话。当我把信带给她的时候,她正打算从屋顶上跳下来。可是结果,她还是没有跳下去。她接过了你的信……她不会来了.” “…………” 感觉头脑立刻变得冰冷。葵把烟吐到地上,一把抓住文伽的领口。在只隔着两个拳头的极近的距离,两个人的视线重叠在了一起。 葵低声说道: “……文伽啊。你知道吗,把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连说好几遍的那种轻率的人,最终会吃大苦头的。” 这,明显是恐吓—— 无法原谅。 之前一直对文伽抱有的好感,立刻在愤怒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们约好了。 和梨花约好一起在天空中飞翔的。 那是一种纽带。 是那些血缘关系,友情之类永远也无法与之相比的牢固纽带。联系着作为彼此的另一半的两个人的可以称之为命运的纽带。 尽管如此,文伽这个家伙竟然说梨花要背弃我们之间的约定?她在说梨花是”无法飞翔的蝴蝶”吗? 胡说八道!! “……大约两个月前。我跟梨花站在那个围栏前面。我们在演习。我们说要是腿软害怕就采取别的方法。你知道那时候梨花她说什么了吗?‘咱们还不如直接就这样跳下去呢?’,她是一边笑着一边这样说的.我劝她说很难得正好都是十六岁,还是在约好的那天再跳吧.那个时侯梨花说的话绝对不是在逞强。我们牵在一起的手一点也没有颤抖——梨花她才不是‘无法飞翔的蝴蝶’。” “那是因为你在她身边。她一个人的话是飞不起来的。” “?!” 条件反射般地想去打文伽。可是文伽手里拿着的那个手杖突然发出低低的吼声,放出淡淡的光芒。 葵感到背后一阵寒气,想躲避,可是已经迟了。 一阵猛烈的冲击使得视野都摇晃了起来,仰面倒过去的瞬间在眼前闪现的天井,墙壁,地板—— 明明只有灵魂存在的,为什么被打倒在地滚动时却仍然可以感到疼痛?葵一边咋舌一边好不容易爬起来,大声吼叫道: “——真山!你不要碍我的事!!” “哇哇真不好意思……啊,不该说这句的,你使用暴力可不行哟,坚决抵制暴力!而且,文伽所说的全部都是真的哟!在屋顶上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自杀的梨花的身影我也看到了!!” 葵紧咬牙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文伽平静地整了整被弄乱的衣服,再把帽子的位置挪正。然后询问真山。 “真山,接下来咱们是不是还有时间啊?” “哎?这之后?你这么仓促问问我,我也不知道啊。我虽然是调整日程表的人,可是你好歹也要替我想想嘛。” “这样啊。那么。明天呢?” “明天的话……嗯。没关系,怎么了?” 两人商谈之后,文伽瞥了一样葵,开口说道: “你要是不相信我们所说的,那就亲自去验证一下怎么样?不管怎么说今天晚上先在家里好好冷静一下头脑。明天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就带你去。去她的身边。” 那种冷淡的态度比起不容分说的命令更让人生气。 ……不,不对。 其实只是在生这么焦躁不安的自己的气。 不管他们说什么.要是能像文伽这么冷静就可以了。如果可以付之一笑的话.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可是,自己不仅抓起文伽衣服的领口,而且还想要打她。 ——这么说来。 这是曾经在脑海中闪现的那个念头的证据。 生自己的气。一点也不用担心,梨花肯定会来的。会来履行我们之间的约定的。 葵像呻吟一般说道: “……嗯,我跟你们一起去。可是,我不是去确认梨花的想法,而是为了让你为你的那个无聊的笑话道歉。你明白了吗?” 文伽听她说完之后,什么也没有说,转过身走了出去。她的脚步没有一丝凌乱的迹象。葵看到之后,轻轻地咂了咂舌。 |